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酢见他灰心丧气,说:“到底什么原因,说来听听。”胡安国讲:“我因为曾经推举王绘和邓璋成为范宰相大人的门客,蔡京讨厌他,把我削去官职除名回家。学生是自认倒霉。”游酢听完,讲:“宦海无常。历朝历代亦如此。就近而论,此前曾布、章惇掌权时何曾没有相互打击排挤之事?”胡安国问道:“先生曾经几进朝廷,听说在朝廷中关系还可以,有机会时帮忙说个情。”游酢叹道:“当然,有可能时自会尽力而为之。至若蔡京,他所用者吴居厚、林自、余深等。这一点,你何尝不晓?我与他关系虽然不至于像陈灌那样僵,可是貌合神离,不是一路人,否则就不用到地方来避难了。”
胡安国应道:“先生所言也是。不过,先生现在毕竟还是一州之长,朝廷的命官啊。”
为了让胡安国明白自己的诚意,游酢只好吐露真情,说道:“目前我自己尚且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已经被朝廷划入与‘元祐奸党’有瓜葛之列,年底前就得离职去管理宫观了。”
胡安国听了大为吃惊,说道:“有这等事情?先生,对不起,我不该向你提自己的事情。”
游酢安慰道:“没事、没事,在宦海中谁不会遇到波浪呢。”继而问道:“那你最近做什么?”胡安国回答:“在龟山先生那里求学。”游酢问:“中立可安好,最近他在做什么?”胡安国答:“龟山先生还是讲学,在研究《孟子》,写了《孟子序》呢。”游酢说:“好啊,在江湖上能够静得下心做学问的,也只有他了。”胡安国问:“先生难道真的羡慕在江湖者?”游酢说:“你这回经历过挫折,难道没有尝到一点官不好当的滋味?”胡安国点头应道:“知道了。”游酢笑起来说:“你还想再受罪呢。”胡安国也笑了起来。胡安国又说道:“陈诜去世了,先生知道吗?”游酢吃惊地问:“什么时候?”胡安国回答:“听说前两个月。可惜,他英年早逝。”游酢有点伤感地说:“陈诜聪明好学,这么年轻就去世,真是令人叹惋!他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长方,我见过,小的叫少方。不知这两个少年现在如何?”胡安国讲:“吉人自有天相。他们家里还有其他亲人会照顾的。”游酢喃喃地说:“但愿如此。”
第二日午饭后,胡安国便回老家崇安。
中秋节,游酢在和州府上为两个儿子热热闹闹地举办婚礼。因为,朝廷的“元祐奸党”案刚刚发生不久,许多朋友和同僚都被贬到各地,游酢担心请客会招来串联同党的罪名,朋友再受株连,只请了自己的亲戚和少数附近的朋友。建阳的乡亲来一些中青年房亲,远散到各地当官的游酢、游酌、游醳等堂兄弟都赶来祝贺。
婚宴之后,游醇对游酢说:“拟儿成家了,应当有自己的一份事情做。明年,跟我去吧。”游酢答道:“在哥哥身边,我就放心了。”
一日,游酢正在府衙中翻阅文牍,忽然差人来报:“大人,外面有个姓陈的青年官员求见。”游酢一想:这当儿谁会来呢?于是,他连忙亲自相迎。出门一看,果然是陈渊,说道:“陈大人,是你呀,里面请——”陈渊回礼道:“游大人,阔别多年,好想你啊。”游酢走上前拉着他的手说:“彼此、彼此。你长得更加英俊了。走,进去里面谈。”
陈渊,字知默,幼受其叔父陈灌的影响,后拜杨时为师并成为杨时的女婿。陈渊称游酢为师伯,亦称亲家,有往来。后来,南宋时陈渊为监察御史,游酢的嫡孙游仕鹏为禁近(翰林)、外甥黄中为端明殿学士,三人同朝为官,此是后话。
游酢与陈渊坐谈了一个多时辰,在府里用了午餐。吃饭时,陈渊问道:“游大人近日公务忙吗?如果有空就一起去芜湖看望韦先生。”游酢应道:“最近没有什么大事,好啊,下午就陪你去一趟。”陈渊听了直点头。
那韦先生名许,字深道,芜湖人,隐士,诗文、书法无所不通,乃李之仪弟子,无意仕途,不事科举,筑室于湖上。他一向清高,蔑视权贵,可是喜欢交结天下名士,苏东坡、黄山谷、陈灌、游酢等都与其有往来。因为芜湖与和州隔江相望,游酢来到和州后去拜访过一回。
