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称“三流作家”的韩石山先生的博客上,听过一段他在桂林作的文学讲座,记住的东西不多,但对他说的一个八股文时代的笑话记忆深刻。说是有人以二郎庙为题名作一篇文章,开首写道:“二郎者,老郎之子、大郎之弟、三郎之兄也。庙前有树,人皆谓树在庙前,余独谓庙在树后。”他举此例,是想佐证文学创作需要智慧,是聪明人的文字游戏。的确,这则看似搞笑的文字实则蕴满智慧,比如,他能由二郎想到肯定有老郎(父亲)、大郎(哥哥),说不定还有三郎(弟弟);庙前有树,一般人的说法是“树在庙前”,他则想到“庙在树后”,流露出他的文思敏捷、别出心裁。
曾将它当作智慧故事向人卖弄过一次,原以为它就是个特例。毕竟,教科书反复告诫我们,八股文这种“代圣人立言”的文章,讲究起承转合,要求言出有据,形式古板、内容枯燥,是残害旧时读书人的罪魁祸首。其实不然,八股文中也不乏风趣幽默、智慧暗藏的佳作。清代一本名为《文章游戏》(又名《梦笔生花》)的书中,就有不少用八股文体裁写的游戏之作,喜欢风趣幽默的钱锺书先生不仅中意这些文字,还多次在自己的文章中提及。在总第一百期的《万象》(2007年12月号)杂志上,刘衍文撰文介绍了《扶小娘儿过桥》(两篇)、《怕老婆的都元帅》、《苏州王三胡子有两侄焉》四篇嘻笑怒骂的八股文字,他的介绍与评讲,能让我们阅读后“产生顽童般的快意”。
最让我叹服的是原题为《苏州王三胡子有两侄焉其阿二秀才来则饭之阿三童生来则不饭也》的长题八股文章,不管是它简要恰当的破题,还是倒转旋绕的承题,或者是文中丝丝入扣的分析、假设,都能让人体会到它的智慧。闲言不说,把它全文摘录如下——
势利起于家庭,至王三胡子而已极矣。(破题)
夫同一侄也,而有饭有不饭,则以秀才、童生故。谓非势利之起于家庭哉!(承题)
尝闻苏州有空头之名,至阊门尤甚。若王三胡子之待其侄阿二、阿三是已。(起讲)
使王三胡子而为慷慨人也,则阿二饭,阿三亦饭。胡为阿二饱而阿三饥。使王三胡子而为悭吝人也,则阿三不饭,阿二亦不饭。胡为阿二有阿三无。(提比)
则以秀才、童生故。(出题)
视其头,则雀顶焉;视其身,则蓝衫焉;视其足,则皂靴焉。王三胡子若曰:凡所以辉耀乎门庭者,阿二也。若阿三者,惟青鞋布袜而已,何必饭。见教官,则老师焉;见知县,则父台焉;见知府,则公祖焉。王三胡子若曰:凡所以光耀乎闾里者,阿二也。若阿三者,惟“老爷”“小的”而已,何必饭!(中比)
惜也,阿二仅得为秀才也,浸假而举人焉,浸假而进士焉,浸假而翰林焉,王三胡子方且掇屁捧臀之不暇,而奚止于一饭。幸也,阿三尤得为童生焉,浸假而雇工焉,浸假而轿夫焉,浸假而乞丐焉,王三胡子又且闭门驱逐之不暇,而奚止于不饭!(后比)
吾故曰:势利起于家庭,至王三胡子而已极矣。(结)
细细阅读此文,用原书的评论就是“文如抽丝剥茧,且见先民规范”;刘衍文也评论这篇文字是“以最浅俗之语言,极嘻笑怒骂之能事,且于八比之句式无有不合,更无一词犯规”。刘衍文还讲评了三篇八股文,各有趣味。就我粗浅的看法,喜欢写作言论或时评的人,若能深入体会八股文的写作思路、安排布局与表现技巧,当能有不少借鉴意义。由是观之,韩石山先生所谓写作是聪明人的文字游戏之论断,也并非全无道理。
附:
四川某地有一座二郎庙,庙内竖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一篇《二郎庙记》,全文共七十二个字。文曰:
好人莫如行善,行善莫如修二郎庙。二郎者,大郎之弟,三郎之兄,老郎之子也。庙前有二株树,人皆以为树在庙前,我独以为庙在树后。庙内有钟鼓二楼,钟声咚咚,鼓声嗡嗡,因而为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