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隐藏在偏僻内华达山脉深处的众多意想不到的财富中，最有魅力、最令人惊奇的就是冰川湖泊。即使是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森林、冰川和积雪覆盖的河流源头以其生动的方式展示着自己的财富，但是只有爬上冰川湖泊的上方才能看见它们。河流所有的上游支流都有相当丰富的湖泊，就像果树上的累累果实一样。茂密幽深的林中、长满树丛的峡谷里、光秃秃的高原台地上、冰雪覆盖的山脚下，都有湖泊隐藏着，反复地映照出它们的野性之美。距离约塞米蒂峡谷东面大概一天的路程，以红山顶峰某一个位置为圆心，方圆十英里内至少有四十二个湖泊，这样的事实给人留下湖泊众多的印象。内华达山区湖泊的总数应该不少于一千五百个，这还不算那些数不尽的池塘和小冰斗湖。可能三分之二以上的湖泊都在山脉的西侧，且局限于高山和亚高山地带。在上一个冰川时期快要结束时，山腰和山脚地区也存在着大量的湖泊，但是它们就像创造了它们的宏伟古冰川一样，早就彻底消失了。
山脉的东坡十分陡峭，但是这里也十分规则地分布着湖泊，有些甚至分布在最陡峭的地方。不过湖泊最常出现的地方还是峡谷的上端，以及山峰周围冰川造成的圆形凹地里。
狭长的湖泊偶尔会出现在分水岭陡峭的一侧，它们的湖盆像吊床一样纵向地悬挂着，很少见到有湖泊正好位于山脉顶端某个山口的一头，如果那样，积雪快速融化时，湖水会顺着山脉的两边流下来。但是不管位于哪里，它们很快就不再令好学的登山者感到惊奇了，因为和所有大自然热爱的作品一样，它们彼此关联，也和山脉的其它特征十分和谐。因此，在最粗糙、最难以驾驭的地貌上也很容易发现湖泊的明眸。它们甚至长达几个世纪被关在地势低洼的地区，填满了洪水和雪崩带下的碎石，可是岩石构成的轮廓仍然清晰可辨。稍后就能发现，它们与冰川水源一起形成一个漂亮的体系，然后沿着古冰川的流向不断延伸；而它们的形状、大小和位置通常取决于受到湖盆侵蚀的岩石的特征，以及冰川作用于湖盆的力量和方向。
我们经常发现，在峡谷的上半部分，湖泊分布得非常规则，像珍珠穿在河流光亮的绸带上，那河流喷溅着灰白色的泡沫和浪花，一个接一个地注入湖中，水平如镜的湖面和与其相连的瀑布的轰鸣闪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图奥勒米大峡谷上方、霍夫曼支脉北坡的锅穴湖，在一个大洼地里有十个可爱的小湖紧密连在一起，像一个巢穴里的鸟蛋。从上方俯视下去，这些围绕着莎草和羽状铁杉的小湖是我见过的最美、最有趣的湖群。
塔霍湖是内华达山区湖泊中最大的一个，长二十二英里，宽约十英里，深约五百到一千六百多英尺。它正好越过山脉海拔较高部分的最北端，位于主脉中轴线和从卡森河源头附近向东伸展出来的一个山嘴之间。林木丛生的湖岸在许多翠绿色湖湾和松树覆盖的岬角间蜿蜒延伸，湖水极为纯净，这样的水在高山上到处都能发现。
因为多纳党 （即死亡聚会）的悲惨命运而为人所知的多纳湖，大约有三英里长，位于塔霍湖以北十英里，在特拉基河一条支流的源头。再往北几英里就是独立湖，和多纳湖大小差不多。更多的湖泊都位于海拔较高的地区，但面积也更小，大多数直径都不到半英里，很少有超过一英里的。
