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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三次解除婚约

1912年8月13日,在马克斯·勃洛特的介绍下,卡夫卡结识了费丽丝·鲍尔。后来,卡夫卡与她两次订婚,两次解除婚约。他们两人的接触,断断续续一直到1917年,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两人共写了500多封信和明信片。1912年8月,卡夫卡的日记写道:

8月13日,我去勃洛特家里,费丽丝·鲍尔小姐正坐在桌旁,好像一个女仆,她究竟是什么人,对此,我并不想急切地知道,我只是立即做出决定,准备凑合着与她交朋友。她的脸庞清癯,骨骼宽大,这张毫无表情的脸把她表现得一清二楚。她的脖子赤裸着,身上披着一件外衣,从她的装束上看,她是个十分节俭的人,但我后来知道她并非如此。我挨着她这么近,以致我们俩在感情上有些疏远了。我那时是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中呢?我不理解这件大喜事,反正,我是不相信会有这种大喜事的……她的鼻子几乎是塌下去的,棕色的头发稍微有些硬,缺少魅力,当我在椅子上坐定时,已经对她有了一个不可磨灭的评价了。

9月20日,也就是在《判决》问世的第二天,卡夫卡第一次往柏林写信。费丽丝·鲍尔在柏林一家名叫“帕罗格拉芬”的公司里工作。卡夫卡在信中告诉她,自己想到巴勒斯坦去旅行,其实,这件事对他们俩的关系都不大。费丽丝对这封信只做了简短的回答,在这以后的3个星期里,费丽丝对卡夫卡的来信都表示缄默。后来,卡夫卡想通过马克斯·勃洛特做工作,争取费丽丝的回信。卡夫卡给勃洛特写了-封长信,告诉他自己被一些无聊的事所困扰,得不到别人的安慰。当时,卡夫卡的父母和妹夫联合开办了“布拉格第一石棉厂”。他们要求卡夫卡每天下午必须抽空照看工厂。他在信中说道:

我伫立在窗边,把脸紧紧贴在窗户的玻璃上,我要是纵身跳下去,肯定会把站在桥头上收买路钱的人吓一跳,我很适宜这么做。可是,在这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太坚硬了,所以,把自己摔到路面上去,摔个粉身碎骨的决心老下不了,这个决心只停留在表面上,它没有决定性地向纵深发展。我也觉得,活着能比死去更好地保证创作的进行。我可以在写完长篇小洗的开头部分以后,在14天以后,继续进行写作。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面对心满意足的父母亲,在工厂里、在我创作的小说中间自由自在地活动,以这种方法把自己保存下来……不过,到了今天早晨,我对这件事再也不能保持缄默了,我一个个地憎恨他们,我暗中想,我在14天以后,再也不跟他们打招呼了。夜里,我不是躺在床上,静静地入睡的,而是呆在屋外,不停地恨他们,同时,我也恨我自己;可是到了白天,我比晚上更没有主意。

这段时期,卡夫卡还把自己的一篇日记,稍加改动,作为随笔以“大声喧哗”为名字在《海德尔报》上发表,文章写道:

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是整座住房喧哗声的集中点。我听到,住房里的所有房门都在啪啦啪啦地作响,它们发出的嘈杂声压倒了人们的脚步声;我还听到,有人在厨房里呼呼地关灶门;爸爸猛地一下冲进我的房子,他还穿着睡衣,急匆匆地走过我的房间。不一会,隔壁的房间里传来嚓嚓的扒灰声;瓦利在前厅一句一字地问爸爸,他的帽子是否已经擦干净了;爸爸回答时,发出一股嘘嘘的声音,他可能想要同我亲近些,可是这么一来,他的声音就显得更乱了。住房上的门铃响个不停,发出巨大的喧哗声,这声音好像是一个黏膜炎的喉咙发出来的。一个女人的唱歌声夹在这巨大的喧哗声中,更加嘈杂。紧接着又传来一阵低沉的男低音,这声音真有些肆无忌惮。突然,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万籁俱寂。爸爸走了。现在,一种稍微柔而漫不经心、绝望的嘈杂声开始了,这声音是两只金丝雀发出来的。金丝雀的叫声又唤起了以前有过的念头:我是否应该把门开成一道缝,像蛇一样爬到隔壁的房间去,跪在我妹妹和她的小鸟面前,恳求她们安静下来。

马克斯·勃洛特收到卡夫卡的信后,立即到卡夫卡父母那里,反复劝说,让他们收回了让卡夫卡每天下午到工厂去的要求。他同时也给费丽丝去了两封信。因为费丽丝与卡夫卡接触一段时间以后,发现卡夫卡的举止行为有些异常,为此她心里感到很不安。勃洛特在信中恳求她“对弗朗茨近乎病态的多愁善感的状态多加安慰,应该知道,这是一个不平凡、出众的人物,人们应该特殊对待他,应该对他表示谅解和亲善,帮助他避免一切冲突”。

