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是学生不用心听讲,只因这篇文章学生已经背熟了。”
“胡说!才讲了一遍,你就会背了?”老先生显然以为曼殊是在撒谎。
“真的,先生。”
“那好,你就接着我讲的地方往下背,如果真背得出,就饶了你,否则,哼哼……”
教室里的空气,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盯在了曼殊身上。
而曼殊这时却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有板有眼地背诵道:
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戳也,物过盛而当杀。嗟夫!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乎中,心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
“嗯!”老先生连连点头,心中暗暗称奇,手中的戒尺,早已放回讲台上。
曼殊在入塾读书期间,虽成绩优异,严守教规,深受塾师器重;但“性孤特,与人罕语”,又“以身体衰弱之故,虽在塾读书,一年而大半为病魔所困,不能有所长进”。这无疑与曼殊童年的“惨酷”经历和由此形成的抑郁人格有直接的对应关系。迨至成年,这种“惨酷”仍深深楔入曼殊那颇具自渎自戕意味的生命苦行中……
就在曼殊入塾后不久,苏家已渐呈败相,究其因,似乎可追溯到苏家近年来毫无节制的捐款受封,清光绪十年(1884),苏杰生曾一次捐银900两,封光禄寺署正职衔;其弟德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历次的捐款受封情况苏家都无一遗漏地作为光宗耀祖的盛事载入家谱。
如此贪图虚名,必然酿成实灾。清光绪十八年(1892),苏杰生因资金周转不灵,经营失败,无奈之下,只好携大陈氏由横滨返回广东。河合仙则因大陈氏的挑唆,与苏杰生的关系彻底破裂,独自留居日本,这对饱受虐待之苦的曼殊来说,意味着他所强烈渴求的那份母爱,也被褫夺了!是年,曼殊9岁,虽尚不谙世事,但此前苏家捐款受封,乡邻啧啧称羡,如今家道中落屡遭白眼,这巨大的反差,使天机灵透的曼殊也从中朦胧地领悟到世态的炎凉和人生的虚渺悲幻。
从无数只眼睛里接受奚落和轻蔑,却向一颗孤寂的心底沉积。
曼殊在苏家所受的虐待,河合仙早已料到,但她此时的处境也殊为艰难。在日本,她虽名为苏杰生的小妾,可实际上不过是个“活寡妇”,长期的独居生活,使她横下一条心:她要通过辛苦的劳作,积蓄一些钱物,以期早日将三郎接回日本。而眼下,她只能靠在横滨渔场挣来的钱,尽可能地接济她那个远在中国的可怜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