午后,两人一同坐船过江前往拜访韦深道。坐在船上,游酢边与陈渊闲聊时回想起自己前一回拜独傲轩主人情景:
那一回,游酢来到湖上的小岛,三面环水,竹木掩映,一条幽静的小径深处但见一个茅屋,门楣上题有‘独乐’两字,游酢咳嗽一声,问道:“有人在吗?”韦深道闻声出来一看,大声说道:“哎呀,游大人是你啊,快进屋坐。”游酢步入其室,只见厅的正面上方写着“独傲轩”。韦深道沏好茶,说道:“游大人请用茶,我这山野村夫劳你大驾光临,恐怕生受不起。”游酢回答说:“谁说是山野村夫,天下无人不识君。我还沾你的光呢。”韦深道应道:“湖上春秋静,流光老客心。不说鄙人也罢,大人近况如何?”游酢说道:“还好,凑合着过日子。”于是,向他介绍了自己出京城以来的一些情况。韦深道听了,说道:“你还有一点福气,能够到和州来总比那些被列入‘元祐党’的强些。”坐了半天,交谈好些话,游酢要起身告辞,韦深道说:“留点什么纪念吧。”游酢二话没说,走到案边,提笔写了他一首《韦氏独乐堂》诗:
林下徜徉得至游,高情不与世情谋。
义和叱驭日逾永,独鹤寻盟山更幽。
踽踽凉凉还自晒,休休莫莫复何求。
应门犀子非无意,客至萧萧已百忧。
一个时辰后,游酢和陈渊来到了韦深道的住处。
韦深道是个古道热肠的好客之人,看见游酢带着年轻人前来,格外高兴,倒屐相迎,说道:“二位贵客光临,令老夫喜出望外。”游酢介绍道:“这是了斋的侄儿,知默先生。”韦深道道:“早年曾闻,知默先生很受曾巩大人赏识,今日一见,果然不俗。”陈渊上前施礼道:“前辈受晚生一拜。”韦深道连忙扶住,说道:“贤侄免礼,尊亚父了斋先生与我乃至交,快进屋里用茶。”这陈渊初来拜访,见到主人如此热情,心里万分高兴。三人进了屋,坐下边喝茶边闲谈。坐了一会,陈渊说道:“二位前辈且坐,晚生随便走走。”韦深道说道:“我陪陪你。”陈渊答道:“不用。你们聊吧。”说完走出茅屋。
临走时,韦深道说道:“游大人,前一回来留了一首佳作,这一回也不能空手而返吧。”游酢应道:“我已经写过了,你还是让知默题一首,他可是名宦后裔,又是龟山的乘龙快婿。”陈渊道:“游大人,你就别为难我了。”韦深道说道:“这么说,你们二位都得写。不过,游大人是故交,得先来。”游酢说:“陈大人,你先来吧。”陈渊道:“前辈请先。”游酢想了想,应道:“好吧。”走到案前挥笔写道:“早付闲身老故乡,青松成径菊成行。挹颐独坐心遗念,坦腹高吟兴欲狂。瓮下却应嗤毕卓,篱根遥想对义皇。乘风破浪门前客,试问浮家有底忙?”那陈渊出自名门,饱学诗书,接过笔,写道:“南窗争似北窗凉,寄傲乘风各有方。俯仰尚嫌天地窄,卷舒岂计古今长。旧斟盏裹浮醅绿,举采东篱满眼黄。万事醉来俱不醒,时飞清梦到义皇。”韦深道见两人现场各写一首《韦深道寄傲轩》两首诗同题同韵,难分高下,称赞道:“人们都说三江多才子,依野夫看来,福建多精英啊。”
游酢与陈渊辞别了韦深道,乘船顺江流而下和州。在长江上,两人相互吟着对方的诗,观赏着沿岸的芜湖、当涂风光,陈渊问道:“游大人,你于仕途有何设想?”游酢指点着两岸的风景,说道:“江淮这一带风光很优美,人生能够长住于此,也算是有福之人了,何需他求?”接着,他们又谈笑风生地交谈起福建家乡的风情及天下大事。
冬十月,一场加固铜城匣工程、修筑河堤的工程又轰轰烈烈开展起来了。
游酢经常冒着霜雪到工地上巡视,与劳动中的人们交谈,倾听百姓们的反映。
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游酢惊呼:“你不能走啊——”同床的夫人被惊醒,她摇了摇游酢:“老爷,你说什么梦话。”游酢到底做了什么梦而惊叫?且读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