1912年10月23日,卡夫卡终于收到了费丽丝的回信,从这时起,他俩之间来往书信数量随即猛增,每月通信达二至三封,有时竟达到四封。在信中,卡夫卡向费丽丝介绍自己的家庭情况和自己今后在创作上的打算,并告诉她有关创作《美国》、《判决》、《变形记》等小说的情况。同时,他也谈到了自己的作息时间。我们从中可以了解到,自9月中旬以来,一连几个月,他的写作时间不够,写作能力因时间的制约而发挥不出来。他开玩笑地称自己见缝插针的写作方法为“策略生活”:上午8时到下午2时是办公时间,下班后他就回家,3时左右午睡,一直到晚上7时半才起床,然后,他或者与朋友一起,或者一个人,去散步一个小时;散步回来同家人一起吃晚饭,晚上11点左右,卡夫卡便开始伏案工作了,他往往工作到第二天凌晨两三点,有时还要更晚一些。

卡夫卡在刚开始同费丽丝通信后不久,就在一封信中明确地告诉她,即使对她有思念之情,那么,也是同写作有关的。在以后的几个星期里,随着卡夫卡同费丽丝关系的不断密切,他的这些话也越讲越明确,越来越直截了当了。卡夫卡认为费丽丝同她的朋友马克斯·勃洛特一样,是一个可靠、坚强、平静和勤勉的人,他可以对她畅所欲言。所以,当费丽丝有一次向卡夫卡暗示说,她自己同卡夫卡所想的完全相反时,卡夫卡便恼火地说,她这是要换一身衣服,并要同他一起来恐吓她自己。

12月初,卡夫卡通知费丽丝说,他圣诞节不准备去柏林了。这个节日本来是他们俩重逢的一个好机会,然而,卡夫卡却放弃了这个机会。当时,他正忙于《变形记》的结尾工作,他恐怕外界给他带来任何麻烦,就在他向费丽丝倾诉衷肠时,他也不忘向她说明:他们俩要结婚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卡夫卡摘录了一首诗送给费丽丝,诗的名字叫《寒夜里》:

寒夜里,我埋头读书,

忘记了,这已经是就寝的时间。

绣金的棉被上的芳香,

只留下淡淡的一片,

炉子里的火已经熄灭。

我那美丽的女郎,

忍不住一脸的嗔责,

她夺去了我手中的灯盏,

问我:

“你知道,现在是几点?”

多年来,卡夫卡一直很喜爱这首诗,在卡夫卡给费丽丝的信中,经常谈到这首诗,他认为,这首诗极好地注释了他自己的基本情况。卡夫卡根据这首诗向费丽丝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如果诗中的“女郎”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妻子,诗中所说的那个寒夜仅仅是个例子,它代表了夫妇生活的全部情况,那么,她将怎样看待这一切。因为这首诗极准确地反映了卡夫卡进行文学创作的作息时间,他问她如果作为妻子,能否耐得住这种独守空房的寂寞。

整个1912年,费丽丝除了与卡夫卡相识时在勃洛特家见过一面之外,再也没有见过卡夫卡,对她来说,1912年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她的心情十分忧郁,对他们之间的事做了种种揣摩和猜测。对此,卡夫卡也多次说过:“如果我曾经不是因为写作或者与写作有关的事情而感到高兴过,那我就没有写作的才能。那么,一切都会来个天翻地覆,而且,这场天翻地覆马上就要来临。”费丽丝也很清楚,卡夫卡是知道马上就要翻天覆地的,因为卡夫卡已经多次向她这样暗示过:他已经失去了写作才能。他因写作《变形记》而中断了《美国》,这部长篇小说很难再继续写下去了,他绞尽脑汁,才勉强写了几页。到1913年1月,这部长篇小说的写作完全停止了。这时,卡夫卡想构思另外一部小说,他计划写一篇名叫《艾恩斯特·里曼的故事》的小说。但是这个计划也没有得到实施。其实,在1912年,他创作《判决》时,原是准备描写一场战争的,但是在写作过程中,他把积郁在内心的想法全部倾诉了出来,最后竟写成了《判决》这样一部小说。

1913年,卡夫卡是在第7本四开本里记日记的。在这个四开本的最后一页,他写了这么几行字:“这本日记以费丽丝开头,她在1913年5月2日扰乱了我的生活;我也用这个开端结尾。”1913年至1914年上半年,卡夫卡没有写出一部大部头的作品。新年开始,他想用体力劳动结束“自我折磨”,这是他以前多次采用过的方法。他长时间地在户外散步,在家具加工厂打短工,还进行骑马、游泳、划船等活动。卡夫卡非常喜欢划船,他在莫尔岛河上有一条自己的小船。从3月份起,他每天去布拉格附近的托洛雅果园劳动。

