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他才躺下床休息。劳累了一天,又抄写了三遍名单,上了年纪的他疲倦了,很快入睡。梦中,他发现有无数的冤魂来追打他,他拼命地跑呀跑,衣服被人撕烂,狼狗也来咬他……他吓得惊呼:“救命啊——”睁开眼一看,三更了,慌忙起床穿上衣服,将“元祐党籍”名单收起放进衣袖里,赶去上早朝。
早朝后,蔡京将“元祐党籍”名单呈给赵佶,并且请第二次刻石立于朝堂东壁。
第二天早朝,蔡京当庭宣布了“元祐党籍”名单,一群朝臣被当庭驱逐出宫廷,有个朝臣当庭破口大骂:“蔡京你这个狗娘养的,真是狼心狗肺……”蔡京也大声喝道:“将他轰出去。”
这天夜里,蔡京由衷地觉得格外舒畅,他打倒了一切应该打倒的政敌,可是,他想到“元祐党籍碑”只是在朝廷竖一块怎么够,要让天下所有的州县都立碑才行,所以还是睡得不实在。
半月之后,蔡京又暗示同僚上奏赵佶说:“近来臣等出京城到州府境内,在陈州(今河南淮阳)有士人问及瑞礼门石刻元祐奸党姓名,他们的姓名虽已颁行天下,但天下士人却未尽知。近在畿内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边远之地了!乞降睿旨,以御书奸党姓名刻石于天下各个路府州县,以示天下之人。”
赵佶允准了这个奏议;但自己没有再以御笔书写,而让蔡京代笔,命令地方官府按照这个刻石立碑。
蔡京写好之后,上奏道:“臣奉陛下诏书用写元祐奸党姓名。陛下御书刻石,已立于朝堂东壁,永为万世子孙之戒。又诏臣书之,将以颂之天下。臣为扬陛下美意,仰承陛下绍述先圣之志,谨书元祐奸党姓名,同文本一起奏于陛下,恳请陛下阅之。”
赵佶浏览后,对蔡京的书法赞不绝口,并把它颁行天下。
话说朝廷中传出蔡京颁布的将“元符奸党”通改称“元祐奸党”的消息,而且颁布圣旨将蔡京所抄写的《元祐党籍碑》在全国各州县勒碑。
和州的官员闻知这个消息,有人问:“游大人,你对此事看法如何?”游酢答道:“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
这时,吴大人听说了朝廷的消息,预感到游酢的前途不好,对游家的婚事有一点动摇。私下与平时要好的同僚流露了对游家亲事的悔意。风声传到游酢耳里,游酢也不当一回事。
一日晚饭后,吴大人有意与夫人议论道:“当时女儿这门婚事真是太急了些。”夫人却劝道:“做人要正派,不要小心眼,如果此事传出去还不是辱没了咱们家的门风。”夫妻的对话偏偏被隔壁的小姐听到了。
过了几天,朝廷快马送来新的圣旨,全国各州县重新刻“元祐党籍碑”。游酢接到朝廷送来的名单一看,是蔡京的手迹。
游酢浏览一遍,细细一数,这次重新籍定元祐、元符党人及上书反对绍述的官员,共三百零九人。这些人包括曾任宰相执政官的司马光、文彦博、吕公著、吕大防、刘挚、范纯仁、韩忠彦等二十七人,曾任待制以上官的苏轼、刘安世、范祖禹等四十九人,余官如秦观、黄庭坚等一百七十六人,武臣张巽等二十五人,内臣梁惟简等二十九人,以及曾布、章惇等新党,统称为“奸党”。“元祐党籍碑”名单中已故者有五十名左右,比起崇宁元年,其中又增加了不少自己的好友等。章惇原来与蔡京关系很密切,这次被列入“元祐党籍碑”着实令朝廷官员们诧异,游酢明白蔡京是嫉妒章惇位重权大,而且党羽众多,怕章惇和余党会死灰复燃,东山再起。不用说章惇曾经重用过的叶祖洽、上官均、陈灌、叶涛等,凡是曾经跟随过章惇的人全也卷入旋涡里。他看完名单,传给通判张文举,张文举看了也大为吃惊,问道:“游大人,你看如何?”游酢答道:“圣旨已下,照做便是。”于是,府中派人请工匠勒碑。