沿着湖泊带地势较低的一侧，比较小的湖泊因为被逐渐填满而消失了，只剩下面积相当大的。但是沿着湖泊带刚刚受到冰川侵蚀的上部地区，无论多小的空洞，只要是位于封闭水系网络的势力范围，就都会形成一个盈满的亮晶晶的小水塘；从山顶上望去，整个风景中撒满了这样的小水塘。许多大湖被一群小湖环绕着，就像灿烂的小钻石环绕着一颗大宝石一样。不过总体而言，湖泊与水塘的大小没有明显的界线。所以，为了避免混淆，我用明确的数字来界定，把周长不小于五百码的都算成是湖泊。
我在默塞德河盆地查到一百三十一个湖，其中一百一十一个位于注入约塞米蒂大峡谷的河流的支流上。形成同名瀑布的波宏诺溪就发源于一个美丽的湖泊，此湖位于布纳·维斯塔峰上伸出来的一个高耸的花岗岩山嘴的阴影之下。这是迄今整个波宏诺盆地仅存的湖泊。伊利娄埃特盆地有十六个湖泊，内华达盆地不少于六十七个，特纳亚盆地八个，霍夫曼溪五个，约塞米蒂溪十四个。默塞德河还有两条多湖泊的支流，即十五个湖的南岔河，五个湖的瀑布溪，它们都在约塞米蒂以下与干流衔接。
总体上看，默塞德河就像一棵榆树，稍加努力就能在想象中绘出它的立体图：所有的湖泊都悬挂在它伸展的支流上，最高的支流有八十英里高。如果再加上内华达山区中所有带湖泊的其它河流，各从其位，你就会看到一个真正壮观的风景———那是一条和山脉等长等宽的林荫大道，狭长主脉的灰色通道，拱形支脉的乳白色小径，以及银色的湖泊，它们闪闪发光，在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分明。给美景添加这样的想象成分有多么令人兴奋啊！然而对于那些有欣赏眼光的人来说，这些缀满湖泊的河流在它们的自然状态下———镶嵌在各自的草地、森林和冰川侵蚀的岩石之中———那时，它们的美更加令人难忘。
山脉湖泊诞生时———像初次睁开的双眼看到光亮的婴儿一样———呈不规则、毫无表情的新月形，被岩石和冰山包围着———受到冰川作用变得光秃秃的岩石在地势较低的一边，地势较高的一边是参差不齐的冰川鼻 （冰川前端）。它会保持这种状态很多年，一直到这个吉祥时期结束，冰川退出了湖盆的上边缘，湖盆已在冰川下被挖掘、孕育了几千年，它的各个湖岸才第一次完全敞开。寒冷、光秃的景象完全倒映在深深的湖水中；微风吹皱了宁静的湖面，阳光洒满了悸动的光亮，波浪拍打着寸草不生的湖岸———白天的阳光和夜晚星星的倒影成了它唯一的花朵，风和雪是这里唯一的访客。期间，冰川在继续衰退，甚至比湖泊还要年轻的无数小溪带来了冰川的泥土、沙砾和乱石，筑起了湖岸和小块的土壤。这些新形成的土地迎来了很多期待已久的植物。首先，耐寒的苔藓伸出了拱形的叶子和褐色的花穗；之后随着季节变暖，土壤层的加深、加宽，其它的莎草也来到了指定的位置，随后又有蓝色龙胆、雏菊、报春花科流星花属植物、紫罗兰、紫草科蜡花属植物以及许多普通的地衣加入进来。灌木也及时地来到新的园地——光滑叶子和紫色花朵的山月桂，寒地柳和最美丽、最可爱的线香石南以及岩须灌木一起编织成柔软的地毯。现在昆虫增添了空中的美丽，青蛙快活地在阴影中鸣叫，黑乌鸫随后也到了，它是第一批来到冰川湖泊的鸟类，正如莎草是这里的第一种植物。
因此，几个世纪以来，年轻、美丽的湖泊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越来越可爱了。白杨林、耐寒松、铁杉等迅速长起来，直到生长得过于茂密，紧紧地围绕着湖泊。但是，随着湖岸的营养日益丰富，周围的土壤层开始慢慢地向里扩张，不断缩小湖泊的面积，而沉积在湖底的少量泥土颗粒也导致湖泊在不断地变浅，直到有一天，湖泊的残余彻底地消失了———到了自然成熟的老年永远地闭合了。现在，它的水源穿过取代它位置的新园地和树林，继续蜿蜒前进。
