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不到四十岁却满头银发的男子。
他面无表情,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们的头顶。
我数次仰头寻找盘旋在头顶上的那只不存在的苍蝇或蚊子。
“陈小田先生是吗?”金队长看了一眼小吴的记录本问道。
男子点了两下头,仍直视着我们的头顶。
“咳咳,陈先生,请看着我的眼睛可以吗?”金队长直接地说。
要是金队长懂得心理催眠,比如“看着我的眼睛讲出你的心里话”之类,或许这次谈话会进行得更顺利,我幸灾乐祸地想。
金队长的话起了作用,陈小田的眼睛慢慢地移到金队长的脸上。但是,他的魂儿似乎还留在遥远的国度。
金队长满意地点点头:“有人证明,4月25日晚上七点,也就是募款演出前的纪念照拍摄期间,你一直站在教堂的大堂门口。是这样的吗?”
陈小田眨巴着眼睛,没有回答。
“是吗?”金队长重复了两遍,仍然没得到回应。
“如果是的话,你就点一下头。”金队长终于放弃让对方开口。
等了好几分钟,陈小田才木然地点了一下头。
时间过去半个小时,我的记录本上点墨未沾。对金队长的提问,这个陈小田不是点头,就是沉默。
金队长急得浑身冒汗,但仍故作镇定地盘问着陈小田。
虽然金队长不让我插话,但现在的情形下我不能再袖手旁观,可是我也没和这种类型的人打过交道。
“警察同志。”这时,陈小田竟奇迹般地说话了,嗓音浑厚悦耳。
“什么?”金队长如触电般坐直身体。我也洗耳恭听。
陈小田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他舔了舔嘴唇说:“我想去厕所。”
顿时,我俩都瘫坐在椅子里。
“去吧。”金队长敢怒不敢言。
陈小田走后,金队长无可奈何地对我说:“我想,我们现在最需要一名精神科医生。”
我深有同感,苦笑着从椅子里站起来:“我可以看看小吴的记录本吗?”
“给。”金队长把记录本丢给我。
不出一分钟,陈小田回来了。
他呆坐在我们面前,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只有尿急才会扰乱他的心绪。
金队长也发着呆,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
时间在静静地流逝。
“陈小田,你是一个基督徒。”我打破了沉默,心里却不大有把握。
陈小田把目光转向我,眼里流露出一丝好奇。
我加重语气说:“你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
他好像在聚精会神地听我说下去。
“你看过几遍《圣经》?应该不止一百遍吧。”我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你是否还记得《以西结书》第三章的一句话?‘先知是守望者,见到不义必开口对抗。’”
“先知是守望者,见到不义必开口对抗。”陈小田跟着我念道。
“叶英子的死可能就是某人的不义之举,你讲出你知道的就是对抗不义。”我说。
我看着陈小田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别忘了神最初的命令。”
“嘿,小子,有两手,敢情你就是念心理学的。”陈小田离开后,金队长对我另眼相看。
我摆摆手说:“没有的事,我只是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旁听过心理学课程。”
“原来如此,可你怎么知道那个陈小田会中招?”金队长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小吴的记录给我的灵感。那个牧师提过,陈小田是教堂里服务时间最长的同工。做同工的基督徒和一般的信徒在思想上还是有差别的,况且他坚持做了这么长时间,所以,我想通过宗教来和他沟通或许可以。”我谦虚地说,“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姑且试试而已。”
“你也是基督徒吧,对《圣经》这么了解。”金队长笑着说。
“我是天主教徒。”我说。
“哦,”金队长愕然地瞧着我,说,“天主教。”
“陈小田说,他当时没有注意到大堂门口有没有人,我觉得还是可信的。”我没有理睬金队长,顾自谈论起陈小田的口供,“你知道,这个人老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很难会发现周围的人。”
金队长点点头说:“看来,我们是白忙一场了。”
“也不见得。”我不动声色地说。
“这话怎么说?”金队长奇怪地问。
“据陈小田说,他站的确切位置是大堂门口左侧,从叶英子视线的角度判断,她注视的也是大门的左侧。也就是说,那个可怕的场景就发生在陈小田附近。”我停顿了一下说,“可是,我们从心理学上推测,不好意思,我再冒充一次心理学家。如果你站在一个人的旁边,你又不想引起他的注意,就算你知道这个人木讷,反应迟钝,但是你所做的事情可能是恐怖的,非法的,那么,你肯定会担心这个木讷的人会突然一反常态注意到你。”
“所以呢?”金队长问。
“所以,除了叶英子以外在场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我慢慢地说道,“然而叶英子为什么会看到这样掩人耳目的场景呢?只有一种可能。”
金队长焦急地问道:“是什么?”
我握紧拳头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我刚才说过了,是角度的问题。”
“什么?”金队长没听懂。
我松开拳头,示意金队长把兜里的照片拿出来。
“我的意思是,只有从叶英子的这个角度才能看到当时发生的那一幕。”我说道。
金队长凝视着手里的照片,不一会儿,他恍然大悟地望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