复活节期间,卡夫卡第一次去了柏林,看望了费丽丝。在圣灵降临节,他又一次去了柏林,这一次,费丽丝把她家里的人向卡夫卡一一作了介绍。在这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卡夫卡一直反复考虑,是否应该正式向费丽丝的父亲提亲。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这期间,卡夫卡的日记里写的,都是与订婚格格不入的想法,使人对他“考虑订婚”这件事的动机产生怀疑。他在日记里写道:“我要不顾一切地得到孤寂,我只有我自己。”8月15日的日记写道:“我要不顾一切地同所有的事情、同所有的人断绝关系,我要同所有的人结仇,我不要同任何人说话。”但是恰恰在这同一天,他却给费丽丝的父亲去了一封信,正式向费丽丝提出求婚(这封信没有保存下来)。之后,他就急切地等待着回音,信发出后第6天,他万分烦躁,不等费丽丝父亲的回信,就迫不及待地草拟了第二封信,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您犹豫再三,对我的请求迟迟不予答复,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在女儿的求婚者面前,每一个当父亲的都会如此。但是,决不是因为您没有回信,我才给您写这第二封信,我殷切地希望您这么做,我的心都快要沸腾了。我之所以给您写这第二封信,那是因为我怕您会犹豫不决,或者说,怕您会就事论事,就像对待一般的婚姻一样去考虑我的请求。我恐怕,您没有注意到我在第一封信中所表露的真实思想,我在那封信中写了那么一段,目的就是要表露我的真实思想。我在那一段里这样写道:我无法忍受自己的职业。也许,您想跳过这句话,不去细细地琢磨它,但是,您不应该这么做。您应该追根究底,问个仔细,为什么我会不能忍受自己的职业,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向您作一个简要、真实的回答了。

我无法忍受自己的职业,这是因为,它同我唯一的需求、同我唯一的爱好是背道而驰的。因为我仅仅是一个从事文学创作的人,我不可能,也不想成为其他的人,所以,我永远也不会对目前的工作感兴趣,它只能彻底地使我神经失常,我很快就要发疯了,最高强度的紧张状态紧紧地缠住我,一刻也不放松。今年是我和您女儿的前途充满忧虑和磨难的一年,它已经证明,我是没有丝毫抵御能力的。也许您会问我,我为什么不放弃这个职业,去专门搞文学创作呢?我对此的回答是,我没有这个能力,因此,我只能做可怜的回答:我没有这个能力。而且,从我对自己处境的总的看法来看,我正在这个职业上走向毁灭,极其迅速地走向毁灭。

敬请您把我同您的女儿作一个比较。她是一个健康、快乐、自然、坚强的姑娘,不管我在500多封信中多次强调过,也不管她怎样用“不”字来安慰我,她的话并不令人信服,事实还是如此。从我看到的来说,她跟我一起生活是不会幸福的。我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这不仅仅是因为有外在的原因,更重要的有我内在的原因,我的性格内向、沉默,不喜社交,而且,我并不把这看成是我的不幸,因为这些性格特点反映了我的生活目的,人们至少可以从我在家里的生活方式中,找到答案。我生活在父母的家里,生活在最善良、最可亲的人中间,但是,我在家里比陌生人还要感到陌生。在最近几年里,我每天同妈妈的谈话,平均不到20个字,同爸爸我只是应付一下而已;我在同已经出嫁的妹妹和她丈夫淡话时,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气,原因是,我同他们没有一丁点共同语言。我对一切不是文字的东西都感到无聊、厌恶,因为它们打扰我,或者说是耽误我,尽管我也知道,我这样的看法是错误的。我对家庭生活一窍不通,我最多只有观察的头脑。在我的感觉中,我是没有亲戚的。在我看来,所有的来客都是我的敌人。婚姻不能改变我,就像我的职业不能改变我一样。

信中,我们可以看出卡夫卡是怎样描写自己的生活环境的,他擅长把简单明了的环境刻画成复杂的世界,使之具有多层意思,只要他认为,这个环境影响他的文学创作,他就会这么做。但是,他在描写这样生活环境的同时,也常常为没有什么结果而伤脑筋,并因此很内疚,责备自己。事实说明,他对家庭的这种描写是言过其实的,只有极少的细节与事实比较接近,在家庭中,他经常与妈妈、爸爸、妹妹说话,特别是同奥特拉妹妹说话的时间就更多了。

卡夫卡的第二封信还没有寄出,费丽丝父亲的回信就已经到了,所以这第二封信没有寄出去。费丽丝父亲在回信中,同意了卡夫卡对他女儿的求婚。但是,卡夫卡接到这封信后,没有对他做任何直接的回答,而是写了一封信,请费丽丝转交她父亲。费丽丝很可能没有转交这封信,她要求卡夫卡改变一下信中的某些提法,但卡夫卡没有接受她的请求,他援引了格里尔帕尔莱、陀思妥耶夫斯基、克莱斯特、福楼拜等人的事迹,这些都是他一直非常崇拜的作家,卡夫卡告诉费丽丝说,他不能改变信中的措辞。

