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出院后我简直拿自己当丫头使,他的洗脚水都是我给他打的,说得恶心点就差给他端屎端尿了。当然这不是易如风要求如此,而是我心甘情愿的。毕竟人家后脑勺上挨过一棍子嘛,那可是铁的啊!如果让我也挨这么一棍子呢……相比之下我还是觉得当几天丫头比较好。
可易如风好像天生贱命,对我的服务诚惶诚恐的,又大概觉得心有不安,就张罗着要帮我做家务。我洗碗的时候他打算帮我倒洗洁精,我洗衣服的时候他计划帮我往洗衣机里倒洗衣粉,我不甚其烦,说滚开滚开,就没见您这样的,享受一下别人的服务您学不会吗?
其实说到服务这是我的痛。我的工作就是服务别人的,说过分点儿就是伺候别人。我曾经想将来找一男朋友一定不要我来伺候他,我伺候别人已经伺候够了。可是跟易如风在一起之后,这个理想并未实现,倒不是他特别懒,只是我一看他做家务笨手笨脚的样子心里气,还不如自己做得了!
无聊的时候,易如风学着在医院醒来的样子装失忆,一会儿指着电视机问这是什么啊,噢,这是电视机呀!一会儿指着饮水机问这又是什么啊,噢,这是饮水机呀……逗得我哈哈地笑,觉得生活中的快乐其实也就是这么建立在曾经的痛苦之上的。
后来,我不让他学了,他问为什么,我低声说不为什么,不吉利嘛!
来姐姐又找到了祝贺易如风顺利出院的理由想请霏霏和我们吃饭,易如风不想去。我知道他对于见来姐姐还是有心理障碍的,也不勉强了。
我说来姐姐这两天易如风很忙,老吃饭也没意思要不哪天叫上霏霏咱们三姐妹逛街吧,来姐姐说好。
陆峰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伤成那样他都没去医院,兄弟们给他包扎了一下上了点药就只在家中休养了几天。我去看望他的那天他正和一帮弟兄在一家迪厅里,我晚上给他打电话,他说朵颐你要过来那你就过来吧,这场子今天晚上我们包了。
迪厅坐了30多个人,人声鼎沸,看样子并不都是陆峰的手下人,反正不知道是哪路的神仙高手了。陆峰脖子上还吊着绷带呢,左手提着一瓶啤酒和每个人都碰一下喝一口,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了,走路都摇摇摆摆的。我走过去跟他打了声招呼,问他伤好得怎么样了。他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轻轻给了他一拳,说,谢谢啊,等你伤好后,我请你吃鸳鸯火锅吧!
陆峰突然回过头来,冷冷地说一句:咱们可不是鸳鸯,顶多做一对露水夫妻。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其冷淡,好像这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吧,我愣了一下,心想他可能是喝多了。
陆峰一把抓住我的手,跳到迪厅中央的小舞台上,他拉起我的手,喷着浓浓的酒气说,兄弟们,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我妹朵颐,挺漂亮的吧……大家都来认识一下,以后多照应着点啊,看我面子……我妹今天特意来看我,我他妈的……特别高兴!
人群里一阵起哄,说什么的都有,有人把灯打开,30多个人个个望着我,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又轻轻给了他一拳,说好了,好了,让我下去吧。
陆峰放开了我的手,我赶紧走下台来。陆峰仍然站在舞台上,他拿起酒瓶朝大伙儿举了举,喝下去半瓶,说:各位,不瞒你们说……我妹曾跟我说过一句话我现在都记得,她说……江湖之所以叫江湖--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不知道吧--我妹说江湖之所以叫江湖是因为江湖是有边的,可以回头……我妹曾经要我认真地考虑一下,可是当时我没有考虑,我考虑不清楚……今天,借这个机会……喂,博士,你过来把你写那首诗《我们》朗诵一下,我觉得你那诗就说出了我的意思……陆峰朝坐在角落里一个戴眼镜的人招了招手,那个人站起身来,走到台上,朝大家鞠了个躬,扶了扶眼镜,说,谢谢三哥,谢谢大家,今天我为大家朗诵一首本人创作的诗歌:我们。
陆峰走下来,坐在了我旁边。我又打了他一下,说你伤没好呢怎么喝这么多酒!他头都没回一下,眼睛一直盯着舞台上,说妹妹你别为我担心,我没事。
我从侧面看过去,他的表情显得沉重而沧桑。
舞台上,戴眼镜的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纸,抖了一抖,清清嗓子开始朗诵起来。
诗朗诵:我们
我们,从没有一份每月5号发工资的“正式工作”;我们,从没有一个正式的工作单位;
我们,从没有福利劳保和保险;
我们,收成好的时候天天发饷收成不好的时候没钱买烟;我们,常常被警察吓唬有时也能吓唬警察;
我们,风里来雨里去;
我们,从来劫富;
我们,偶尔济贫;
所以我们,无怨无悔!
