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完内华达山上的湖泊，我们再来看看冰川草地。这里的草地非常光滑、平坦和柔软，位于海拔八千到九千五百英尺的高山上，深深地镶嵌在上面的森林中、峡谷的脚下以及大分水岭宽阔的脊背上。
草地几乎和所取代的湖泊一样平坦，呈现出干燥、平整的地面，远离了岩石堆、长满苔藓的沼泽地和生长着粗枝大叶的杂草和灌木类植被的湖岸。这里的草长势相当茂密、健壮，茂盛得都看不到地面；同时，草地上还装点着亮丽的鲜花和蝴蝶，这里真可以称之为花园草地或者草地花园；因为美丽草地上的许多地方都生长着各种绚丽的龙胆、雏菊、鼠尾巴属蔷薇和各种直果草属植物 （奥氏三叶草），以至于我们几乎注意不到草的存在，而在其它地方却只点缀着零星的花朵或者一些装饰性的小蔷薇花。
草地上的最主要的草是长着美丽丝状叶子和蓬松、轻盈圆锥花序的精美拂子茅属高草，它们的花像紫色的雾在绚丽的草地上漂浮着。但是，正如我写的，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这些平整地铺展在原始荒野上的山脉地毯到底有多么美丽。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充分地描绘它们呢？我们把它们比作什么呢？西部古老草原上花一样的平地，南部富饶的大草原，相比之下最精心种植的草地却是最粗糙的。初次看上去，人们会把它们比作得到精心照料的游乐场草坪，因为它们和杂草一样的自由而平坦，但是这种相似到这里就终止了，因为这些精美的野生草地并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痛苦、鞭打、修剪或者任何受到抑制的痕迹，而游乐场的草坪即使从远处也很容易看出这些痕迹。不用说那些使草地增色的鲜花，就是那些草的颜色和质也都非常好，不是像呆板的绿布一样纠缠在一起平坦、静止地存在着，而是享受着纯粹的荒野、回应着每一缕微风的触摸、在充满勃勃生机的阳光中开花、结果。
冰川草地遍布内华达山脉的所有高山和亚高山地带，比湖泊的数量要多得多。大致位于北纬三十六度半到三十九度之间海拔两千五百到三千英尺的高山上，也像湖泊那样分布着，与山脉上冰川的所有其它特点相呼应。
河流的源头上有五到十英里长的所谓 “大草地”。它们占据了古代冰川海洋的盆地，许多冰川支流汇聚到这里形成巨大的主流。可是，大多数冰川支流都相当短小，平均可能还不到四分之三英里长。
在上千个美丽的冰川中，我欣赏到了其中一个，它隐藏在广阔的两叶松森林里，位于古图奥勒米·默塞德冰川河床的边缘，距离戴娜山以西约八百英里。
想象一下自己在约塞米蒂峡谷河岸上的图奥勒米·苏打泉进行一天的旅行。你穿过面前无限延伸的森林向北方出发，森林似乎连绵不断没有任何空隙。只要完全进入森林，你就看不见灰色的山峰以及其多雪的峡谷和山谷。地面上凌乱地散落着倒掉的树干，像暴风雨吹倒的小麦一样纵横交错着；除了这茂密的松林，富饶的冰碛土壤还滋养了大量带状叶草———雀麦属、小麦属、拂子茅属和剪股颖属 （可作草坪草用）等，长着比腰还高的美丽穗状花序和圆锥花序。一路前进穿过肥沃的荒野——不时地发现一点儿关于松鼠和克拉克乌鸦的趣事，偶尔还会有鹿或熊——过了一两个小时之后，垂直的光束开始照耀在褐色的松树干之间，这表明你正接近开阔的地带，然后你突然从森林的阴影里出现在清爽的紫色草地上，它像阳光中的湖泊一样那么平静而自在。这里就是冰川草地。大约有一英里半长、四分之一英里宽。树木整齐地排列在草地的边缘，树干非常密集而笔直地聚集在一起，像队列中的士兵一样整齐有序；因此精确地界定了草地的范围，那是只有大自然才能画出的奔放的曲线。当你无比欣喜地步入这绿草如茵的日光湖泊时，感觉自己融入到大自然最神圣的空间里，远离苛刻山脉的影响，不受个人和环境的侵扰，自由地享受这普遍的美景。