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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一纸忽传凤变鸡 几番熟虑北移南

游酢醒过来一看,什么也没有,夜一片漆黑。他对吕氏说:“刚才我明明看见显道进屋来过。”吕氏讲:“也许你们很久没有见面,想念他的缘故吧。”游酢又说:“睡梦中只见显道他走进屋来,呻吟道:‘定夫老弟,我去也。’拜了一拜便不见了。”吕氏说:“做梦是常事。”游酢应道:“不。我平常少做梦,有梦大多都灵验。”

半个多月左右,从朝廷送来的邸报看见了谢显道去世的消息。游酢手拿着报纸神情忽然呆滞了。程门中游、杨、谢、吕四大高足,谢、吕两人俱去世了,一股悲凉的伤感在脑海翻腾。他走到案前,铺开诗笺,拿起墨条开始在砚台慢慢地磨墨,回忆着与谢显道交往的一幕幕往事,似乎在构思写一点文字来纪念这位昔日同在程门的学友,泪水从眼角里慢慢地溢出来。正是:“忽闻君化鹤,五内顿悲哀。厚道人缘众,勤思学境开。冰心能映月,天命不怜才。河洛源流远,千秋德泽恢。”

事后,游酢打听到:当时程门中的弟子多流放在地方,杨时远在建阳任县丞,又由于谢显道于建中靖国元年因为口祸被下狱,废为庶民,故更无他人前往。谢显道家境贫困,死时幸好子女已经成人,家人只得为其草草操办后事。游酢想及此事,感叹道:“可惜啊,良才不为世所用,反而命运多挫折。”心中又平添了几分的悲伤。

不久,朝廷正式下文牒公布了新定“元祐奸党”名单。朝廷规定凡是“元祐奸党”和有瓜葛者一律不得任各级要职,现任的一律在年底之前卸任,罪较轻者改去管理宫观,罪重者远谪粤州、雷州、琼州(今海南)等边远之地。游酢情知自己属于元祐旧臣、程门弟子、又是范纯仁的门人,这一回必然在劫难逃,等待朝廷的处置公文。

由于一时还没有派人来宣布他的去向和委派新的官员来接任,游酢依旧履行着知州的职务和责任,勤勤恳恳地工作着,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通判对他说:“游大人,你真是,何苦那么认真。”游酢回答道:“没有办法,在任一天就得对老百姓负责。我们吃拿的俸禄表面看去是朝廷给的,实际上是老百姓创造的财富。不为老百姓做事,对得起他们吗?”

游酢决定在离任前做完该做的事情。他带上漕运使、司户、司法等一干人再次视察了和(县)、含(山)平原,并且到巢湖一带,专门察看了铜城匣、三叉河、巢湖以及巢湖排流的濡须河。在归途时,游酢对漕运使、司户参军等交代:“这平原占和州六七成土地,今年冬还得加大气力搞好河道与水利。其中加固铜城匣工程,修筑河堤是重点。我不久便离任了,你们一定要把它办好。”漕运使、司户等齐声回答道:“大人,你放心吧。我们一定尽力做好这一件事情。”

从巢湖回来,游酢想到:现在的朝廷内政混乱,自己与元祐党人有着直接的瓜葛,按照朝廷规定年底前要去管理宫观,自己还是主动地提出申请去管理宫祠,要求就近任职,免得调太远,难搬家。因此,他给朝廷上书称自己年纪已大,恳求给予关照安排就近管理宫祠。

十一月,朝廷派太监张公公前来。张公公一到,喊道:“和州知州游酢接旨。”游酢慌忙跪下,张公公宣读圣旨,道:“奉天承运,经查:和州知府游酢原系元祐奸党程氏之徒,元符年间上疏诋毁有为群臣,罪在不赦,特降职一等,今后不得入京畿为事。念其才学可嘉,着其管勾鸿庆宫。钦此。”游酢听罢,只得回答:“谢皇上恩典。万岁、万岁、万万岁!”接过圣旨,张公公道:“游大人,这事老夫不得已,爱莫能助啊。”游酢还是客气地对张公公说道:“多谢公公的美言,我才有一席喘息之地。”张公公笑呵呵地说道:“哪里哪里。不用客气了,只可怜你家大人众,日子就艰难多罗。”游酢应道:“没事。天过人也过。”张公公听了,说道:“官场上难得见像你有这么好心态的人。”游酢好好地招待了张公公,临行前又包了一小包银两给张公公,张公公说什么也不收就扬长而去了。

游酢回到府衙,对周茂德说:“兄弟,如今我已经是受贬之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自谋生路去吧。来日方长,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周茂德听了,回答道:“大人放心,茂德看得开。以后有机会再相聚。”