任何湖泊的生命长度一般都取决于相对于流入水量的湖盆容量、河流流过的岩石特点以及与其它湖泊的相对位置。由同一条主要河流提供水源、位于同一峡谷的一系列湖盆，最上游的湖泊当然是最先消失，除非填充湖泊的其它力量参与进来改变了结果；因为最上游的河流会最先接受河流带来的几乎所有沉积物，只有最微小的泥土颗粒才有可能流入最上游湖泊下面紧挨着的湖泊。然后依次类推、逐个被填满，最下游的湖泊当然会是最后一个消失。但是，由于两侧山坡上的河流直接注入了下游的湖泊，那么这种单一的消亡规律也可能会被各种方式所打破。因为，尽管许多山坡支流很短，而且一到夏末水流就很微弱，但是他们在春天积雪融化时会成为强大的洪流。他们不但携带着泥沙和松针，而且还会带有几吨重的树干和大圆石，从陡峭、倾斜的河道上袭扫下来，以惊人的力量涌入湖盆。另外，许多山坡上的支流也具有进入主侧碛 （两侧主要的冰川沉积物）的优势，这些主侧碛是由占据这个峡谷的已消亡冰川形成的，这些支流从这些侧碛上带走填充湖泊的物质，而河流的主流通常是从干净的冰川河道流下来，河道上只残留少量的冰碛物供它们携带。因此，携带大量松散物质的小急流能够在短短几个世纪里就把它流经范围内的湖泊填平，而终年不断的干流由于流经清洁、坚硬的河道，虽然流量通常大上百倍，但是几千年的时间也填不满一个小湖盆。
作为湖泊填充者，大大小小河流的相对影响在默塞德河流经的约塞米蒂大峡谷里是十分明显的。现在，峡谷谷底是由水平的草地和长着橡树与松树的干燥、倾斜的土地组成，但是这里曾经是一座整个峡谷那么大、被两侧悬崖围起来的最美丽的湖泊。虽然我们的眼睛看不到了，但是在它消失以后、曾经存在的过去地质学痕迹却依然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来，似乎很容易被我们的想象所复原，重新看到它壮丽的景象，就好像它真实、生动地展现在我们眼前一样。现在我们发现填平这巨大湖泊的碎石不是来自遥远山脉、汇集到这里的河流干流带来的，虽然乍看上去它们是多么强大、完全有能力完成这一目的，但是几乎所有的湖泊都是被当地的小支流填平的，比如印第安峡谷、哨兵峰、三兄弟山上的支流，此外还有冰川干流退出峡谷后徘徊在岩壁阴影里的几个残留小冰川。
如果曾经覆盖山脉的冰川都融化了，从上到下整个山体表面就会光秃秃的，那么，所有的湖泊当然会同时形成，其它条件相同的情况下，正如我们看到的，最上游的湖泊会第一个消失。但是由于冰川是从山脚往上逐渐地融化，较低的湖泊是最先见到阳光，也是最先消亡的。因此，现在我们发现的湖泊不是在山脚，而是在山顶。大部分低地湖泊几千年前就消失了，那时目前这些明亮的高山景观尚未出现。通常由于冰川向上消退的非常缓慢，现存位置最低的湖泊也是最古老的，整个地带的逐渐变迁很明显：从森林茂密、草地环绕、不断缩小的老湖泊，一路向上到高山极顶、寸草不生、光秃秃的新湖泊。
几个位置不好的小湖泊被俯冲下来的一股雪崩所携带的大量树木和土壤突然埋葬。其它的湖泊被山体滑坡、地震产生的岩屑堆等湮没，但是与沉积物有意不断沉积造成的结果相比，这些湖泊之死可以说是意外。它们的命运就像那些被闪电击中的树木一样。