卡夫卡为了替自己辩护,解释自己各种行为,进而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他经常引用一些作家的生平和事迹,这些作家在生活和创作上都遇到了许多困难,卡夫卡总是借用他们的遭遇来说自己,而不敢直接地把矛头指向自己。1913年9月,卡夫卡第一次与费丽丝产生了裂痕,这给他以后做出此类行动选择了一个模式,并逐渐固定下来。当他必须在“生活”和文学两者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时,他总是选择后者,但是,从实际生活看,他的这种选择只是表层的,是表面现象。其实,在内心里,他从不反对生活,所以,这种选择总是不停地进行着。在这期间,卡夫卡和他在保险事务所的同事一起,去维也纳旅游,并在那里参加了“国防救护和卫生会议”,通过这些事务性活动,他从这种严酷的抉择中解脱出来。在维也纳期间,他给费丽丝写了几次信,向他讲述了国际救护和卫生会议的情况,并转达了与此同时在维也纳召开的犹太复国主义者大会的情况。9月中旬,他独自一人继续去特里斯特和威尼斯旅行。途中经过维洛那,在那里他给费丽丝寄去了最后一张明信片。之后,他住进了里伐疗养院,这所疗养院他早些年曾经来过。卡夫卡在里伐疗养院住了几个星期,在那里他结识了G。W。,她才18岁,是一个瑞士姑娘。这是卡夫卡的第二次艳遇,是卡夫卡第二次与“一个妩媚的姑娘有甜蜜的风流韵事”,他“第一次认识了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姑娘,他几乎完全陶醉于她那女性的魅力之中”,而这一次,“她还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而他则完全恍惚迷惘,不知天南地北了”。10年以后,卡夫卡还经常提起那些日子,说那些日子充满了“宁静的醉意”。与上次一样,卡夫卡对这次艳遇也是守口如瓶,对任何人也没有说过。三年半以后,卡夫卡也为这棵爱情树建起了一尊纪念碑。这尊纪念碑比前一尊更加清晰、更容易辨认。如果说,拉邦只是想躲避乡村的婚事准备工作,那么,“猎人格拉胡斯则在里伐降落了,他既没有完全断气,也不是好好地活着,而是在不停地运动着”。猎人格拉胡斯,这个名字同卡夫卡作品中其他的人名一样,也包含着双重含义,是人们注释作品的重要突破口,“格拉胡斯”是意大利语,意思是“穴鸟”,而“卡夫卡”也是“穴鸟”的意思。在作品中,格拉胡斯这样说他自己:“没有人会阅读我在这里写的东西,没有人会来帮助我……想让别人来帮助自己,这种想法是一种疾病,它必须在病床上才能得以治疗,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我不是为了求得别人的帮助才写作的,虽然,我十分强烈地希望会有人来帮助我。不管我有多么自由,比如现在,我总希望有人会来帮助我。”

卡夫卡从里伐回来之后的两星期,恢复了同费丽丝的通信,同年11月1日他还去柏林看了她。1914年5月,费丽丝来到了布拉格,租了一套住房,后来在费丽丝的朋友格雷特,以及卡夫卡的一些朋友的帮助下,卡夫卡与费丽丝·鲍尔于6月1日在柏林举行了订婚的仪式。这对卡夫卡来说,是“解救自己的一个尝试”。他在日记中写道:“去年夏天我同费丽丝决裂了,那是因为我过多地考虑文学创作……我那时一直认为,结婚会损害我的文学创作……我不能倍加绝望地等待着,我不能目睹着费丽丝渐渐地离我而去,渐渐地消失,此外,我也越来越不能拯救自己了。”与费丽丝订婚以后,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摆脱困境,反而觉得自己像“囚犯”一样被捆住了,“全身戴着镣铐,被安置在一个角落里”。7月12日,卡夫卡在柏林同费丽丝·鲍尔解除了婚约,随即就去波罗的海旅行,在这之前的14天,萨拉热窝爆发了战争。卡夫卡当时身体非常虚弱,因此,在义务兵役人选中被除了名。在他的书信和日记中,他很少提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情况。但是,他对战争的立场是很鲜明的,他十分憎恨挑起战争的人,他说:“我愤恨地诅咒他们,让他们见鬼去吧!”卡夫卡对战争的批判是非常严厉的,这种批判也反映在他的作品中。战争爆发后两个月,他创作了小说《在流放地》,小说中旅行者的目光,就是卡夫卡看待战争的目光;旅行者在询问流放地的特殊行刑习惯时,眼睛中流露出批评、冷静、求实的目光。

8月份,卡夫卡的大妹妹,为了躲避战祸,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布拉格的娘家,卡夫卡不得不搬了出去,离开了他称之为“无法忍受的家庭集体”。他在比雷克巷10号租用了一间房子,由于他对噪声特别敏感,左邻右舍都把他看成一个可怕的幽灵,此后他多次搬迁。他搬迁后在日记里写道:“描绘我梦幻般的内心世界,这个念头高于一切,所有其他的事情都是次要的。那些次要的事情以可怕的方式枯萎了,而且,现在还继续枯萎着。只有这——描写我梦幻般的内心世界才能使我满意。”

卡夫卡开始独立生活以后,他的文学创作也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在过去的一年半里,他的文学创作全部停止了,这时,他的创作能力又恢复了,他说:“几天来,我一直在写作,我真希望能这样写下去。现在情况同两年前不同了,我再也得不到庇护了。我虽然进入了写作状态,但我总有这么一个想法:事实已经证明,我这种有规律的、空虚的、令人神经错乱的独身生活是行之有效的;我可以重新与自己对话。我再也不凝视天空了。只有这样,我才有一个转机。”

