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不久,鲁西以北的日军就开始蠢蠢欲动。第六游击区司令部召集所属各支队的主官前往聊城会商军情。在会上,李有泉向总司令范筑先将军转述了瑞年在春节期间对日军下一步动向的判断,深得范筑先将军的认同。
“我和副总司令、参谋长也讨论过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和你们的判断大同小异,看来,我们应该考虑向范县、濮县一带增派部队,以防日军的进犯。”
范筑先将军随即命令第三十一支队立刻向范县运动,第十七支队赶赴濮县待命,同时以十三、二十一两个支队为机动,相机增援,其余各部队原地驻防,提高战备等级。
散了会,李有泉和张启华两位司令结伴一道离开聊城,路上,两人交流着对时局和目前敌我态势的看法,说着说着话题就扯到了瑞年身上。张启华是一个爱才的人,对瑞年这位在第六游击区已经是鼎鼎大名的大队长赞不绝口,言语之间充满了对李有泉麾下有如此得力战将的羡慕。
李有泉对瑞年的感觉却是很矛盾。从在济南策反第三集团军部分官兵投效第六游击区开始,李有泉就深知瑞年是一个优秀的军事人才,但这位满洲贵胄出身,又受过日本陆士教育的青年军官的桀骜不驯和他身上那种与李有泉这等无产者出身的人之间的格格不入,他却是一直心存芥蒂。尽管这种芥蒂因瑞年屡立战功而有所减轻,但却并未从根本上消除,包括这次瑞年把淑娟从聊城带到高唐,如果不是范筑先总司令亲自恩准,李有泉是决计不会同意的,在他看来,瑞年和淑娟就是一对典型的小布尔乔亚,大敌当前,竟然还有心思谈什么恋爱,搞什么对象!革命者当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但革命者应该有革命者的情怀,爱情也是要讲主义和阶级的,即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应该将革命的利益摆在第一位。就拿他李有泉来说吧,他的爱人就是当年在井冈山时由组织介绍的一个当地的女赤卫队员,后来因为他负伤回山东老家养伤后天各一方,至今杳无音讯。十年了,他心中的苦绝不是瑞年这样的公子哥能够想见和体会得到的,可他从未因此有过些许的沉沦,哪儿像瑞年和淑娟他们,整天卿卿我我的。这种行为要是在八路军中,就算是不受到组织处分,至少也得给他们好好开几次民主生活会,批判批判!只可惜,瑞年和淑娟现在都是国军军官,范总司令又对他们青睐有加,李有泉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张启华看看李有泉,脸上带着微笑,很平和的样子。
“老李,要我说呀,既然知道他身上有毛病,那你就该努力地去改造他,他一个前清的小贝勒,又留过洋,自然不能跟你这种工农干部相提并论了,我们共产党人应该有决心,有信心,把那些真心爱国的人士争取到自己一边,让他向党靠拢,甚至把他发展成党的一员,一个政治上追求进步,军事上学有所长的军官,对我们的抗战事业将会是巨大的财富啊!”
李有泉苦笑着摇摇头。
“我说张司令,你呀,真的该去当政治委员了,这思想工作都做到我头上来了!”李有泉对资历和年龄都远不如自己的张启华的话不免有些抵触,“这些大道理我也懂,可你也得看看对象啊,像于瑞年那样的人要是能够成为我们党的同志,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李有泉说完,用力抽了自己的坐骑一鞭子,飞马向前,不再理会张启华。
张启华沉吟了一下,摇摇头,有些无奈地催动坐骑,赶了上去。
1938年2到6月间,平汉线北段日军三次进犯濮县、范县,两次攻占濮县城,均在范筑先所部的顽强反击下被击溃,鲁西抗日根据地一时空前强盛。
第三十二支队在这段时间里倒是相对比较安定,高唐一线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战事,瑞年趁此机会加紧练兵。经过系统的训练,官兵们的军事素质和技能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尤其是于顺承的炮兵小队,更是突飞猛进。五月底,炮兵小队被临时抽调去参加濮县的第三次会战时,大显神威。全队共发射二十四发炮弹,炮炮命中,为最终光复濮县立下了头功,战后受到了第六游击区和聊城专署的通令嘉奖,于顺承还因此获得了五百元法币的额外奖励。
为了表彰炮兵小队全体官兵,瑞年特地派人买回来两只羊犒赏炮兵小队,让其它中队、小队的官兵们眼红不已。
聚餐的时候,瑞年亲自向炮兵小队的每一个弟兄敬酒,一不留神几十号人就把他灌醉了,晕头转向地由李春搀着回到了大队部,一进门就倒头大睡,一觉睡到了后半夜,口渴难耐,这才醒来,正要叫勤务兵李春拿水给他,一睁眼却见一身戎装的淑娟正坐在床沿上,脸上满是关切地注视着他。
“淑娟?”
瑞年一翻身坐起来,脑袋却是一阵眩晕,使劲摇晃了一下,才定下神来,望着淑娟惊喜非常。
“你什么时候来的?”