湖泊带的位置当然还在不断地上升，它目前的高度在海拔八千英尺左右；山脉的最南端海拔比这略高一些，而北端则略低一些，因冰川撤退的时间和气候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在这个界限以下，各处出现了相当多的例子，尤其是湖盆受到大量沉积岩屑保护或者是面积特殊的湖泊。可是，在这个湖泊带上，这些湖泊的数量还不足显示出明显的不符合规律。迄今我见到的最高湖泊位于海拔一万两千英尺的一个冰川发源地，在一座最高山峰的山脚下，距离李特尔河以北几英里远。湖盆可能有二十五或三十英里，位于几条残留冰川下，湖泊还在形成的过程中，但是到它们形成时，相同或者更多数量的湖泊可能已经消亡了。从冰川时期结束时开始，山脉中湖泊的总数或许一直不比现在多。
根据现有的数据可能会粗略估计出这些山脉湖泊的平均寿命，但是我不能留在这里详细研究这个话题。同时，我也必须放弃充分讨论湖盆形成这个有趣话题的快乐，因为准确、清晰的实证材料大量地存在于此山中。关于这个话题，除了已经说明的， 我只能作出这样的陈述。内华达山里的每一个湖泊都是冰川湖泊，它们的湖盆不只是被巨大的冰川作用重新塑造和冲刷，还首先要被一些固体物质所侵蚀。
现在我必须对位于主湖泊带不同高度、具有代表性的湖泊做一个匆忙的近景观察，仅局限于描述每一个湖泊的主要特点。
这个是现存最古老、位置最低湖泊的典型范例。它位于约塞米蒂大峡谷上大约八英里高的地方，海拔高度约为七千三百五十英尺，在默塞德河干流上；周围被悬崖围的很严实，没有人工路径，只有野生动物才能从任何方向下到它的岩石岸边。它的原始长度约一英里半；现在只剩下半英里长、四分之一英里宽，湖盆最低处有九十八英里深。它晶莹的湖水被南、北两边华丽的花岗岩岩壁包围着，这些岩壁被蚀刻成真正约塞米蒂风格的穹丘、山墙和锯齿形的岬角，南面一千五百英尺到两千英尺高的岩壁垂直入水。南莱尔冰川从山峰的源泉向西流入约塞米蒂峡谷时开辟的道路，它把坚硬的斑状花岗岩侵蚀成壮观的湖盆，湖岸周围暴露的岩石和岩壁上突出的尖角，在广阔的冰川洪水下被磨碎、抛光，尽管无数的破坏性暴风雪从上面落下来，但是它仍然在银色的光辉中闪着光。湖盆的一般构造和沿着岩壁顶端沉积的冰碛，以及湖底和四周的凹槽和划痕，以最明显的方式表明这强大冰川的流向，它的深度以及挤入、挤出湖盆过程中释放的巨大能量；给这段河道施加了较大的压力，因为坡度越大，被侵蚀得就比其它部分更深，也就产生这样必要的湖盆。
随着这些壮丽的冰川特点如此生动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很难意识到古冰川让它们十多个世纪以前就消失了；因为除了长出的植被，从不太结实的岬角上投下岩石的地震所导致的变化，湖盆从整体上还是保持着初见阳光时的同样面貌。然而湖泊本身已经经历了明显的变化；看一眼就能发现它变老了。原来面积的三分之二以上现在都成了干地，覆盖着牧草、松林和冷杉林 （枞树林），湖泊上游岩壁两侧之间的淤积层平地很明显地蔓延得距离湖泊边缘越来越远，最后它将永远地关闭湖泊。
每一个热爱美丽荒野的人都会乐于在夏日里穿过生长在湖盆沉积土壤上、开满鲜花的树林中漫步。微波轻轻拍打着曲折湖岸边清晰的白沙堤，宽叶的莎草带环绕着湖岸，莎草带时常被难以穿行的柳树团所中断；它外面是摇曳的白杨林；再往外则是郁郁葱葱的两叶松带，这里面到处隐藏着鸟巢一样的圆形苔藓牧草；最外围是二百英尺高、威严的狭窄银杉带。树下地面上覆盖着丰富的草地，主要是带有紫色穗和弯向肩膀圆形花序的小麦、雀麦和假苇拂子茅；然而在成片的开阔草地上，整个夏天都开着艳丽的花———堆心菊、一枝黄花、飞蓬、羽扇豆、灵泉花和百合花，形成熊和鹿最喜欢的藏身和进食场所。
