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5月,从麦加朝觐归来的马麟回到了兰州。
马麟于1936年4月回国,住在上海。他曾打电报给马步芳,要求省政府汇路费两万元。这也是有意试探,看马步芳是否欢迎他来青。
马麟在南京告状之事,马步芳早已知道,所以恼恨非常。今见马麟索要路费,自然不会给他。他回电拒不拨款,并将此事公开,让省政府各厅局及西宁各学校公职人员开会讨论。马麟拖欠经费、薪水很久,又激起过西宁教员索薪风潮,这次又来电索要巨额路费,自然是同声反对。
马步芳又将马麟的种种劣迹,在大小会上有意散布,使马麟更是声名狼藉。
马麟见马步芳置之不理,又赴奉化面见蒋介石哭诉。蒋介石不置可否,只拨给路费,催促马麟回青。马麟无可奈何,只得到了兰州。
马步芳听到消息,大为不安,连夜召见马绍武、陈显荣等心腹,密谋对策。
这马绍武是马步芳的“智囊”人物,是后起的少壮派首领。他祖籍化隆,为“二化”系势力中的后起之秀,是马步芳一手豢养、提拔起来的。他在国民党中央政治学校毕业后,即与该校的教育长、CC系头目陈果夫、陈立夫挂钩,被委任为青海省党务特派员,省党部成立时任主任委员。在各县党务人事安排上,他密布亲信,排挤走了原国民党党务特派员方少云、燕化棠等人,使青海省党部为马步芳所控制。他行事稳健圆滑,为人狡诈,是马步芳的得力助手,也是马继援的心腹谋士。
陈显荣祖籍循化,也是马步芳所倚重的“二化”系中的骨干。他早年在化隆军界,后任省政府秘书科科长,马步芳任青海省代主席后,代行秘书长职务,大权在握,是马步芳的“智囊”。此二人,一为“党棍”,一为“刀笔”,马步芳倚为左臂右手。一见面,未及寒暄,马步芳便问道:“老主席到了兰州,你们看咋办哩?”
陈显荣不假思索地说道:“让各界推选出代表,组成请愿团去兰州劝阻。”
这自然不失一法。但马步芳知道马麟不会轻易就范。他忧心忡忡地又问:“倘若老糊涂不听劝告,不肯辞职呢?”
马绍武说道:“那就只好后退一步,另做打算了。只要耐心等待,机会总会有的。还是咱们老先人们说的那句老话,啥人经得起从里窝子里挖呢?”
马步芳会意,说道:“一切仰仗二位操办吧!”
代表团很快组成,由魏敷滋带领,即日动身去兰州见马麟。名为欢迎,实是劝阻。来到家门口,先吃闭门羹。马麟一气之下,回到癿藏沟老家去了。但毕竟做省主席荣耀。马麟在家中耐不得寂寞,加上两个儿子又从旁催促,便于这年10月突然从癿藏回到了西宁。
马步芳心中甚为恼怒,但又不得不出面应付,当晚就去看望马麟,寒暄问候后便将省主席办公室的一串钥匙交给马麟,告辞出来。
第二天,马麟开始办公,接收了印信、公文,之后便发号施令,对省政府及各厅局办事人员,作了新的调整。马绍武是省党部委员,不好动得,只将陈显荣降为科员。陈显荣等人衔恨马麟,自不必说的。
一日,马绍援来找马步芳。马绍援是马步云的独子。原与马继援同在昆仑中学读书,后又染上了抽鸦片烟的嗜好,读书不成,闲居在家。马步芳给以参谋名义,在新二军参谋部领薪,也是无所事事,终日养鸟放鸽,不学正经。马绍援孤儿寡母,得靠马步芳给钱过活,所以他与马步芳十分亲近。马绍援一落座,便神秘地说道:“阿爸,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你猜是啥?”
马步芳笑道:“啥秘密?你不说,我咋能知道哩?”
“你们家祖传的那件宝物有下落了!”
“莫非是那只玉麒麟?”
