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一古眨了眨眼睛,景色又变,青色的罗帐突兀地跃入眼帘,一古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干净的屋子,必备的起居物品,堆积古典卷轴的书案,不难判断其主人生活的古朴至简。
这时赫连一古才恍然回神,这里是他的房间。时光荏苒,他已经十岁了。
从床上坐起身来,将怀中的血珀取出,摩挲着这件已经陪伴他三年的小伙伴,门外的喧闹声打断了赫连一古的回忆。
收起血珀凤凰,小一古透过半掩的窗户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今天是书院五年一度的大日子——既是弟子回乡休沐的归期,也是等待了五年的新弟子进入书院的日子。
同窗、新弟子、家仆、特地前来相送的父母兄弟……在长年清冷寂然的书院中形成了一副其乐融融的热闹景象。
今年,爹爹依然是遣来家奴,送来必备衣物和银两,并传口信“无须回乡”。
他悄然关上窗户,走至书案边上,随手翻了翻古籍,平淡而又专注着。
自小主动亦或被动的孤立于同窗,无意的兀自坚守着修行之人本应立命于心的宗旨——致虚极,守静笃。
达到极端的空虚无欲,坚守彻底的清静无为。在这个追求修心术的帝国,这更应该属于行遍天下而归的烈士暮年。
十岁的少年,正是初萌理想抱负的年岁,行走江湖,斩妖除魔更是苍梧书院里的弟子各各梦寐所求的。赫连一古,亦是如此。
在本应热血激昂的年龄,生活得比百岁有余的老翁更守中淡泊,却无人察觉任何不妥,相反,还以此为必然之势。
小一古也遵循着有如春生冬灭自古不改之法,日复一日寡淡地生活着,也自得其乐地享受这孤寂平静的日子。
翻了翻案几上的古籍,忽而想起上次见到挚友无痕时,俩人闲聊起大帝图门白水建国的事情,钟离无痕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天有五贼,见之者昌。
忆及此事,小一古索性离开案几,准备前往书院典藏古籍的玄德阁,以一览《黄帝阴符经》全貌。
掩上房门,小一古若有所思地走在通往玄德阁的必经之路,不急不慢地步伐,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漠然。
实则,方才路过长廊时,有一位满脸稚气哭闹着不愿放开紧抱着的大腿,显然是新入书院的弟子,而被他牢牢不放的眼神流露着怜惜和坚决的两种矛盾情绪的十之八九是他的爹爹。这类似的情景,一路走来,已是第十七次了。甚至连十七对父子的衣着和面容,都在小一古似视非视的余光中,有如孜孜不倦汲取养分的小草,深深印在了他的记忆中。
小一古并未放慢脚步,面向前方,矗立于一座完全与之迥异的世界中,无人知晓地沉浸在别人的分离、期望、梦想里。
“赫连遗孤!”
一声叫喊隔空传来,敲打着小一古牢不可破的城墙,不用回头,小一古知道来人是范姜栩天,仿佛全然未闻地继续朝着玄德阁而去。
家中的老仆送范姜栩天回书院,五年才回乡一次,自然说了许多自己的“英雄事迹”和高深的武艺道法是如何称霸苍梧。偶遇赫连一古,他自然不能放过这次在家仆面前证明自己的机会,不料对方不仅熟若无睹,更是对自己不理不睬,大损其威严!
范姜栩天气不打不处来,一个翻身,堵住赫连一古的去处。
“你这书呆子莫不是读书读傻了,没听见本大爷喊你?”
“赫连一古!”沉浸在亲人分离的哀伤中,看着这位苍梧三恶少之首,没由来的,今日,赫连一古并不想再沉默。
绷紧依然带着婴儿肥的双颊,紫眸直勾勾看着对方挑衅的目光,正色地纠正。少顷,扫了一眼不远处等着看好戏的众人,不自觉模仿后厨大娘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表情,“也罢……连四书五经都背不全的人,我又何必和他计较平仄之分。”
范姜栩天脸一僵,被小一古第一次的反抗震惊到了!不过很快回神反击道,“哼!除了读书,你还会什么?拽什么!哪天我修成赤子之心、寿与千年之时,你还只是无法脱离生老病死的凡夫俗子!”
端详着毫不掩饰内心傲慢的眉目,自小勤加习武使得范姜栩天比一般同龄人更加的结实高大,有力的拳头和不错的灵根潜能也是他自信的源泉。想着想着,就陷入了不着边际的沉思之中,正当范姜栩天被盯着头皮发麻,马上要爆发的时候,小一古才徐徐说道。
“修道先修心,心不正,一切枉然。我可以给你介绍几本古籍经典,沉练心性为好。”
“你……”
对于小一古丝毫不被激怒的劝导和示好,范姜栩天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怔怔呆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却难以有反驳之语,偷偷瞥了一眼远处的童佳云水和微生丹阳,只见好友也是一脸始料不及的表情。可如此就作罢,又觉得在自家老仆面前有失颜面,心一横,举起手来,一心想要以武力解决。
一记烈雷拳猛得袭出,淡紫色的灵力聚集在拳心,拳风刮起一阵电闪雷鸣。
烈雷拳——攻击力五级,灵力注入拳中,拳风伴着闪电,物理打击对手的同时,揉入雷击,提升攻击力,适于近身打斗一招制敌的中级法术。副作用:是近身打斗,深入敌区,交战局势瞬息万变,不宜脱身。
小一古斜睨着距离自己不过一掌之遥的拳头,狂风吹动着乌发,紫眸却涟漪不起,“苍梧书院首条戒律:私下斗武、以道欺人,逐出学院。”
一句话足以冻结住冲动的拳头,只瞧随风而起的闪电雷击一下子就湮灭了,毕竟只是十岁左右的孩子,范姜栩天被这种不上不下的窘境气得满脸涨红,却也不敢轻易触犯戒律,愤愤落下拳头。
实在看不下去的童佳云水和微生丹阳赶忙过来,想着给一向心高气傲的好友一个台阶。
“栩天,你又何必同他置气,这书院他不读也罢,你可不同,可别浪费了你这天资。”
只是,范姜栩天并非是顺着台阶就下的主儿,这两个兄弟前来助阵,心气一高,嘴上就无法饶人,“你这个紫眼睛的妖怪!我告诉你……”
“栩天,你莫做丢丑之事了,别说你得不着便宜,就算占了上风,他怎么也是赫连城主之子,你小心伯父抽你!快些让他离开!风度,风度要紧!”眼看好友没完没了地挑事,再没完没了地被羞辱,童佳云水在心里为好友的一根筋感到无比抓狂,连忙扯着范姜栩天的衣袖阻止。
范姜栩天一想起亲爹,盛气全消,怯怯的耸了耸肩膀,临走前不忘赏给赫连一古一个怒瞪,便与好友离去。
留下的赫连一古,却无法迈开脚步,怔怔地定在人来往去的小径,耳边满是亲人分离,同伴相聚的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