府中上下的官员很快都听到了这个消息。一般的官员知道了没有什么反映,吴大人看见名单上没有游酢的名字,心上悬着的那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晚上回家,他跟家人说起朝廷颁布《元祐党籍碑》的事情,显得很平静:“真幸运,我们和州的官员一个都没有事。”小姐听了明白父亲的所指,不吭声,吃完饭回到闺房。
这天夜里,小姐不禁回想起了一段往事:
去年底,父亲希望能够和游家攀上亲戚,托人去向游家提亲,游大人不同意。
春节的一天上午,母亲将她带到游家玩。母亲与游夫人坐在客厅正中的椅子上,她坐在朝书房方向的小椅上。不久,屋里走出一个公子,上前问了声:“吴夫人好!”那吴夫人反应敏捷,立即起身施了个万福,接着夸道:“哇!二公子一表人才,又知书达理。”不等游拟还礼,忙叫道:“女儿,快拜见二公子。”她带着几分娇羞,叫道:“奴婢见过二公子。”游拟听了羞得脸刷地红了,点个头跑出门。过了一会,母亲和她起身告辞,游夫人送她们正走到门口,游拟回来了,向她母亲问个好,然后向她笑一笑,又眨眨眼,将纸团丢到小姐的脚边。她见了下意识连忙用脚踩住,趁没人注意时俯身拾起,揣在手里。她回到家中进了闺房打开纸团一看,原来是一首诗:“千里来和信有缘,偶逢惊艳降婵娟。三生石上萦春梦,卜得佳期并蒂莲。”看罢诗笺,她细眉微皱,春心荡漾,想到:看他品貌端庄,似乎木讷,却有如此才学,是个性情中人,按理自然是可以身相许。只是,初次相见便写诗挑情有一点浮浪之举,如果是好色之徒,恐许了这等人,怕日后自己一辈子有苦可受。于是,她决定不予理睬,将诗稿压在枕头下。
二月十九日,民间流传着观音菩萨生日那天,母亲想到做芋包,上街买了些芋子回家忙开了。她在闺房中觉得无聊,想起了游拟的诗,又去拿出来看。转而一想:从诗看来,他倒是一片真情,人家说不可坐失良机,姑且回他一诗,能否成功则全在天意了。于是,她静下心来在屋里踱着莲步徘徊思考如何做诗。忽然听到窗外一阵莺声,她惊喜道:“有了!”欣然奔到案前坐下展纸濡墨。写道:“一帘春梦正香浓,窗外莺声叫太庸。王母池前曾诺许,此生只愿嫁东风。”写好了压在案上,心中忧愁不知道如何传给对方。这时,吴夫人开始做芋包,想到女儿没有事情不如叫她出来帮忙,于是喊了小姐,小姐没有听到。吴夫人觉得有点蹊跷,便进闺房看看她做什么。小姐见母亲突然进来,慌忙把诗稿往枕头下塞,问道:“妈,有什么事情?”吴夫人说:“喊你好几声没有应,我还当你睡觉呢。出去帮忙做芋包。”小姐应道:“好,就来。”说着跟母亲出了门。
三月三,她去踏青回来,吃过饭便去休息。
吴夫人想起了那天小姐往枕头下塞东西的情景,趁女儿午睡进闺室一看。女儿头歪睡着,枕头跑到了一边,露出两张有字的纸,吴夫人将那两张纸偷出来与丈夫看。吴大人不看还好,看了吓一跳:原来游家二公子与自己闺女唱酬的诗笺,读了二公子的诗觉得才学还不错,而自己的闺女不让须眉,他叹道:“真乃天生一对,吴某一定要促成这一桩姻缘。”于是,他把师爷叫来,拿出两份诗笺给师爷看,师爷看完说了一大堆奉承话,再次托师爷前来游府提亲。
经过几个回合的磨合,游酢终于同意给儿子先订婚。