“是,正是那件宝物哩。”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看见过?”
“我不但看见过,还用手摸过哩。”马绍援说道,“有次我去老主席家,见他正玩着一只麒麟样的玉器。我看见好玩,便向他要。老主席眼一瞪说,‘这可不是随便能送人的物件,是我们先人留下来的宝物哩。’他还说,那是清朝皇太后慈禧老佛爷赏给先人的宝物,是皇宫里的宝贝,能消灾降福哩。我当时也摸了一摸,沾了点福气……”
有关玉麒麟的传说,马步芳自小就听说过。据阿大马麒说,这只玉麒麟是阿拉伯伊斯兰传教阿訇带来的贡品,据说来自圣城麦加,慈禧太后见祖父护驾有功,便赏赐了祖父。老总管李莲英说此宝物有种种灵异,是最值钱的东西。马福祥想要它,阿大都没舍得,推说在路上丢失了。马麒去世时,未提到这只玉麒麟。马步芳疑心阿大传给了马步青,不想却落到了马麟的手里。于是便起了攫取的念头。马步芳问道:“那宝物放在何处?”
“我想就藏在老主席的书房里。那天,我见他收藏在壁柜里头的。你想把它弄来?”
马步芳说道:“不不,我随便问问。阿爸一向口紧,我从来就不知道那玉麒麟竟在他的手里!小时候听先人们说过,可未曾亲眼见过。闲了时,我也想去看看哩。”
马绍援听到这里,便无精打采起来。他本想串通马步芳将那宝物弄到手,自己也好弄一笔赏钱花花,见马步芳并无此意,也不好自行开口。于是,他又向马步芳要钱。
“阿爸,这一向我手头紧哩……”
“又赌输了钱是不是?”
“是,是,账主们催逼得很紧。”
“欠了人家多少?”
“一百块大洋吧。”
“好吧,你去湟中实业公司,以我的名义向冶成荣支领。”
“是,阿爸真是好人!”
马绍援极容易地得到了这笔钱,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地离去了。
马绍援一走,马步芳立即唤来心腹卫士,密嘱他去行窃玉麒麟。
外贼易察,家贼难防。这卫士学过武艺,身手不凡,且对马麟家了如指掌,岂能不得手?当夜便将玉麒麟献给了马步芳。马步芳大喜,赏了卫士,嘱咐他不可泄漏,便将宝物秘密珍藏起来。
马麟察觉丢失了玉麒麟,暴跳如雷,大骂家人护院不严,处罚了几个,犹自怒火不熄。于是,马步荣便去找马步芳,央求道:“子香,我家失窃了,你得帮忙查一查,我阿大疑心是我日弄掉了。唉!真是有口难辩哩!”
“丢了啥贵重的东西?”马步芳故装不知,笑嘻嘻地问。
“这……是一匣子珠宝。”马步荣支吾道。
“你不说丢了啥东西,我怎么帮你查哩?听说,还丢了一只玉麒麟?”
“是,是有一只玉麒麟来着。”
“是不是先人从北京带来的那个宝物?”
“是。”
“这就得好好查一查,非查出个水落石出不可!不过,我弄不清楚,这件宝物曾经是由我阿大保存着,为啥又落到了你们家里呢?我听说有人曾在老主席的书房里看见过。”
“这……先人们的事情,我们晚辈咋能知道哩,子香,这是我们家族的传家宝,价值连城呢。我阿大都为这事气病了。你能找到这宝物,啥条件都好商量哩。”
“好啊!就让老阿爸来求我,玉麒麟的事我还得问清楚哩!”