1914年8月,卡夫卡开始了长篇小说《审判》的创作,这次创作进程很快,两个月的时间,他就写了好几章。到了10月初,卡夫卡休息了一个星期。10月8日到18日这11个夜晚,他一气呵成,完成了《美国》的一章(即我们现在看到的最后一章。这部小说最后也没有完成),同时还完成了短篇小说《在流放地》。

长篇小说《审判》中有这么一句话:“在他在31岁生日前夕”,小说主人公约瑟夫·K被处决了。而卡夫卡本人则在他31岁生日的前夕,决定去柏林同费丽丝解除婚约。在他的日记里把在“阿斯卡纳大院”举行的退婚手续称为“设在旅馆里的法庭”。《审判》的法律引文中,称它为“故事”。关于这个看门人的故事堪称卡夫卡的杰作,他本人对此也很得意。卡夫卡把这个故事从“在大教堂里”这一章中单独取出来,改编成一个独立的短篇小说,名之为《法律面前》,他经常给朋友朗读这部短篇小说,而且他还把这个短篇小说选入他的短篇故事集《乡村医生》里。

1914年10月份,由于卡夫卡的妹夫去服了兵役,他的工厂必须由卡夫卡照看,卡夫卡每天下午必须到工厂里去。所以卡夫卡在日记里写道:“没有写作,写作完全停顿了;今天又一事无成。”这一次,同1913年秋天一样,卡夫卡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又开始思念费丽丝,他写道:“在我的前面是办公室和每况愈下的工作,我总是六神无主,不知所措。我最坚强的支柱,是以奇特的方式思念费丽丝,到现在为止,我已经两个月没同费丽丝来往了,我过着十分安静的生活。我梦见她就像梦见再也不能复活的死人一样。现在,我又有接近她的可能性了,她又成了我一切事物的中心……现在,我一点都写不了了,这倒不是因为我失去了写作能力,而是因为我看到了接近她的义务、接近她的途径。也许,我前面只有一些小小的障碍,我只要冲破那些障碍就能与她重归于好,但是,我不会这么做……BL。的回音已经来了,我得赶紧答复她,为了这件事,我又没了主意。”

上面所说的BL。,就是费丽丝的女友格蕾特·布劳赫。从1914年开始,他们之间就有了通信来往,布劳赫是卡夫卡与费丽丝中间的桥梁,但是经过接触,卡夫卡与布劳赫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但外人谁也不知道,只是从格蕾特·布劳赫1940年给朋友的一封信中才知道。当时卡夫卡与布劳赫产生了暧昧关系,卡夫卡本人也只知道这些,而布劳赫1915年为他产下了一个私生子,这个私生子在7年以后便夭折了,比卡夫卡死得还早,这些卡夫卡都不知道。

1916年1月,卡夫卡与费丽丝在博登巴赫重逢了,这是他们在解除婚约之后的第一次相遇,他在日记中写道:

我们俩都发现,对方没有脱胎换骨的改变,我们双方都默默地说,对方是不可动摇的,是无法改变的,也是毫无怜悯之心的。我要过一种美好的生活,这个生活是为了写作而专门设计出来的,我的这个要求丝毫没有减弱。但是,她对我这个无声的要求却不予理睬,她只要求我中庸一些。她要求有一套舒适的住房;她所感兴趣的是工厂,丰盛一点的饭菜,她希望有一间装了暖气设备的屋子,热乎乎的,晚上十一点钟就上床睡觉。她还拨正了我的手表,多年来,我的表一直快一个小时。她坚持认为,她这样做是对的,而且,她还继续这样做下去。我对侍者说:“请给我拿一份报纸来,我要把它看完。”她指正了我的错,她是有道理的。当她说道“个人的得分”时,她的嗓门很高;但说到理想的房间陈设时,我却没有丝毫纠正她的地方。

这一次卡夫卡与费丽丝的重逢,卡夫卡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偏激,而是现实得多了,他再也不想过违心的生活,而把费丽丝当成自己的一条出路。

卡夫卡一直想远离布拉格,这个愿望在这时期尤为强烈,但是他始终没有想出办法和理由。这时,他想借应征服役这个幌子,离开布拉格。1915年12月,他向他的上司第一次口头上表达了这个愿望:1916年5月他向工人事务保险事务所提出了一份正式的书面服役申请,再次重申了这个愿望。但在他当时的日记里却这样写道:“我把申请交给了经理,我请求他,如果今年秋天结束战争的话,就让我晚些时候停薪休假,我要做长期休假。如果战争延续下去,我就请他把我解雇得了,其实,这纯粹是谎言,如果我申请长期休假,若不批准,我就要求把我解雇,这里,有一半是谎言。如果我直接提出辞职,这才是事实,但是,我不敢做这两件假设的事情,于是就写下了那弥天大谎——请求服役。今天,我同经理谈了一次,但毫无收益。他认为,我要休假三星期的申请超过了一般雇员的标准……虽然,他觉得我提出长期停薪休假有些荒谬……但值得注意的是,他只字不提我的文学创作。”