淑娟的脸却沉了下来,撅了嘴背过身去,不去理睬瑞年。
“怎么了,一见面就拉着脸,我又哪儿得罪你了?”
瑞年摸不着头脑,扳过淑娟的肩膀,不解地盯着她的脸。
“哼,还好意思说哪,瞧瞧你喝得那个样儿,简直就是烂醉如泥!”淑娟狠狠地白了瑞年一眼,眼里却有掩饰不住地痛惜,“喝坏了身子怎么办?你还要不要你的肠胃啦?”
瑞年这才明白淑娟是为了什么而不快,赶紧解释,却被淑娟打断了。
“好啦,好啦,甭说啦,我都知道了,于顺承刚走,一个劲地给我赔不是。要不是看在他和炮兵小队的弟兄们的面子上,我跟你没完!”
瑞年笑了,一把将淑娟拥在怀里。
淑娟挣扎了几下,悄声告诫他:
“别闹,让人家看见!”
瑞年却满脸不以为然。
“怕什么,半夜三更的,谁会没事跑来偷看哪?”
淑娟还没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张宇光的声音:
“嘿,那可没准!”
话音未落,张宇光已经跨进门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穿长袍,头戴礼帽的年轻人。瑞年觉得奇怪,这么晚张宇光跑来干什么,张宇光却又开了口:
“老于,你看谁回来了?”
瑞年和淑娟同时向张宇光身后的那人看去,来人却已经叫了一声奔上前来。
“大队长,是我啊!”
瑞年和淑娟这才惊喜地认出,来人正是春节过后返回天津打探宇垣琴音底细的郑宝仲。
郑宝仲离开高唐一路辗转,历时半个多月才到达了天津。回到天津,见到了仍然寄居在贝勒府中的母亲和哥哥郑宝昆一家,也见到了瑞年的母亲福晋舒穆禄氏和几位侧福晋以及妹妹婉如。
儿子的突然回归,令郑李氏欣喜万分,但福晋舒穆禄氏却是暗自悲戚不已。郑宝仲同母亲一个劲地安慰福晋,并且添油加醋地把瑞年在国军中是何等的风光,何等地受重用对舒穆禄氏渲染了一番,听到哥哥已经统率着近千人的部队,婉如兴奋得大呼小叫,平素里端庄沉稳的大小姐样全没了,福晋舒穆禄氏虽然也从心眼里为儿子感到骄傲,却仍然难以让自己揪着的心放下来。
“福晋,您老人家还不知道吧?小贝勒在聊城还遇到了伊尔根觉罗家的淑娟小姐,不仅如此,两个人还好上了,如胶似漆的,怕是等一赶走了小日本,您老人家就得张罗着给他们办喜事啦!”
郑宝仲的这番话令福晋舒穆禄氏惊喜不已,把对儿子的挂牵暂时放在了一边,揪住郑宝仲刨根问底地不住打听瑞年和淑娟旧梦重温的种种细节,郑宝仲也是知无不言,一旁的郑李氏和婉如也跟着一忽儿欢喜,一忽儿感喟。
“这可真应了那句话,有缘千里,有缘千里呀!”
福晋舒穆禄氏感慨着,忙不迭地奔到老贝勒鄂泰的遗像前,点蜡上香,一个劲地叨咕着向亡夫报告这天大的喜讯。第二天一早,福晋舒穆禄氏就亲自带着礼物前去拜望了淑娟的母亲,彼此认了亲,急不可耐地开始张罗着给儿女操办婚事了。
听郑宝仲如此这般一番学说,瑞年的心里满是对母亲的思念和感激,一旁的淑娟则早已羞得面红耳赤了。
看看郑宝仲没完没了地讲述着家常,张宇光实在忍不住了。
“宝仲,你快说说,这次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啦?”
瑞年这才觉得的确是忘了正事,也赶紧催促郑宝仲。
“宝仲,家里的事有空咱们再说,你先告诉我,到底打听到宇垣琴音的事情没有啊?”
郑宝仲的眼神倏然间满是阴翳,摇了摇头。
瑞年的心有些凉了。
郑宝仲回到天津后多方打探,一直没有了解到宇垣琴音的确切情况,最后通过关系找到了天津市警察局的人,人家帮他查过户籍档案,根本不曾替一个改名换姓的日本家庭办理过什么户口,宇垣琴音所说的她父亲迫于生计改姓关,并且办理天津户籍的事情压根就是子虚乌有,而这也是他此次天津之行唯一的收获。
尽管郑宝仲没有带回确切的消息,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证实了的,那就是宇垣琴音的确对瑞年撒了谎,如果不是身负什么神秘而重要的使命,又有什么能让他的初恋情人对他撒下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呢?
打发郑宝仲回去休息之后,张宇光又和瑞年交换了一下对宇垣琴音的看法,便也找个借口离开了,屋里只剩下瑞年和淑娟,淑娟忽然板了脸。
“说,那个宇垣琴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