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拥有这半床书,我是始料不及的。只是上街必要泡泡书店,而一泡书店又必要买书,终至书多盈床。书一多,床就“岌岌乎殆哉”了。而“只是”的故事却还照演不误;当上街还上街,当泡书店仍泡书店,当买书还是买书。
买书是需要银子的,作为一个穷酸学生,能在每次逛书店时即使是像孔乙己那样排出几文大钱,对付一两本书,也是非常潇洒、非常酷的。我有一个书友,堪称书淫。他一日不读书、不买书便恹恹不振,因此小购一、三、五,大买二、四、六,家境殷实、手头宽裕的他也常以书钱为苦。感慨系之之余,撰《戒书》一文,正话反说以表情系书籍、誓不二志意。我读完后,大以其“于我心有戚戚焉”。斜卧榻上,手按书脊,每一购书之景遂飞来眼底;再一想那“戒书”二字,内心蓦地一颤:既已深爱,何必言戒?
这样一想,惴惴已久的脑瓜突然灵光了。捡了秃笔效贾平凹大智若愚的字体写下“何必戒书”几字,贴于床榻之畔、书籍之旁以自娱、自勉。同室之人以为我要拉开架式藏书了,我则卧在床上拥书苦笑。
我只能苦笑。因为书这个东西终是身外之物,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藏书多并不等于读书就多,将书读进心里才算真正拥有了书。女作家池莉谈到藏书时曾说:“藏书者自然熏得一身文雅之气,却到底不过是外表的雅;而只有内在的雅才是真正的雅。似我这种人,经济不足不说,还自由松散、漫不经心,就算藏书也保不定又是一个装门面者。”这话深得我心,因为我也是经常买书时很激动,恨不得站在书店就把手中之卷给“毙”掉,结果买回来的一大摞书往床上一放就是若干日子。每每总是这么想,书都买回来了,就在眼皮底下,着什么急呢?到后来才发现,床上的书没来得及看,借阅证倒是用损了。
苦笑之余,对着自己扒拉出的那几个字自忖:既然不藏书,以后还是多借少买的好。只有极爱的才去买,而且买了要读。
从此,卧对半床书,不再只是遐思惋叹,而是多了临窗卧读的雅举。阳光明媚的春日,携书一卷,横卧榻中,时清风翻卷,趣味良多;日长睡起无情思的炎夏,能对书疗燠,常欲长啸;至于重门影静、树寒秋生时,能在如水凉月、清光添愁里闲卧读诗,可谓惬意之至;而到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时,可于寒犬豹吠、野风狮吼中抉隐发微,无不为乐事。
这样卧对半床书,即使卧榻之侧频遭“书灾”,也心无“戒”意,倒想丢下笔就去摸摸那半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