卡夫卡的这个申请没有得到允许,后来他也不提了,因为没有必要了。1916年7月,在马琳巴特的巴尔莫拉尔旅馆和奥斯鲍纳旅馆,卡夫卡与费丽丝共同度过了10个昼夜,他们同居了。卡夫卡在日记中写道:“只有在深层,也许会有一泓水才能称得上溪水……同任何人一起生活,都是不堪忍受的,我并不因此而感到遗憾。我所遗憾的是,自己没有独立生活的可能性。”他感到,与费丽丝共同生活,这将是很困难的事情,他说:“我只是通过信件才认识费丽丝的,但真正了解她本人,那只是两天前的事情。不过现在,我对她也没有完全了解,我仍有许多疑团,她那充满了柔情蜜意的目光,她那女性深层自动张开的时候,那是妙不可言的。”费丽丝走后,卡夫卡马上给马克斯·勃洛特写了一封信:

……因为这事情糟糕到了极点,所以它才显得稍微有所改善,至少,束缚我的绳索松了一些。我觉得自己稍微能适应一些这种事情了。她是一个荡然无存的真空,她向我伸出双手,求我救救她。同时,她又帮了我,我同她发生了以前从不熟悉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看到了她那充满信任的目光,我不能对她置之不理。我将永久保存的那些东西撕破了(这不是个别的东西,而是全部)。我知道,从这个裂缝中会产生比生命更多的东西,产生出比生命更多的灾难,但这不是我自己招惹出来的,而是别人强加于我的。对此,我没有权利进行抵抗,更没有权利在这事情发生以前,用双手去引发它,以再次让那样一种目光注视自己……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有了一些转机,我们俩之间的协议是简单扼要的:战争结束后不久我们就结婚,在柏林郊区租两至三个房间,各自负责自己的经济支出。费丽丝像以前一样,继续搞她的工作。而我呢,这可说不准。

1915年秋,卡夫卡获冯太诺文学奖;11月,《变形记》在《近日新书》的第22卷、23卷合订本中出版了;1916年9月《判决》在第34卷出版。同年11月10日,卡夫卡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公开朗读自己的作品。他在慕尼黑的高尔茨书店朗读了短篇小说《在流放地》,费丽丝也参加了朗读报告会。据当时的报道,卡夫卡的朗读与他的作品十分合拍,他的语调十分冷静,更没有当时盛行的那种宣言式激情,他的德语带有浓厚的布拉格腔。这次朗读,给卡夫卡带来了巨大的自信心,他写道:“我满怀着勇气从慕尼黑回来。”他的写作状态又恢复了。之后,他想方设法寻找一处新房子,一是因为原来租的房子太吵,二是给费丽丝准备的。但是没有结果,后来,她妹妹把租用的一间小屋夜晚供他使用。1916年冬,他创作了《乡村医生》、《在游廊里》、《兄弟残杀》和《下一个村落》,还有未完成的剧本《墓穴看守》和短篇小说《桥》、《猎人格拉胡斯》、《木桶骑士》、《豺狼与阿拉伯人》、《新来的律师》。

1917年3月,卡夫卡为了不再打扰妹妹,在施恩鲍恩宫租下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施恩鲍恩宫是布拉格18世纪的一栋住宅,它在城堡下面,宫殿旁还有一个果园,果园的一边与劳伦茨山相接。劳伦茨山附近有一座“饥饿墙”,它就在卡夫卡的住室附近。这道墙是由刑期已满、马上就要被聘用的囚犯建造起来的,墙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卡夫卡根据这座“墙”,创作了小说《万里长城建造时》,小说反映了“主管部门需要一些没有使用目的的东西”这个主题。这期间,卡夫卡还创作了《在庭院门上的一击》、《给科学院的报告》和其他两部小说。他把《乡村医生》寄给出版社,完成了《在流放地》的最后的修改和润色的工作,并再次改写了小说的结尾。这一时期,他已经下了决心,准备辞去工人事故保险事务所的工作,建立家庭,成为一名专业作家。1917年7月,卡夫卡与费丽丝一起去匈牙利的布达佩斯,去看望费丽丝的妹妹。从布达佩斯回来的第二天,他曾做过这样的声明:“他同新娘闹翻了,当时,他十分平静,甚至还感到很舒畅。”不久,也就是1917年8月初,卡夫卡咯血了,一个月后,医院大夫确诊,他患了早期肺结核。5年来,卡夫卡当作家的决心时大时小,动摇不定,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曾反对过当官,他有时反对婚姻,但有时又争取婚姻,他把自己这种矛盾状况写进了日记:“如果我过一段时间死了,或者丧失了生活能力……那我会说,是我自己撕碎了自己……这个世界——费丽丝是它的代表——和我在不停地冲突,这个冲突是避免不了的,它撕碎了我的身躯。”

由于卡夫卡患了肺结核,工人事故保险事务所第一次批准卡夫卡休假8个月,这是一个很长的假期,卡夫卡立即到他妹妹奥特拉那里。奥特拉在波西米亚北部楚劳,经营姐夫的一个小庄园。卡夫卡在那里写信给马克斯·勃洛特:

不管怎样,今天我对结核病的态度,就像孩子抓住妈妈的衣裙一样,紧抓不放,希望能从中得到帮助……我一直在设法解释病因,因为这病不是我去追来的。我有时觉得,大脑和肺部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而我对此却一无所知。不过,我可以说,如果这一切事情真的那样发生了,那么,它们也是错的。这是我的初步认识,这是第一段阶梯的第一层台阶,台阶上放着一张双人床,它在等我,它将自动打开,算是对我存在的报酬,算是对我这种人存在意义的写照。不过,这张床肯定不会打开的,我也肯定不会越过考斯卡岛的。我是否应该感谢自己没有结婚的能力?我要是真的结了婚,那么,我立刻会变成一个狂乱、疯癫的人,现在,我正慢慢地变成这样一个人。在这短短的假期里,不是我自己,而是其他东西得到了休整。

9月20日,费丽丝来到楚劳看望了卡夫卡,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是个冷血动物,我毫无感情。我冤枉了她,让她受了酷刑,而且,我还亲自使用了刑具……”1917年12月,卡夫卡和费丽丝,分别从楚劳和柏林来到布拉格,27日他俩解除了婚约。卡夫卡刚把费丽丝送上去柏林的火车,就去办公室找勃洛特,勃洛特后来回忆这件事时说:“他刚刚把费丽丝送上火车。他脸色煞白,神情变得十分严酷、冷峻。突然,他失声痛哭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放声大哭,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幕,这是我所经历的最可怖景象。当时,在办公室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同事紧挨着我的桌子坐着。那时,我在邮电总署的一个法律处工作……这真是一个布满了灰烬,十分龌龊的办公地点,它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卡夫卡径直走进办公室,在我办公桌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那沙发是专门为当事人准备的,前来请求帮助的人,养老金享有者,被告,等等。他们来办公室时,总是坐在那张沙发上。卡夫卡伤心地啜泣着,呜呜咽咽地说:‘非要有这样的事不成吗?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泪水沿着他的脸往下淌,我还从没有见过卡夫卡这样张皇失措。”

卡夫卡从马克斯·勃洛特办公室回来后的第二天,就给妹妹奥特拉写了一封信,谈到了他解除婚约的原因:

同费丽丝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十分不幸的。第一天除外,那天,我们还没来得及谈主要问题。昨天下午我哭了,把我成年以后所有的哭泣加在一起,也没有昨天下午这么多。如果我对这个决定的正确性有一丝一毫的怀疑的话,那一切就会更加糟糕。当然,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必要的,对此,我毫不怀疑,这样的怀疑是根本不会出现的。退婚这个行动,从它本身而言,是不对的。而且,费丽丝在接受退婚时显得十分平静,甚至还很友好,就使退婚这件事更加糟糕。可惜所有这一切,都不能动摇我退婚的正确性和必要性……对外界,我解除婚约的理由是身体有病,我对父亲也是这么说的。

从这封信中,我们能够看出,肺结核只是他退婚的一个借口,其实卡夫卡只是不想结婚,他再一次想与外界断绝来往。1918年夏季和秋季,卡夫卡都住在布拉格,11月份,他到布拉格东部的一个小镇施莱岑去旅行。在那里,他结识了年轻的捷克姑娘朱丽叶,沃丽莱克,卡夫卡又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原则,与朱丽叶订了婚,不久又退婚。从卡夫卡给朱丽叶妹妹的一封信中,我们可以了解这次婚约的始末:

你可知道我和朱丽叶是怎样相识的吗?我们的相识十分奇特,对相信迷信的人说,这样的相识不是好兆,它是不吉利的。我们每次相会,就要不停地笑好几天。在吃饭的时候,在散步的时候,当我们面对面地坐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要笑一通。总起来说,我们的笑声是不欢畅的,因为我们没有充足的理由这样纵情欢笑,这莫名其妙的笑声是折磨人的,令人羞惭的;这笑声使我们俩更加疏远,不能在一起吃饭,会面也少了,我想,这是符合我们的目的的。尽管我过了一年比较快活、自由自在、宁静的生活(撇开疾病不说),但是,我像一个遍体鳞伤的人,只要不磕不碰,我就能在百般痛苦中苟延残喘下去;但只要一碰到我最致命的痛处,我就会被掷回来,而且,我再也不能经历以前那种事了。那些事情已经是、而且永远是过去的事情,而疼痛的形式却保留了下来,这是条地地道道的创伤渠道。在渠道内,每一阵疼痛都在来回移动。对此,我像第一天一样,害怕极了,而且,这次恐惧感更加强烈,因为我的抵抗能力很弱……当时,也就是我和朱丽叶刚认识时,我一到夜里就辗转反侧,彻夜不眠,这是我一年来的第一次失眠,我看到了威胁。

朱丽叶的情况可能要好一些,这不仅是因为,她是一个姑娘,而且,她有一种绝妙的、不易受外界影响的热情与冷峻,这两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

我们就这样熬了过来。至于休息,我们休息得很少,我原来真的想能天天去看病。但是,没有时间。就这样,我和朱丽叶一起熬了过来。人们已经在我们俩身上觉察到,在某种意义上,婚姻和孩子是最值得我去追求的东西,但是,我是不能结婚的。我拿出其他的证据也是白搭,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不能让人心服口服的,所以,能说明我不能结婚的最好证据,就是同费丽丝·鲍尔两次退婚这个事实。我们就退了婚。