沿着南面粗糙的岩壁顶上，密集地生长着一排排浓郁、壮丽的尖塔状银杉，从有裂缝的悬崖一路向下，一直到湖水的边缘都装扮着古老、特别的杜松，它们肉桂色的树干充分地展现在浅灰色的花岗岩上。它们和一些勇敢的矮松和云杉一起从有裂缝的岩脊和岩板上伸展出来，或者无比强劲和无畏地从岩石裂缝里笔挺地挺立着。此外，只要有一点儿可以附着的地方，开白花的道格拉斯绣线菊和常青矮橡树就能沿着狭窄的岩石裂缝形成美丽的边缘。岩石蕨类也能生长在这里，比如珠蕨属、旱蕨属和碎米蕨属 （亦属铁线蕨亚科），在干燥的岩缝中形成美丽的玫瑰形；精致的掌叶钱线蕨、铁线蕨和岩蕨隐藏在生苔的岩穴里，被某个涓滴的细流滋润着；橙色的桂竹香在阳光下撑起它炫耀的花序，百喜草呈现出金子般的颜色。尽管这里有美丽的植物，但是跨过湖泊看到的却是坚定、勇敢的岩石形象；这里几乎看不到蕨类和花朵的踪迹，只有不到五十分之一地表上覆盖着植物。
北面向阳的岩壁上雕刻的更加多样化，但是总的基调是一样的。几个平顶、覆盖着土壤的岬角上生长着雪松和松树树丛；美国栗树和槲树向上弯曲着，交织地生长在粗糙的地震岩屑堆上，环绕在岬角的周围。小溪成为瀑布从岬角间落下来，瀑布水花和泡沫的边缘装点着艳丽的报春花、球吉莉 （剑兰）和龙头花 （别名沟酸浆）。紧贴着这边的湖岸有一条狭长的石质草地，草地上点缀着毛茛、雏菊和白色紫罗兰，生长在倾斜大圆石边缘上的紫色头顶的牧草叶子浸在水里。
湖盆较低一边的坚硬花岗岩像堤坝一样隆起，它已被古冰川磨损得很严重，不过还没有被流出的水流给切断，虽然自从湖泊形成以来，溪水就一直从它上面流过。
河流一越过湖泊边缘就分裂成了瀑布，永不停歇地继续奔腾，旺盛的精力也丝毫没有减弱。直到一英里以下的下一个淤积的湖盆，它才懒洋洋地打着旋涡、曲折地流过草地和树林，不久又爆发成灰色的新急流和瀑布，突飞猛进地涌入生机勃勃的荒野地带，跳进一个、又一个淤积湖盆。在约塞米蒂小平原里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又在著名的内华达瀑布展示出它最辉煌的画面。冲出瀑布脚下的朦胧水花，汹涌、呼啸的河流继续摸索着前进，又形成一个一英里长的瀑布和急流，河流在绿宝石潭休息了一会之后，又冲下青春瀑布的宏伟悬崖，然后，雷鸣般地穿过巨砾遍布的深深峡谷和荒野，进入约塞米蒂古湖盆宁静的河段。
小阳春季节，在如此年轻、寒冷的荒野中，影湖的美丽颜色比我们预想的更为丰富。一枝黄花正在盛开，几乎每一片叶子都被染上了颜色，但是大部分色彩都是由成熟的牧草、柳树和白杨带来的。站在湖泊脚下摇曳的白杨林里，你会发现每一片叶子都被涂成了斑斓的蝴蝶，湖岸的左右两边铺开了蜿蜒的带状草地，红色、褐色的草地上点缀着浅黄，到处留下了朦胧的紫色阴影。浅灰色花岗岩岩壁上也闪烁着些许浅色的微光。无论你站在岩壁上、草地边还是摇曳的艳丽树林中，或是闪烁着光芒的湖泊本身，都无法长期控制你的注意力，因为湖泊源头上有一个橙黄色的华丽物质，属于湖盆的主要白杨带，似乎下面的所有颜色都是从那个源头上流下来的，你的眼睛被完全定格在这里。这美丽的东西大约有三十英尺高，几乎是两侧岩壁间整个湖盆的宽度。丰富的柳树花在前面闪闪发光，树下的褐色草甸一直延伸到湖水的边缘，这些颜色更加凸显了松树顽强的绿色，而一切色彩又都被笼罩在浓密的金色阳光中。