几天后,周茂德收拾好行李起程回会稽,游酢亲自出门相送,直到看见他远去才回头。

一天,突然出现一群朝廷派来的人马,游酢慌忙出去迎接,其中一名领头的太监李公公大声说道:“和州知州游酢,听旨!”游酢跪下,太监说道:“奉圣上口谕,凡是元祐党徒,家中书籍、文牍一律查抄。如有不从者,违旨论罪!”游酢伏地喊道:“吾皇万岁、万万岁!”那李公公说道:“起来吧。”游酢才站直,李公公这时拱手说:“游大人不好意思,得罪了。”游酢回答道:“没事,你们查吧。”李公公才挥手喊道:“兄弟们查抄去!”一群差役们不由分说冲进游酢的住处,开始大搜查。游酢的妻子和儿女被这突如其来的人群吓得惊慌哭喊着奔出门外,游酢跟他们说:“哭喊什么,他们要的书和文字。”

将近一个时辰,那群人搬出来一大堆的书籍和文字材料,装进麻袋,甩上马背,李太监上了马,说道:“游大人得罪了,千万别见怪。”游酢拱手相送,说:“李公公慢走。”

游酢见他们走远了,大步向屋里走去。一进屋,只见被翻得一片狼藉,书架上仅剩一些普通的书籍,几十年来积蓄、收藏的好书、包括师友赠送的书籍和所有的书信全没了!他眼冒金星,头晕了,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妻子和儿子、女儿跑进来了,吕氏问道:“你没事吧?”游酢睁开眼,答道:“没事,你们出去,我休息一下。”

这件事情对游酢打击太大了!他想起那些被抄走的书籍,其中不少的平时视为宝贝,从来不让孩子们动它,现在突然没了。更重要的是,这一件事情对他的精神上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元祐党徒”这字眼多么可怕!它像一座大山向人的头顶压来,叫人喘不过气。

一连几天,游酢的眼睛失去了神采,整个人也像丢了魂似的,病倒了。

府中人闻讯者纷纷前来探望。大约一周之后,游酢回了神,脸上有了笑容。家人见他精神恢复,心情也都高兴起来。

过了一段时间,郑居中前来接任了。这郑居中与郑贵妃堂兄妹,原来深得皇帝宠信,历任起居舍人、给事中、翰林学士等要职。由于郑贵妃胞兄郑绅的门客祝安中因上书言语涉及诽谤皇帝,受到朝中谏官们强烈的弹劾。这件事还株连到郑绅,也牵连到郑居中。郑居中因此被贬出任和州知州。

与郑居中移交时,游酢交代说:“郑大人,我很遗憾,在这里没有把和州的水患根治清楚,这是最重要的大事。还有,和州也没有使之更大的发展。这些今后有劳郑大人了。”郑居中一向只在朝廷中混日子的,哪里懂得治理地方事务?可是,他为人机警、圆滑,当着游酢面回答道:“游大人,多谢指教,放心吧,郑某一定努力。”

“鸿庆宫”地处“南京”(今河南商丘),原属宋州,赵太祖曾在此任节度使,是宋朝初期所建的一个行宫,大中祥符七年(公元1009年)正月,诏升应天府为南京,作为陪都,建行宫正殿,以归德为名,以圣祖殿为“鸿庆宫”。自从神宗皇帝之后,皇帝很少出行,这行宫便闲置着,于是朝廷派闲职官员到这里管理此宫,只是挂个名,拿一份俸禄而已。

和州去商丘一千多华里,游酢知道这种官职名义上是主管,日常的事务都由手下人员管理,只有重大的祭祀日子,当官的才去走走。但是,每年必须去一两趟。于是,他骑了一匹马前去南京“鸿庆宫”走一趟。

商丘位于豫、鲁、苏、皖交界,是商朝的京都,一座数千年古老的商业城市。游酢虽然多次行经此地,可是没有去过“鸿庆宫”。

他来到“鸿庆宫”,立刻有人前来迎接。

“鸿庆宫”建筑结构庞大,房间众多,正殿是以前皇帝游玩时居住的,两边有几十个房间是随行人员住所,宫内有亭台、花园、荷池、假山,小径,周围种植有桃、李、桂、梅、石竹、香樟等,使之四季景色皆有,后山有一片葱茏、苍翠的松树林,环境十分幽雅清净。偌大的行宫是清冷的。