尽管这美景是如此令人难忘的神圣，你似乎融入其中，然而关于你的一切都被丰富而熟悉的温暖、人间、人性之爱和生命所打动。含树脂的松树生长得非常健康而稳固；草地上觅食的知更鸟是你在孩提时就认识的同一种鸟；当然这些雏菊、翠雀和一枝黄花是故乡花园里非常熟悉的花朵。正午的蜜蜂一边收获一遍嗡嗡地叫着，蝴蝶在鲜花上翩翩起舞，你像它们一样沐浴在生机勃勃的阳光里，完全地沉浸在快乐中使你无法进行一点儿思考。你的双眼在这阳光和美景中流连忘返。沿着静静地蜿蜒流淌的小溪漫步，从东边穿过草地，特殊的花朵叫你有意识地回头辨别它们。草地曲折地延伸到水边，形成了特别突出的河岸，有些地方沉入的大石头重叠起来形成桥梁。你在这里看到很奇怪的矮柳丛，它还不到一英寸高，可是发出大量灰色的丝状柳絮，到处点缀着明亮的线香石南和越橘紫色的杯状和钟形花朵。
无论走到哪里，你都能看见这极其美丽的草地，好像大自然每天都在摆弄和调整这里的每一种植物。几乎感受不到青草飘动的圆锥花序从中掠过，它们非常美丽，花朵中没有高茎或者硬梗。在最为明亮的地方，你会发现三种不同蓝色的龙胆，天空一样洁白的雏菊，开着暖黄色花朵、长着光亮叶子的鼠尾巴属蔷薇，长着突出钝穗的直果草属植物，红的、紫的和黄的都有；芬芳的高山一枝黄花、钓钟柳和三叶草各种颜色混合在一起。分开这些草仔细地察看，你会发现这些光亮的茎脉分枝，注意到这些花朵其中的美丽，精致的线条，摇曳的黄色雄蕊和羽毛般的雌蕊。在最底下的叶子下面，你会发现一个藓类的神奇领地———苔藓、灰藓、曲尾藓、金发藓以及其它———它们宝贵的孢子杯优雅地悬在磨光的茎上，好奇地覆盖着或者敞开着，展示着王冠一样非常绚丽的孢蒴齿 （围在苔藓或苞蒴口周围的皱褶状或齿状附加物）。这里爬行的地钱 （一种苔类植物）也很多，还有几种极小、极脆弱的罕见菌类，好像只是为了增添美丽而产生的。毛虫、黑甲壳虫和蚂蚁在低地世界里漫游，蜿蜒地走过微型的树丛和熊毛一样的密林。
在明媚的阳光下，生命是多么丰富啊！每一片叶子和花朵上面似乎都有一个有翅膀的生命。蜻蜓在舞动的蜂群中活泼地蜿蜒穿梭，大量的蝴蝶———豆科植物里的昆虫———为整个表演增添了气氛。在这个高地上有许多相对微小、几乎不为科学所知的昆虫；但是时而也有我们熟悉的蛱蝶或者凤蝶从这里飞过。蜂雀也相当普遍，沿着溪水边缘或者在草地里最低的地方总能看到知更鸟，有时还会发现松鸡和高山鹑以及它们一窝毛茸茸的可爱幼雏。燕子掠过绿色的湖泊飞来飞去，捕蝇鸟从枯干顶端间歇地飞来飞去，啄木鸟以优雅的花彩弧线扇动着翅膀，鸟类、昆虫和花朵都以自己的方式述说着盛夏的快乐。
似乎还不太了解纯净大自然的影响，一般认为它完全是一种快乐的事情，彻底地渗入你的肌肤和骨髓，不适合需要通过冷静判断和观察进行科学追求的学生。但是结果却恰恰相反。因为不会产生让注意力分散的情况，思维反而像阳光哺育的植物一样被滋养、激励和完善。在这里所看到的一切使我们很清楚地看见山峰之间为周围森林打磨出土壤的冰川的源泉；草地的下面则是草地形成前在湖盆周围隆起而形成堤坝的冰碛；草地周围的石头是在很久以前的漫长寒冬里随着湖泊冰面的扩张而堆积起来的一个粗糙岩墙；草地上小溪边的浅坑标志着这里是古老湖泊最后消失的部分。
我会欣然要求我的读者在这个肥沃的原野里多逗留一会儿，追踪最早冰川发源的历史并且了解这里可能的野生居民和访客。鸟类在整个夏天，其中一些鸟在整个冬天都过着非常愉快的生活；有口袋的土拨鼠在雪下面挖洞，备受非议的土狼以及鹿和熊在这里过着非常强悍、勇敢的生活！但是，我非常了解阅读和观看之间的区别，所以我只希望读者稍微注意一下它们在四季分明的一年里所呈现出的些许变化。