在快乐、多彩、没有乌云的日子里，微风、静景，到处都静悄悄的，无法形容的壮观。几只野鸭在湖泊上游动，很明显比其它动物更快乐，急流源头的黑乌鸫一直在唱歌；而知更鸟、蜡嘴鸟和道格拉斯松鼠正在丛林里忙碌着，这些欢快的同伴更增强了令人愉快的隔离感，而丝毫没有打破这里极度的寂静和安宁。
这种秋天的芳醇通常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底，然后另一个季节才会到来。冬天的云朵在成长、在绽放，在每一片叶子和岩石上洒下星星般的晶体，而且所有的颜色都像落日一样地消失。鹿聚集起来、匆忙地沿着它们都知道的小径下山，害怕被雪困住。暴风雪一场接着一场，雪在悬崖和草地上堆积起来，苗条的松树被压弯到地上形成宽阔的拱形，一个压着一个，像放倒的麦子一样纵横交错着。雪崩从倾斜的高处轰隆地奔涌下来，在冰冻的湖泊上堆起巨大的雪堆，埋葬并消灭了所有的夏日光辉。然而在这严寒的冬日里，太阳时而发出温暖的光辉，唤起道格拉斯松鼠在挂满雪的松树上欢跳，寻找着它隐蔽的储藏室；而且天气也从来没有严酷到赶走松鸡、小五子雀和山雀的程度。
到了五月，湖泊开始解冻。炎热的阳光在悬崖上撒下无数光束，随着泡沫形成一圈圈的波纹。积雪慢慢地消失，草地又披上了新绿。然后春天疾驰而来；鲜花和昆虫丰富了空气和草地，鹿群像鸟类归巢一样又返回到高处的丛林。
在一八七二年秋天去河流源头冰川的路上，我第一次发现这么迷人的湖泊。当时这里满是最艳丽的色彩，像未开采的金矿一样隐蔽在人迹罕至的美丽荒野。我年复一年地沿着湖岸漫步，除了一个印第安人营火的余烬，没有发现其他任何人类的足迹。为了取出脊髓，一个鹿的大腿骨被折断。这是印第安人的常见方式，他们喜欢在小径附近容易到达的原野里狩猎。在饥饿时节，他们想要准备一场宴席时，对鹿栖息地的了解可以把它们诱惑到这里来，因为在这个湖泊山谷里狩猎就像在一个有围栏的公园里一样。我只对几个朋友讲过影湖的美丽，担心它像约塞米蒂山谷一样被踩踏、被 “改善”。我最后一次来这里，当我在湖水和草地之间的沙滩带上沿着湖岸闲逛、研究生活在这里的野生动物的足迹时，我为一个人类的足迹惊呆了，我立刻看出它属于某个牧羊人的；因为从追踪到的一般路径看，每一个足迹都与正常路线偏离了三十五度到四十度，也有用脚后跟跑过的不整齐的脚印，而右侧的一排圆点表明是牧羊犬走过的痕迹。只有牧羊犬能走出这样的痕迹，追踪了几分钟后，我开始害怕他可能在寻找牧草；除此之外他还能寻找什么？从冰川返回不久之后，我最担心的事情出现了。从山脉北坡开辟出了一条小径，所有的草地和牧场都被一群蹄形的蝗虫破坏了，好像被火扫荡过一样。货币兑换商来到了这神圣的殿堂。
除了这些被主要峡谷河流滋养的较大峡谷湖泊外，还有许多较小的处于岩石高地的顶端，完全是自给自足的普通排水渠，当然是从很有限的区域里获取水源。尽管它们大都很小、很浅，由于不受雪崩碎石和强大河流边缘沉积的影响，它们常常比许多其它大的、但位置不好的湖泊更长寿。当湖水变浅时，它们在接近夏末时会干涸；但是由于湖盆底下是无缝的岩石，除了蒸发之外，它们不遭受其它的损失；当雪下得很厚时，能持续到六月，尽可能地使干涸的季节缩短。
橙湖是这种台式地形上最好的例子。它位于靠近湖岸线较低边缘的美丽冰川河道中间，在影湖西北大约一英里半远的地方。周长只有一百码。紧挨着湖水有一圈儿长着宽阔拱形叶子的苔属植物，然后规则地依次排列着一圈杂乱无章的越橘灌木丛，外面是点缀着花楸灌木的柳树带，再往外是外围长着少许松树的白杨带。这些地带当然都是围绕着同一中心形成了围墙，再往远处是被冰川磨得光秃秃的花岗岩朝四方蔓延，使它就像沙漠中的一束棕榈一样令人宽慰。
