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一大早,宇垣琴音就打发家丁出城去查看动静。昨夜城外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枪声让她着实紧张了好久,从方位上判断,枪响的地方应该是来自瑞年的第一大队的防区。宇垣琴音忍不住把自己的那些同胞们在心底痛恨了好久,倒不是因为他们对高唐外围的进犯,实在是他们太不聪明,竟然会把突破口选在了瑞年的第一大队防区。宇垣琴音曾经提醒过驻扎在高唐以北的日军十四师团师团长土肥原贤二,一旦和高唐守军开战,应该尽量避免和最精锐的第一大队直接交锋。宇垣琴音这样做的目的除了是为了她的同胞们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之外,也是有意对瑞年的关照和保护,尽管时下她和昔日的初恋情人是各为其主,但她绝不愿瑞年遭受任何危险。如果当初上峰派遣她来鲁西之前她早一点知道瑞年就在鲁西率军抗仗的话,宇垣琴音说什么也不会接受这份现在看来令她为难万分的任务,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唯有尽量在不露声色间保全昔日的爱人,才能让她时时为夭折的初恋刺痛和惋惜的心得到一点慰藉。
打探消息的家丁证实了宇垣琴音夜间的判断,进袭高唐的日军和瑞年的第一大队展开了激战,日军在黎明时分被第一大队击溃,已经撤回了日战区。得知日军已经退回日战区,宇垣琴音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欣慰,悬了一夜的心也终于放下来了,张罗着让家人套了车,拉上王存嘉一道去逛庙会去了。
吃过早饭,瑞年就带着勤务兵李春进城向支队汇报夜间的战斗情况了。
瑞年一进门,李有泉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关切地询问部队的战斗和伤亡情况,瑞年一一作了汇报,并且向李有泉和支队参谋长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根据日军此次进袭的兵力和火力配置,以及交战情况来分析,瑞年认为敌人的动机除去想趁着春节之际我军可能放松警惕,打第三十二支队一个措手不及之外,更多地还是对高唐一线驻军兵力和火力配备试探性地摸底,并没有一举拿下高唐的打算和决心,否则敌人不会只派出不足一个大队的兵力,更不会不携带重武器就冒然攻击,而且一经与第一大队主力接触,很快就主动退出了战斗。这些都不符合日军发动大规模战斗的常规,但这并不等于敌军没有更进一步的作战计划。根据目前态势,特别是徐州会战的形势,日军在平汉路、津浦路和运河沿线都有南侵的意图,其目的当然是为了支援在徐州附近与国军展开激战的日军主力。因此,此次日军试探性进攻之后,随之而来的很可能是对鲁西地区其它战略要地展开新一轮的攻势,尤其是平汉路北段的濮县和范县等地,很可能成为日军下一步进犯的目标。至于高唐一线,因我军兵力雄厚,京杭运河虽说同样是战略要冲,但因年久失修,河道淤塞严重,运输能力有限,暂时倒未必是敌人主攻的目标,日军此次突袭,也因此可能还有一层声东击西的目的。
瑞年的分析非常全面和透彻,令李有泉和参谋长,以及一干参谋们不住地点头称是,等瑞年分析完了之后,李有泉赞赏地点点头,忽然脸上显出一丝神秘,挥挥手打发几个参谋出去,屋里只留下瑞年、参谋长和他自己三个人。
“瑞年,刚才负责监视王家大院的弟兄回来报告说,今天刚开城门,王家的家丁就出城向你们的驻地方向去了,等他回到王家大院不久,宇垣琴音和王存嘉两口子就坐车去逛庙会了,你觉得这跟你们一大队昨晚遭到袭击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
李有泉的话让瑞年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紧张和沉重起来。
关于宇垣琴音的真实身份,瑞年至今也不能肯定,虽然种种迹象表明,宇垣琴音身上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无论是瑞年还是李有泉,包括范筑先和第六游击区情报处却全都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一定就是日本间谍,而这也正是一直以来瑞年心中总是对初恋情人怀着一分歉疚的原因。今天听李有泉说到王家的家丁一大早就出城,而且方向正是第一大队的防区,继而很快就返回了,这让瑞年又不免对宇垣琴音生出了更大的怀疑,试想谁家会派家丁在大年初一一早空着手出城去转一圈就回来呢?这显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这个女人身上的疑点的确越来越重了。”李有泉说着,轻轻拍拍瑞年的肩膀,“你再好好回忆回忆,以前你们交往的过程中,她有没有露出过什么马脚来?”