我们所描述的夏日生活一直持续到十月份才稍稍退去，这时渐渐地夜霜开始袭来，染黄了绿草，将匍匐的石南叶子染成了紫红和深红色；大部分花都凋谢了，只剩下一枝黄花和少许雏菊毫发无损地继续怒放着，一直绽放到初雪到来的冬天。在寂静的夜晚，草的圆锥花序和每一片茎叶上都缀满了霜晶，当晨光照耀在这些引人入胜的霜晶上时，每一个霜晶都变成了晶莹的钻石放射出彩虹般的色彩。溪流在浅滩上叠起薄薄的冰层，但是这些冰层和草叶上的霜晶在正午之前就融化了，而且尽管草甸的海拔很高，午后的阳光还是很温暖，足以让寒冷的蝴蝶苏醒过来，继续在迟来的一枝黄花间起舞。神奇的染山霞每晚都会染红周围的森林，紧跟着是布满洁白繁星的霜晶之夜，星斗的大小和光辉是从没登过高的苏格兰低地人无法想象的。
因而每个秋日都是阳光明媚，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这种天气一直持续到将近十二月份才突然变了。一种特殊的云在碧空中缓慢地蠕动着，不断地聚集、生长，伸展出缎面一样光滑的边缘，并且逐渐变暗直到湖泊一样的裂口渐渐地合拢，整个穹窿无端地朦胧起来。然后开始下雪，因为云彩已经成形，整个天空的云朵像牧场里的草一样茂盛，像春天的果园一样绽放出绚丽的花朵。它们轻轻地落在棕色的草地上、落在穗状的松针上，静静地、温柔地，一落就是几个小时甚至几天———所有的风都停了———雪花打着旋儿落得到处都是，相映成辉，连在一起的雪花有雏菊花那么大；干草、树木以及岩石上再一次均匀地落满了雪花。夏天的月份里，这里常有雷阵雨，透明的大雨滴落下来时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每一个雨滴都是一个小小的世界———一个自由划过长空却没有岛屿的完整海洋，像行星划过太空一样。但是给我印象更深的还是雪花的到来———坠落的繁星、冬菊———在地面之类的表面上很均匀地铺开。雨珠在彩虹中闪着晶莹的光辉，到了草地上却变成了花，但是雪却以花的形式直接从灰暗、冰冷的天空中飘落下来。
当温度降低时，随后的暴风雪常常伴着将冰晶打成单个花瓣和不规则尘屑的大风一起到来；但是草地上的沉积物却相对较少，因此它一定被藏在了森林中。从十二月到次年五月，暴风雪一场接着一场，积雪会达到约十五或二十英尺深，但是积雪表面却像鸟的胸脯一样一直都很光滑。
坚持到深秋的热烈生命到了现在就完全安静下来了。大多数的鸟类都飞到雪线以下去了，植物开始沉睡而且所有飞鸟都收起了翅膀。然而，在隆冬季节的许多无云日子里，阳光依旧灿烂地播撒下来，跨过耀眼的辽阔地带投下很长的影子。到了六月，一小群枯萎的草坪开始显现并且逐渐地扩大，一片片连在一起，白天草地上遍地蔓延着水迹，到了晚上又冻成了冰，像刚刚从冰川时期的黑暗中出现的毫无生气的破碎岩石一样。如果现在走过草地，你几乎找不到有关鲜花的任何记忆。地面上似乎没有一点生命痕迹。然而，一年一度的复苏还是渐渐地近了。赋予生命的阳光肆意地倾泻下来，最后的雪冠也融解了，无数的生命急切地推开了热气腾腾的土壤，鸟类回来了，天空中充满了新的羽翼，炽热的夏日生命不断地涌进来，似乎比以前更加地生机勃勃。
这是一个十分完美的草地，而且在环境适宜的情况下，几个世纪都不会有明显的变化。然而，它迟早都要不可避免地老去和消失。在平静的小阳春期间，草地边缘有极少的沙粒离开，但是在洪水和暴风雪时期，土壤会被冲刷下去淤积在草地缓坡的周围，慢慢地延伸到中心，使它变得干燥起来。在相当长的时期里，草地的植被不会受到影响，因此它渐渐地随着地面的上升而上涨，使表面看起来像起伏波涛中的水上植物。但是，随着草地海拔的不断升高，最后它们不得不让位于其它更适于这种环境的植被。而在这个海拔高度，新植被的最显著特点是喜阳，比如球吉莉、花葱科、夹竹桃 （福禄考，菊科植物）以及其它混种植物，最后就是森林。从这里往上不太显著的变化是如此的复杂多样，以至于原来的湖泊草地能被而且只能被地质学家揭开、看到。
