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如风身体完全恢复后,我们去吃大餐,我请客他买单。大餐的地点就在离我们住的地儿不远的一家餐厅,这里的菜做得特好吃,而且竟然合我们两个人的胃口。以前我们也经常来这里的,每次都坐在最靠里的一个小小的包间里,一吃就是两三小时,吃得我们都感叹人生的一大乐事就是能在你家附件找到一家喜欢的餐馆,然后跟一个喜欢在一起的人静静地吃饭和聊天。
这顿饭吃了一两个小时,我特意给易如风点了一个这里的枸杞子乌鸡汤,给他补补身体嘛。在我的配合下,易如风喝了半瓶白酒。
喝酒聊天时,易如风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小宝贝,你现在觉得我去帮助那位老伯伯是对的吗?
不对。我毫不犹豫地说。易如风望着我,也许这并不是他想听到的话,但这是我的心里话,到现在我还这么认为。
我说:这不是你职责,也不是以你的资源能够做到做好的。我那天在电视上看到一个人站在某某大学门口说了这样一段话:……就是要各尽其职,各尽所能。我觉得说得挺对的,警察做警察的事儿,法官做法官的事儿,你易如风就是一写文章的,文弱书生就做文弱书生的事儿吧!
我不知道这话打击了易如风的热情没有,我想如果能打击一下最好。我觉得易如风不善表达,但骨子里是个浪漫的人,有着若干种浪漫情怀;我恰恰相反,我很善表达,骨子里却是一个很现实的人,我没什么特别远大的抱负,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地生活就好了。
有天,易如风写了一个上联叫且行且文且歌唱,暗指文人那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遨游天地间的远大理想,他想让我对下联,我想啊想啊,一拍脑瓜儿有了:有酒有肉有希望!
我说,易如风你且行且文且歌唱,我有酒有肉有希望,娘儿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哈哈!易如风鼻子都歪了。
他的同事老五曾说易如风和他一样,也是从小在日记里抒发拳拳报国报民之心的热血青年,只是他老五现在经历的事情多了,也已结婚生子,热血不再,而年轻的易如风多少还保留着那样的情结。
老五很悲观,他说,现在是一些人没有良心,很多人没有良知,这很多人指的是很多的中国知识分子。他们的蜕变轨迹是这样的:在年少时高呼我爱天下人,满怀豪情壮志要奉献自己一腔热血;成年了,遇到了现实的一点打击,就说我只爱天下人中的一个;再后来,干脆说我不爱任何人,但相信天下人中有一个爱我。于是找到那个人,结婚,做好本职工作,偶尔耍点小聪明挣点儿外块,买车供房,买彩票,等着中500万。
回过头去看时,那些曾经的热血少年都变成了一个心灰意冷中年胖子,巨能喝酒,在网上发牢骚,曾经报国报民的豪情壮志早不知道去了哪儿找也不到,偶尔说起就只有向往和崇拜的份儿了。
老五说,他现在对周围的世界总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小时候他在书本里学到这是一群勤劳勇敢、友爱善良的龙的传人,可使现在却发现这种友爱善良似在慢慢地减少,报纸上经常报道一个又一个令人痛心的事件,然后讨论为什么现在的人会如此冷漠,讨论来讨论去没有任何结果,世风日下越来越麻木罢了。
所以小易,我特别喜欢那首《在别处》的歌:每天幻想的自己,总在另一个地方,我的身体在这里,可心,它躲在哪里?老五说。
老五还说,现在连作家写书都不再对时代发言了,漠视人民群众的呼声。写写感情吧,处处是堕落光荣,纯情无耻,可是现实中真是如此吗?一看作家那年龄估计也是意淫来着。
那次是我唯一一次加入老五和易如风喝酒聊天的队伍,从此之后我再也不去了。因为那天老五不光喝了很多酒,稀里哗啦说了一大通,最后竟然还看见了他的泪水,他说,我在说别人,其实也是在说自己,我觉得我就是一个软脊梁,一点点打击和压力就挺不起来了……我也满怀爱国报民之志,但正是因为如此,常常令我伤感……生活是不公平的,有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现在是可恨之人大多不可怜,不仅不可怜,风光的就是他们,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他们都是靠劳动致富吗?怎么办?去采访揭露他们?……小时候,为了一个崇高的理想可以英勇地死去,长大后,为了一个崇高的理想卑微地活着……来,来,来,小易,喝酒呀!满上满上……我端起酒杯和易如风碰杯,往他碗里夹他喜欢吃的菜,他也没辜负我拿筷子运动的辛苦,吃得倍儿欢。可是吃着吃着他又停下了,他说小宝贝你知道吗?那老伯伯也曾找过江城的有关部门,可是没人帮助他们,最后是没有办法了他才来的。
肯定啊,想都不用想这里面肯定有腐败问题了。想起有人说的一句话:反腐败不是从篮子里挑出几个烂苹果就可以了,还要审视一下装苹果的篮子,要从制度上、从源头上防止腐败问题的发生。
易如风说:其实像老伯伯那样的人肯定是热爱自己的父母官的,可是我们有些官员就不那么懂得用爱去回报了,好像觉得人民群众的热爱就是该他的一样。热爱也是相互的吧,也要有个态度问题吧?
这点我非常同意。热爱、尊敬都是咱们人类最美好的情感,可这还需要彼此维护,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举个简单的例子:有一回我坐公交车,上来一老太太,她上车时一屁股把一小伙子挤下车,然后强行挤到我座位旁边,我当然知道敬老爱幼啊,正准备拿好包让座呢,只见这老太太她用眼睛瞪着我,开口了,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没点儿教养呢,也不知道给老人让个座!当时我那个气呀,马上让她坐了,嘴里说对不起,您坐您坐。可是在心里我想,这样的人,即使我表面上敬爱她,心里面也会不由得鄙视她!强烈鄙视。
我想,我们的某些官员啊,你忍心让你的子民鄙视你吗?强烈鄙视。人都是有脾气的哦。
我又往易如风碗里夹菜,说风,我不是说你的那份善良、那份帮助别人的热心不对,也许我们女人不太了解你们男人的那种热血啊英雄情结什么的,我只是从你女朋友的角度出发,担心你,怕你出什么意外,所以我一再阻扰你,不惜和你闹矛盾,希望你能够理解……易如风看着我,把我给他夹的那截酱黄瓜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咬着,吃得那个香啊,吃完了,他说:我理解。
饭局的最后我们碰杯,将杯中酒一口喝光光,易如风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小宝贝,从今天起咱们就把这件事儿忘了,我相信它到此为止了,不管是我们,还是那位可怜的老伯伯,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