瑞年有些茫然地望着李有泉,想了想,摇摇头。
“司令,我跟您说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还只是个日本的中学生,即使后来她有什么问题,当时也看不出来呀!”
李有泉盯着瑞年看了片刻,笑了笑。
“呵呵,当时你们俩尽顾了搞对象了,也顾不上其它的什么了,是吧?”
李有泉的话让瑞年心里很不舒服。
“李司令,我再重复一遍,当年她就是个单纯的中学生,根本不可能是什么特务、间谍,我于瑞年绝不是那种为了个人感情不顾国家、民族利益的人!”
李有泉看出来,也听出来瑞年的不满,对他的当面顶撞多少有些不满,但转念一想,觉得瑞年所说的也不无道理,何况人家刚刚带兵打了一宿的仗,于是他忍住了,没有再去计较。
“好啦,这事就先说到这儿吧,你也累了一宿了,赶紧回去休息休息吧,”李有泉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显出一片温柔,“哎,对了,赵淑娟怎么样?在第一大队住得还习惯吧,这几天你们俩开心了吧?”
瑞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听李有泉这么一说,刚才心里的不快消散了许多。
返回驻地后,瑞年和张宇光研究后决定立刻派郑宝仲返回天津,进一步了解宇垣琴音的背景,以便彻底弄清她的真实身份和此次前来鲁西的目的。大年初二一早,郑宝仲就换上便装上路了,瑞年一直把他送到驻地的村口,并且将一封写给额娘舒穆禄氏的家书交给了他。
“宝仲,见到我额娘和乳娘,告诉二老,我这里一切都好,对了,还有,跟我额娘说,我给她老人家找好儿媳妇了,就是当年她和阿玛给我的订下的伊尔根觉罗家的小姐。”
瑞年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又是酸又是甜。
郑宝仲望着瑞年,也不由得心生感慨,俩人紧紧地握了握手,郑宝仲就跨上等候在一旁送他的马车出了村。
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瑞年的心也忍不住随着他的这位“哥哥”飞回了天津,飞到了母亲身边,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了一会儿,终于“滴滴答答”地掉了下来。
正月初六一早,瑞年便带着勤务兵李春送淑娟回了高唐第三十二支队司令部,俩人在支队司令部门口道别时,淑娟拉着瑞年的手,眼泪汪汪地久久不肯松开。
“你一定要常来看我,万一有事不能来,也得保证每星期至少写两封信!”
淑娟有些矫情的样子。
瑞年笑着凑近她的耳朵,悄声说:
“要不干脆,你把我揣兜里带着,那样的话,我就什么时候都不离开你了。”
淑娟哭笑不得,伸手作势要捶打瑞年,却终于忍住了。
“讨厌的家伙!你再这么说我就不理你啦!”
淑娟当然不会不理瑞年,她怎么舍得呢?虽然俩人明确了关系只有短短的十来天,可这却是淑娟有生以来最幸福,最快乐的十来天,热恋让她忘却了曾经优越奢华的生活,忘却了从天津和香港那样繁华的都市来到这偏僻的小城,来到落后的农村的失落和不适应,忘却了身处前线,战火纷飞,一腔炽烈的情感,一片浓厚无比的爱,让她深深的陶醉着,就连俩人此刻的分别,也在恋恋不舍间杂着一份醉人的甜蜜。
瑞年用力捏了一下淑娟的手。
“我可是真心真意的,你要是再不相信的话,我现在就进去跟李司令说,这个大队长我不当了,我要留在司令部,给咱们赵秘书做勤务兵,哎,对了,好像少尉是没有资格配勤务兵的,那我就做马夫,伙夫也行啊,反正天天让你能看见我,一直到你烦了为止!”
淑娟被瑞年的调侃逗乐了。
“烦人,少来啦!真要是让你没仗打,你还不得跟我急了!”
瑞年一本正经地望着淑娟。
“我才不会跟你急呢,顶多把你休了!”
淑娟这下真的不依不饶了,也顾不上一旁的卫兵们的目光了,抡起一双白皙的小拳头拼命地擂向瑞年的胸口,慌得瑞年一个劲地低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