秋天，色彩成熟时，近距离看起来，整个环形的树林就像一大把保持新鲜的鲜花一样插在了杯子里———一簇的一枝黄花。尽管它们的水源极不规则，而且特别浅薄，但是非常美丽。这些小溪没有渠道，就在闪亮的花岗岩上薄薄地自由伸展、随意流淌。溪流在许多地方还不到四分之一英寸深，在几乎看不见的摩擦力下流淌。有时没有一点儿泡沫声，漂流的松针表明它运动的不规则。然而，当仔细看时，能看到流动的边缘精致地交织成网状，从微小的弯曲波纹和旋涡里看出美丽的倒影，它不同于大瀑布处于四面透明的水边。在春天，当积雪融化时，湖盆里的水会溢出，形成约两百码高的透明大河流，直到它来到八百英尺深、几乎垂直的悬崖上，以大瀑布的形式倾泻下来，然后再汇集起分散的水流，平稳地流过峡谷，轻轻地从花岗岩上流下来和峡谷的主流相汇合。然而，一年里的大部分时间，在湖泊源头和下游都听不到一点儿水声，甚至也听不到湖岸波涛的轻轻拍击声，因为风被隔开了。但是不时地有飞跃峡谷的鸟儿会中途停在这里休息、饮水，它们给寂静的深山增添了生趣。
各种美丽的高台湖泊恰好出现在主冰川的侧碛处，它们被残余的小支流冰川以同心圆的形式向前推动。这些湖泊不是被橙湖那样的狭窄树带包围着，而是被浓密的冰碛森林所包围，冰碛森林非常稠密，以至于寻找它们时你可能会一次次地错过，虽然你可能知道它们大致藏在哪里。
斯塔金湖位于斯塔金火山锥的北部的小约塞米蒂峡谷上，它是这种湖泊的一个典范。黑乌鸫和野鸭都只好错过它；因为如果不是扑通一下垂直地坠入其中，它们几乎没办法进到湖里去。
然而，像与树枝分开的坠落果实一样，这些孤立的珠宝里完全没有居住者和活泼快乐的来访者。鱼儿当然无法进去，山脉上几乎所有冰川湖泊都是这样，但是都生活着很多快乐的青蛙。青蛙是怎么抢先进去的呢？可能它们黏性的卵是被野鸭或其它鸟类的脚带进去的，或者它们的祖先穿过树林在山谷上面进行了一些令人兴奋的旅行。来到宁静、清澈的隐蔽小湖深处，你还会发现无数昆虫的幼虫和各种甲壳虫，湖水上面的空中布满嗡嗡的翅膀，捕蝇鸟穿梭其中不断地捕捉。在秋天，当越橘成熟时，成群的知更鸟和蜡嘴鸟飞过来享受这些美食，完全形成了自然主义者令人愉快的附属小世界。
沿着山脉的主轴继续向上探索，我们发现了数量众多的湖泊，它们看上去更加年轻。在一个海拔大约九千英尺的高台上，这里的湖泊似乎到了中年———即它们的湖盆似乎装了一半的淤积层。在许多不完整、多沼泽的地方，大片的草地一直延伸到湖里，它们比下面的老湖泊更加接近平整，湖岸的植被当然也更加高山化。石南、杜香、岩须灌木环附在草地的岩石上，然而丰富、摇曳的树林更具有低地湖泊的明显特色，仅以丛生的矮松和铁杉为主。然而，草地外围的岩石岬角上通常有成群的独特树木，或者以依旧更动人的效果笼罩在某个岩石嶙峋的小岛上。
另外，从我们不能停在这里解释的原因来看，这些中年湖泊的悬崖很少具有雄伟的约塞米蒂风格，不那么陡峭但是更加破碎，它们通常相对自由地远离湖岸矗立着，而少数勇于站到前面、径直跳入深水中的陡峭岩石却很少有超过三四百英尺高的。
我在这种湖泊里还从来没有见到过野鸭，但是在四季水流不断的地方从来不缺少黑乌鸫。草地上偶尔会看到野羊和鹿，但几乎见不到熊。在这些拥有欢快源泉的崎岖湖岸上露营几周，可能都遇不到任何比旱獭更大的动物，它们沿着草地边缘的冰川大圆石下面挖地洞。