退婚以后,我在施莱岑住了3个星期,在这3个星期里,我们双方都没写过一封信。但是,当我去布拉格的时候,她也坐飞机,迅速赶到了那儿,我们俩又相会了,除此之外,我从没有其他的办法。不过,在所有的这些事情中,是我在起主导作用……

既然,我曾经有过十分严酷的经历(仅仅是我自己有过严酷的经历),那么,我还有什么权利这样做?现在的情况要比以前好得多,这是我不曾想到的。这里,我不想对此作一一的论证,而只想说,我们俩曾经近在咫尺(现在仍然如此),而朱丽叶却一点都不知道。可以做一个假设,我为结婚而做的一切准备工作,最后都将彻底废除。也可以做这样的假设:我与父亲有一种不幸的关系,只要他对我做的某件事情持反对的态度,那么,这个反对态度就是最有力的证明,这件事是正确的。在我看来,这次婚姻虽然根植于爱情,但归根结底,这是建立在理智上的婚配……

我内心的抗拒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消失的,在某种程度上,它总是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这抗拒的对象是什么?谈到这个抗拒,我只会像对陌生的事情一样,显得局促不安,张口结舌。我个人根本没有力量去驾驭这些抗拒,如果抗拒想要发挥作用,那我就只能听从它的摆布了。每次碰到婚姻问题,我总是先把物质方面的考虑放在一边……而这次婚姻的风波却不一样,它对我讲了一些事,鬼使神差地把我在物质上的担心,掺和进其他事情当中,因为那些担心本身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这场风波对我说,你得为自己内在的境况而不停地奋斗,你虽然竭尽全力地奋斗,但光靠这些力量是远远不够的,你还得建立起自己的家……但是,你依靠什么力量去这么做?给你生了多少孩子,你就要多少孩子。本来嘛,你结婚,就是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如果在生儿育女问题上,对已婚夫妇加以限制,那样,你会不寒而栗的。但是,你毕竟不是农民,国家是不会替你抚养孩子的;而且从根本上看,你的情况是:紧张过度,完完全全地为文学所吸引了,肺功能已经虚弱不堪,整天在办公室里搞那些抄抄写写的事,累得喘不过气来。你还要在这种情况下结婚,而且,你还大言不惭地承认,自己必须结婚。你心怀这个目的,却还有胆量,要求自己心安理得地进入梦乡。第二天,你的头像正在溃烂的伤口,疼得要命,但你还恍惚迷离地到处乱跑。难道你还想凭着白天的这种精神状态,连累一个完全信赖你、献身于你、对你忠心耿耿的姑娘,让她伤心?

您也许会指责我说,这一切我是早就知道的,也就是说,我不应该把订婚这件事办到这步田地再退婚,免得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受到这般折磨,对此,我要说这么几点:第一,即使人们有过类似退婚的经历,人们也不能预知,这一次,也会以退婚而告终,人们只能重新经历这样的事情,除此之外,没有办法;第二,当时,我确实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对结婚已经死了心。从这一点来看,我当时比较宁静、比较快活的心情是莫名其妙的,是根本没有根据的。于是我就想,我至少应该通过结婚,或者不顾一切地为结婚作准备,用这种方法来为自己找到一个高兴的理由,所以,与朱丽叶的订婚完全是我的精神状态所迫;第三,正如我以前常说的那样,当时的局势对订婚极为有利,我有希望完成自己想要办的事情。虽然我不能不顾及蕴藏在内心深处的另一股力量,即反对订婚的力量,但是,所有的力量都在我坚定的决心面前退却了、回避了。虽然它们要用失眠来动摇、销蚀我的订婚决心,但是,它们根本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我的希望就建立在我虚弱的内心思想之间的竞赛,这个竞赛分为几个阶段。首先,对疾病的治疗搁置下来,因为教授们都休假去了——这很不妙;其次,我父亲在一段不太长的时间里,反对我和朱丽叶这门亲事,这对我反而倒是有利。因为这样一来,我的精力分散了,我就不会一味沉湎于结婚这件危险的事情之中。再次就是,我有可能搬迁到可以容身的住房里去——很凑巧,有人能在短短的一星期之内,向我们提供住房。而且,这件事情相当有把握。真要是这样,我们都已经结完婚了。可是到了星期五,我们发现,那房子已被其他人租走了,这样,星期天我们无论如何也结不了婚。我不想说,这是我们的不幸;如果我们真的结了婚,那么我们关系的破裂也许会更加使人恼怒,以致新婚夫妻双双都被埋葬。我要说,我对结婚抱这么大希望不是没道理的,用事实来衡量,我只是个贫困的人,因为我贫困,所以我就不得不冒一下风险,孤注一掷,准备结婚。我说的不是谎话。

这在当时是一个转折点,以后,我再也控制不了局面,给我的限制已经满了。以前一直在遥远的天际向我发出警告的东西,现在真的在我耳畔轰鸣,朱丽叶大概从事态发展的迹象中,了解到了我关于订婚的一些动机和想法,我没有其他办法,最后,只好和盘托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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