朗诵完毕,谢谢大家!
四周的尖叫声、掌声此起彼伏。陆峰又站起来绕场子和人喝酒去了,走之前他叫了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军,好好陪陪我妹!
我觉得这场景真是滑稽不堪,想着刚才的那首诗,忍不住笑了,我以为朗诵者就是上次教训来姐姐她老公的那什么化学博士呢。小军说在他们这里,但凡有点知识的都叫博士,不过那化学博士可是有毕业证书的,大概是真的。
说着,小军把化学博士指给我看:一幅那样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却不是易如风那种感觉。他看到我们,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好像比易如风更腼腆,第一眼一看就是个良民。
相比之下,那位朗诵诗的人虽然戴着眼镜,可我觉得他挺猥琐的。小军说,他是一位性格古怪的文人,据说在北京做了9年自由撰稿人,后来铁了心要投靠过来。众人问他有什么才能?他说他是一位著名作家,在圈子内提起他得名字谁都知道,出的书可以论斤卖,最擅长的是写抒情诗。
众人要他写一首,于是他当场就来了这一首当初叫《你们》后来改为《我们》的诗。
小军说:当时我们一看,这也是个人才啊,想21世纪人才最贵嘛,所以我们就把他留下来了,平时给起草个发言稿什么的……正说着,这时又有人跳到迪厅中央的舞台上,拍着手说:大家安静一下!大家安静一下!四周渐渐停止了吵闹。只见他拿出一张纸条念道:我觉得我们今天的这个活动搞得很成功,大家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人人踊跃发言,处处气氛热烈。而且更为可贵的是,我们的三哥今天也很兴奋,与大家一一握手,亲切交谈。兄弟们发言的时候又神情专注,细心记着笔记,并不时插话,至始至终认真听取了各位弟兄的发言,很是鼓舞人心。那么在这个活动即将结束之际,我们请三哥再给我们来段总结发言,大家鼓掌欢迎!谢谢!
我简直哭笑不得,那号称做过9年自由撰稿人的家伙,写几句话怎么都这么糙呢?
陆峰在远处喊道:我就不要说什么了吧?可是大家都不同意,不停起哄。陆峰只好一摇一晃走过来,好半天才走到舞台中央,站定。他环视了大家一眼,又鞠了一个躬,开始说话。
我看小陆哥真的喝醉了,说话舌头都在打卷,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完全拥护刚才上一位--那个谁--的讲话。形势一片大好,我们的事业蒸蒸日上,希望……大家可以齐心协力,把我们共同的事业推向一个新的高潮……江湖是可以回头的……可是,没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鸡犬不宁……我无法回头……话说建设和谐社会,没点矛盾哪来和谐?是吧?……别人都和谐,反正我没人爱,就做那矛盾吧……小陆哥说到最后,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觉得他真是醉得不轻,这说的什么话,乱七八糟的!
我突然感觉这地方乌烟瘴气的,实在不想久留。我跟小军说了声我要走,就站起身来朝迪厅外面走去。隐约听见小军在身后叫了声三哥,然后陆峰就跑上来了,他低头拦在我面前,说了声朵颐你要走呀?我说是,有点儿晚了我要回去了。
陆峰笑了一下,说朵颐我知道我今天我喝多了,对不起……他吩咐小军送我出去,送我上出租车。我说了声谢谢,抬脚朝外就走,经过陆峰身边时他突然拉了我一下,我转过身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笑意,我觉得那笑容里包含的内容和那天在胡同里我背起易如风往外走时在他脸上看到,一模一样。
小陆哥说,你好好爱他吧,他其实挺不简单的,可别小瞧了他……他能写小说,我看张报纸都要查字典,他妈的……你要好好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