看了一圈,他便返回和州。

回到和州,他想:朝廷规定三年一任,调动频繁,自己年纪日老,况且家庭人口众多,去太远,举迁困难;太平州位于长江边,地势低平,河湖交错,平畴沃野,属于长江中下游平原,自然环境好;而且那里人的生活习惯基本与家乡更接近。今后如有调动,来往方便。所以,他决定到太平州找一找有没有适合的房屋,将家搬到那儿。

到了太平州一问,果然有一个适合的住处。那房屋原先是个大财主居住的,后来搬到了新居,空置了几年。房屋面临长江,背靠小山,有庭院,院中植有竹木、花草,屋后有一个小花园。附近都是老百姓的房屋,距离太平州的街道也不过半里地。屋主早闻游酢大名,见他来租房,说:“反正房屋闲着,没有人住反而会更快破烂。大人如果要,价钱可以商量。”两人经过一番商量,最后谈定价钱三十贯,年底一次性付清。

游酢看好房屋,并且请了个中间人,与卖主签了“房契”。他回和州跟家里人说明,大家无不赞同,决定迁居太平州。

知道游酢即将调离,和州许多官员闻讯争相挽留。离开的那一天,大小官僚和许多老百姓前来相送,有的还流泪不忍分手。游酢笑哈哈地劝说道:“大家别伤心,我家就在江对岸太平州,才三十里路,你们有空常来玩啊。”

游拂因为已经有家室和产业留在和州,游酢带着妻子和游拟夫妇、老四、老五来到太平州。游酢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闲职,决定回了一趟建阳看望在家的母亲,并且将母亲接到自己的身边生活。

为了赶路,也为了接母亲,他租了一匹马奔回福建。

回到建阳,游酢进了富垄村下马,走不远便看见母亲在家的附近锄地,喊了一声:“妈——”老夫人很快抬头,应道:“定夫,你回来啦!”游酢扑过去,又喊一声“妈——”,老夫人手扶着锄头,说:“妈的耳朵灵着呢。定夫,妈太想你了,媳妇和孩子们都好吗?”游酢温和地回答:“他们都好,让我向你问好。”老夫人说:“我这把老骨头没有事,还健康。你们好,我就放心了。回家吧。”母子两并肩着朝家走去。

游酢将母亲接到了太平州住下,一家人开始过上团聚的日子。

那房屋够大,一大家子住进去并不觉得拥挤。游酢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夜间便听得到风吹时树叶或者竹的沙沙声响,滴答、滴答的雨声。游酢感觉到,这样的环境太适合自己居住了。

初到的几天,游酢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居住已经布置好了,每日晨起练几遍身,吃过饭便练书法、看书。

吕氏知道丈夫降了职务又减了俸禄,到了这里不但家庭的开支要更节俭,而且开始想着如何通过自己的双手来减轻家庭负担。

第二天,她到附近走走,发现屋外有空地,就和游酢商量开荒种点菜。从此,游酢一家人开始过清淡的生活。

宋朝太宗初,太平兴国二年(公元977年)设太平州,治所在姑孰城(当涂县境内),位于江宁的西南面,长江东岸,隔江与和县相望,北面有马鞍山,辖当涂、芜湖、繁昌三县。到崇宁时期,这个州人口有五万三千多,由于人口比较集中而且密集,城内有一些像样的房屋,街上来往的人们和热闹比起和州还略胜一筹。

几天后,他到郊外一看,那里的居民大多茅檐土屋,低矮破旧,有的竟然不能遮风挡雨,路上所见的人们衣衫褴褛,面瘦肌黄。他不忍目睹,只好回家看书。

天飘起鹅毛大雪,整个太平州一片皑皑白雪,气温骤然下降,屋内外更加寒冷。游酢的孙子和孙女却异常兴奋,在雪地里奔跑。夫人听到孙子们的欢叫声,出门喊道:“孩子,快回家。”可是,孩子们好像没有听到似的继续在玩耍。游酢站在走廊上望着雪天,心沉甸甸的,花园中那雪里的梅花无论红的、白的,都开得更加艳丽了,那小径边上的石竹尽管已经被雪盖着,却依然亭亭玉立,在寒风中挺立着它的英姿。再往后山一看,那松树也像披了一身的银装,比平时更加的富有英气。眼前的景象,让他想起了唐代画家的“岁寒图”,也使他想到:自然界的景物都会受到风霜雨雪的吹打和摧残,何况人呢?人是天地间的生灵,最有生命力,而且还具有智慧,有什么难关不能渡过?

几天之后,雪停了,老天露出了笑脸——太阳出来了。孩子们又兴奋了一番。

人们在时晴时雨和霜雪交错中,进入了腊月。欲知游酢在太平州的生活情形,请看后面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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