其中最高、最年轻的湖泊紧紧地偎依在冰川发源地。乍看上去，它们似乎完全是一些苍白、荒芜的画面，简直是缩微的北极海洋，被永久冰雪包围着，被粗糙、黑暗、破碎的悬崖遮挡着。湖水的最深处是深邃的海蓝色，接近岸边呈鲜明的草绿色，位于经常从中流过小冰川的边缘。偶尔发现一些每晚都被严霜洗礼的耐寒莎草在湖边有阳光的地方形成柔软的草地，当北岸的开阔地向南倾斜时，只要有土壤层覆盖，不管质地多么粗糙，肯定都会有鲜花装饰。现在我还依然记得一座阳光普照的寒冰宝石湖岸上绚丽多彩的鲜花。它位于靠近内华达山脉东坡上麦特洪山的阴影下，在海拔约一万两千英尺的高地上有一个最寒冷的冰川湖泊。一个边缘粗糙的短小冰川从南部蜿蜒流入，当湖盆被完全填满时，冰川所带来的终碛在对岸形成一系列同中心的堤坝。往下半英里远、海拔一万一千五百英尺的地方还有一座湖泊，像雪一样寒冷、纯洁。第一股水源穿越冰碛堤坝汩汩流下，第二股水源从东南方向的冰川直接注入其中。晶状雪的陡峭悬崖从南面深水中升起来，使它那一面保持永久的冬天，尽管湖泊只有约三百码宽，但是另一侧却有一个很美好的夏日风景。在一八七三年八月二十五日，我发现了一片迷人的花丛，它们没被风寒摧残得矮小、蜷缩、几乎直不起腰来，而是温暖绚丽、色彩丰富而明快、繁花挺立地盛开。在靠近水边的狭窄鹅卵石带上，有几处苔属植物丛已经结了种子；再稍微往后一点儿，破碎岩壁脚下的崎岖湖岸非常倾斜地吸收、辐射和反射了大量的太阳热量，因而这里形成了花园———覆盖着大量黄花的繁茂考文尼亚灌木丛；几片高山醋栗丛里的浆果几乎都成熟了，但是极为酸涩；属于两种完全不同种类的美丽草地和一种一枝黄花；一些开着蓝色和玫瑰色花朵的毛茸茸的羽扇豆和猫爪菜 （具有从密集的莲座叶丛中伸出的花葶，花粉红色，像翻过来的猫脚的垫；生长在北美西部的松林里；有时归入马齿苋属）根深的多年生草本植物从绿色的苔属植物中有力地伸展出来；岩壁上最温暖的角落里，沿着一英寸宽的狭窄缝隙的美丽边缘挤满了异常丰富的倒心叶柳叶菜，散发着只有热带精心培育的植物才具有的高贵紫色；最最美丽的是正在盛开的高贵大蓟，它的头和肩膀高于周围其它植物，在上面笔直地挺立着，好像生长在苏格兰山坡上一样，健壮地伸出它毛尖形的叶子。粗糙岩石中的所有勇敢、温暖的鲜花都公然面对着旁观的冰川盛开着。
据我所勘察到的而言，在冬天，这些高山湖泊会被积雪掩埋到约三十五或四十英尺深，暴露在雪崩中的会达到一百多英尺深。当然，这些湖泊最后几乎会消失在山脉风景中。降雪量极大时，一些甚至被埋藏数年，许多湖泊只有在夏季末开放一侧。而被关闭一侧的积雪则由粗糙的颗粒紧密地冻成一个结实、几乎分层的物质组成，像冰川的冰原。开放一侧的湖岸被拍打的波涛渐渐地破坏，导致它像冰山一样大块地脱落，形成一个像流入大海的冰川墙一样陡峭的前锋。雪崖晶莹尖角上光的作用，突出岩石的纯白，在前面漂流、在阳光下和绿水边闪闪发光的冰山，以及一直延展到你脚下深蓝色的湖泊本身———这些形成了一幅让你一生都丰富多彩的美景，永远都无法忘怀。但是不管这个季节、这个天气有多么完美，我们总是能深切地感受到这些年轻湖泊的寒冷。我们十分谨慎地接近它们，不太信任地接近它们晶莹的湖岸窥视、肆意地破坏，好像期望能听到某种令人生畏的声音。但是黑乌鸫的情歌和雏菊的美貌渐渐让我们安下心来，向我们展现出遍及其中最寒冷、最孤独的温暖人性之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