她躺在床上回忆着这段曲折的经历,想起父亲夜间的话,心里想到:父亲怎么可以听到游大人前途可能不好而要悔婚呢?如果因为这样的事情悔婚,自己也没有脸面见天下人。
第二天早晨吃饭时,吴参赞试探着说:“女儿,你觉得我们抓紧把你的婚事办完怎么样?”小姐看了父亲一眼,淡淡地回答道:“父亲乃饱读诗书之人,知道所谓君子,信义不可易也,还问女儿什么呢。”吴参赞听女儿这么一说,脸红了,转而说道:“我只是跟女儿说着玩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小姐回道:“君子无戏言。”吴参赞知道女儿铁了心,笑一笑,说道:“我为有这样的女儿骄傲,这也是游家的福气。”事后,吴夫人也说丈夫道:“男子大丈夫而且是朝廷命官,还不如一个闺阁中的女儿呢。”
吴大人情知理亏,于是下定决心抓紧把婚事定清楚,再派师爷来议婚。
游酢想起对方曾经流露过后悔之言,推托说:“我迟早难免将受贬,恐怕玷污了人家门风。”师爷一再劝说,游酢回答:“这事以后再说吧。”
师爷回去将事情经过给主人说明,吴夫人知道事情不好,亲自登门找吕氏。吕氏很好地接待她。两人进行了一番长谈。吴夫人讲:“尽早把时间定下,以免夜长梦多。”吕氏心肠软,最终接受了。晚上,吕氏向游酢讲明了情况,说:“如果闹僵了,对两家都不好。”游酢想想夫人所说得有理,也勉强同意。
第二天,游酢派人前去回复吴家,愿意年内把儿子的婚事办完。
游酢与吕氏商量:游拟已到婚龄,游拂虽然年龄小些,按古制和农村的习俗也可以成婚,一年内两个儿子都要结婚,一个个来操办没有那么多钱财开支,也忙不过来,干脆将游拟和游损的婚事同一天在和州举办,不回老家建阳,三家都可以免得路途奔波之累,这样又可以节省一大笔用费。于是,游酢请人去与吴、杜两家商量,两家都欣然答应同意。接下来,游酢请人选定了时间为两个儿子完婚,让儿孙们都回来过一个大团圆的中秋。
七月,和州的州县衙门前都竖起了一块《元祐党籍碑》,老百姓们看见了议论纷纷。
秋末的一个上午,曾开突然来拜访。游酢喜出望外,热情地接待了他。
曾开问:“先生,近来可好?”游酢答;“好!许久未曾见你,太想念了。”曾开说:“谢谢恩师的挂念,学生今天是特地看望恩师的。”说着就下拜,游酢忙扶起道:“贤契免礼,听说你当上了知县,可喜可贺啊!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坐吧。”曾开问:“师母呢?”游酢应;“出去买菜,过一会就回来。”
于是,师生两人坐下闲谈。时当初秋,窗外的阳光依然刺眼,天气炎热得炙人,老百姓俗称为“秋老虎”的天气。阳光从窗口射进屋里,游酢热得全身直冒汗,一边手摇着扇子,一边跟曾开交谈。
晌午时分,吕氏手提着菜肴回来,曾开即上前作揖相拜,说道:“师母在上,受学生一拜。”夫人忙还了礼,道:“免礼,请坐。”
中午,游酢与曾开对坐而饮,曾开在老师的家只是敬了先生和师母三杯,不敢贪杯,草草吃了饭便辞别了。
第二日,胡安国来了。他进门便问候:“先生近来可好?”游酢见他没穿官服,而是穿一身百姓的布衣,答道:“好。坐吧。”游酢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他接过茶,道了谢。过了一会,游酢才问道:“你怎么啦?”他叹一声:“别提了!”胡安国究竟为什么叹气?请君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