一般来说，冰川湖泊比接替它们的草地消失得更慢些，因为除非是非常浅，否则湖泊比给予草地植被更高、更干燥的草地表面，需要更大量的物质填满并湮没湖盆。此外，由于临近岩石的风化，易受雨水和洪水冲刷的材料在草地时期也比湖泊时期更加丰富。然而，许多位置适宜的美丽草地会在全盛时期存在上千年，按照我们计算的时间，它们消亡的过程极其缓慢。这是我们描述位于森林深处草地的特殊案例，随着周围地势的慢慢升高，周围树木的根系紧紧地缠绕在一起阻止了任何急流的冲刷作用。但是，也有例外，好不容易形成的美丽草坪在遭遇山体滑坡、地震雪崩或者巨大洪水时就会立刻被淹没并消失，就像湖泊一样。
在那些取代了由微弱溪流补给的浅湖的草地中，冰川泥和肥沃的植物腐殖质大部分都成为土壤的组成成分；由于土层浅薄以及岩石盆地无缝、不透水、不排水的特性，草地通常总是湿的，因此长得都是些高草和莎草，其粗糙的表面与上文描述的精致草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些土层很浅的草地随着部分被掩埋的冰碛和岩石根基的突出隆起而变得更加粗糙、更加多样化，随着树木和灌木丛在上面生长而产生了显著的作用，它们或者像岛屿一样静静地站在绿草如茵的地面上，或者蜿蜒地扫过一道道林墙。
在草地较高的地区，到处都水分充足而且温度较低，而在低洼地带，为了防止洪水冲刷，形成了长着棕色和黄色泥炭藓的美丽沼泽，秋天，一块块成熟的石南和喇叭茶图画一样美丽的颜色围绕着泥炭藓。在这些凉爽、多孔的沼泽间，各色干燥、绚丽的草地根据已经提到的各种条件依次地分级，形成一系列令人愉快的研究。
在起源和外表上完全不同于湖泊草地的是另一种有趣而特征明显的草地，它倾斜地横卧在冰碛覆盖的山坡上，朝山脉大斜坡的方向倾斜，上下方蜿蜒着越过岩堆和岩脊，像翠绿的丝带一样耀眼地照亮了高高的花朵。它们大量出现在高山和亚高山带地区，而且从来无法说清楚景致的特点。它们通常有一英里多长，但是从来都不宽，通常只有三十到五十码宽。当它们所在的山脉或者山谷一侧朝着需要的角度倾斜，而且在其它条件也适宜时，它们会从森林线上一直延伸到峡谷的谷底或者湖盆的盆底，像小瀑布一样自由流畅地一路下来，时常被大块岩石打断或者从一些突出大岛状岩石边缘冲过并流淌下来。有时，一条喧闹的小河从中流过，而且看不见一滴水珠。无论是否看得见，它们都把自己的存在归功于小溪———这里最狂野的东西，这微弱的渗流小溪在它四散的网络里，越过土壤崎岖的表面流淌下来，而且终年不断。
这些条件产生了草地植被，它们四处蔓延的根系更加阻止了水流的自由流淌，往往把水流分散到更加广阔的区域。因此需要冰碛土壤和必要的湿气，草地植物非常完美地组合起来，在一个平面上平稳地向外展开。那里的土壤恰好由大量良好的冰川岩屑组成，而且水量并不过多，到达湖泊草地最近的方法是由植被所决定的。但是，更常见的情况是土壤非常粗糙而且多为大岩石，植被也相应地比较茂盛。宽叶的高草占据了边缘地带，灯芯草和摇曳的苔藓混合着最美丽、最动人的鲜花占据了较湿润的地带，比如橙色的百合和七八英尺高的燕草、羽扇豆、狗舌草、葱属植物、火焰草以及各种沟酸浆属 （龙头花）和吊钟柳，大量船形叶子的藜芦和美丽的高山耧斗菜，长着一英寸半长的刺。到了海拔七千至九千英尺，高山上的主要植被通常是绚丽的花朵，再往上，空中草地就成了空中花园。
我们发现了一个比较罕见的例子就是在一个高山盆地的底部有一个非常完美的草甸，它的四周缓慢地升高，草甸几乎完全被冰碛土壤所覆盖，被四周融雪产生的泉水浸泡着，形成一个向下蜿蜒的草甸地带，在底部完美地溶入水平草甸的植被形成一个十分壮大、平缓、柔软的山脉草地区。山狸就喜欢在这种草甸里安家，在草坪下挖掘温暖的洞穴和隧道，为此地下水从一条隧道引入另一条隧道，它同时也滋养了植被。
另一种草甸或者沼泽出现在森林茂密的山坡上，那里终年不断的溪流不断地被倒下的树木所阻断。另一种是沿着平坦的悬崖延伸下来，相应地形成倾斜的草甸。
也有三种小坑洼的草甸，一种位于主要溪流的岸边，另一种在岩脊的正顶上，第三种在冰川河道上，三种草甸在起源上都很有趣，里面长满了各种美丽的植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