马步荣见马步芳故意拿捏人,知道求也无益,于是起身告辞。马步芳送他出门,故意感叹道:“孽障!堂堂的一省主席,连个家也管不住,还能管什么省政哩!”马步荣听得清清楚楚,又不好同马步芳争辩,只得憋了一肚子气,回家告诉了马麟。
马麟气得连连捶打炕沿。他自然不能去求马步芳。这玉麒麟是马麒在临终前交给他保管的,未在遗嘱中写明,空口无凭,马步芳怎能认账?为争夺省主席的官位,马步芳正在嫉恨自己。去求他,必然又会提到此事。而省主席一职,自然又比玉麒麟重要,岂能再让给马步芳?于是决计不再去求马步芳,免得自己的老脸受难堪。他嘱咐马步荣不要声张,只在暗中查访。
过了不久,马绍援也“栽了个跟头”。其时,马步芳在西宁开展蒋介石提倡的“新生活运动”,禁烟、禁赌、禁娼、禁不卫生等等。马步芳兼任西宁保安处长,这诸禁活动也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于是他便发动各小学学生,利用假日,突击检查,收缴烟具。这些小学生天真可爱,把收缴烟具作为一种爱国行动,检查极为认真。初次检查便“战果”辉煌,连马绍援家私藏的大烟器具也给查出来了。马步芳见马绍援抽大烟证据确凿,于是大怒,即令人将马绍援找来,申斥道:“丢人现眼,你干的好事!”
“阿爸,我没干啥坏事……”马绍援支吾抵赖。
马步芳抓起桌上的烟枪,摔在马绍援的面前,骂道:“日奶奶的!这不是你的大烟枪?”
马绍援吓黄了脸,“扑通”跪在马步芳面前,连连求饶:“阿爸,你饶了我这一次……”
马步芳骂道:“我饶你胡大却不能饶你哩!你身为穆斯林,违犯教规,该受惩罚。你阿娜将你拉扯大,你却这样不成材,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阿大?你让我如何向你阿娜交代?我今天不打你一顿军棍,你就戒不掉抽大烟的瘾!来人!”
卫士们听见呼唤,一拥而入。马步芳命令道:“拉出去,给我打五十军棍!”
这些卫士们,早就对这位平时作威作福的少爷心怀不满,手下自不会留情。这五十军棍打得实在,打得狠。马绍援先是求饶,后又拼命呼救,继而又大骂马步芳,将他见不得人的丑事也抖搂出来了。卫士听不下去,进来报告:“军长,他不认罚,还在骂你哩!”
马步芳气得咬牙切齿,吼叫道:“不认罚,给我再打五十军棍!”
这五十军棍打毕,马绍援只有喘气的份儿,没有叫喊的力量了。马步芳使人将他架走,囚禁在后院的一间小房里,强迫他戒烟。
马绍援自小身为少爷,娇生惯养,哪里经受得起这些,于是将私藏在衣袋里的生烟膏吞进肚里,当晚便毒发身亡。
马绍援一死,马步芳亦喜亦忧。喜的是,马绍援知道玉麒麟之事,如今不会开口说话,死无对证,即使马麟疑心,也绝不会再抓住任何把柄。忧的是,他看着马绍援长大,并与其母感情很好,马绍援母亲待他犹如亲子一般,如今马绍援自杀身亡,又如何向其母交代?马步芳一面去马绍援母亲处哭泣,乞求谅解,一面出资命人厚葬马绍援。
好运接着而来。一日,南京传来消息:蒋介石将派国防部副总参谋长白崇禧来青海视察。
名为视察,实为蒋介石调解马麟与马步芳叔侄之间的矛盾,为马步芳新任青海省主席疏通关系而来。马步芳认为机会难得,于是便派谢刚杰飞往南京,打通关节。
这谢刚杰在国民党中央上层有些关系,其兄任国民党国防部海军部长,自然与白崇禧相熟。这是“老窝子里挖”的办法。谢刚杰自然不会空手去南京活动,马步芳为他准备了一批珠宝、参茸、海龙皮等珍贵礼品,以便上下打点。
白崇禧是回族,早想交结西北各回族将领,借以扩大自己的势力。见马步芳有心攀附,自然十分高兴,满口应诺,收下了礼物。谢刚杰见大事已成,即电告马步芳做好迎接的准备。
马步芳收到电报,大喜过望。他素来迷信,以为这是玉麒麟带来的福气,在军部来回踱步,狂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