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世界上的人都像你似的,哪买去!”
“有愿意种的多种呗!”
“甭嘴硬!”董村长又拿出了父母官的劲头儿,摆出了他多年养成的气势道,“马上给我浇麦子去,不然的话,没你好果子吃!”
“我要真的不浇呢?”乔大不示弱。
“你敢!?”
“那好,随您的便吧!”
“嘿嘿!好你个乔大呀!包农机搞运输赚了钱是不?看不起这几百亩地啦是不?告诉你,小麦亩产达不到七百五十斤,我加三到五倍罚你!”
“嚯!我说村长,你不算账我还算账哪!一亩地打八百斤能剩几个钱?耕地费、种子费、化肥、水电、土地农业税,加上人工费,合起来,一亩地这费那费的就是三百二三十块,五毛钱一斤才剩多少钱!除此之外,就是办教学搞集资,修水利搞集资,办电站搞集资,受得了吗?我呀,一亩地少投入二百块,就是十万多块。赔本的买卖我不干!再说那合同书可是算数的!那上面可只写了上交多少斤粮食和钱,可没写别的什么。您要不按合同办事胡来!我可有地方说理去!”
“你?”董村长没词了。
“哈哈!村长,合同可是一订十五年,您还想指手画脚啊,没门儿!”乔大嘲笑着,“还有你这个林子,来了就争人家的女人,撬铁栓的行,干没德性的事,还来管我!以后你少进我的家门,少进我承包的地!我还要警告你,早晚有一天,咱的账还得清清,我妹子不能叫你白白欺负!”
“哥!”乔妹子从院里冲出来叫,“你胡说什么呀!”
“这没你的事!”乔大冲乔妹子嚷,转脸又对我说,“以后不许你和我妹妹来往!”
“哥!”乔妹子红着脸急着叫道,“根本没人家林子的事!”
“你给我回去!”乔大也急了,对乔妹子大叫着,“不许你理他!”
“我的事你少管!”
“你?!”乔大举起手要打乔妹子。
“你打?!”
“嘿——”乔大一气愤然而去。
乔大走了,可这五百亩地的问题并没解决,我的心翻滚不息。这农村,这人与人之间怎这么复杂呢?
“这不行!”村长也火了,“走就得了,你甭管了,我去找他算账!承包是承包了,可也不能下地不管,眼瞧着庄稼受损失。林子,你先去果园看看,我找乔大去。”
“董村长!”乔妹子叫,“您不用找他了,这地我来雇人浇。我哥哥那人您也知道,脾气倔,直肠子,过后他也后悔。再有,”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眼睛瞟了瞟我又说,“街里瞎传林子欺负我的事,您不要信!要错也是我的过失,真跟林子没关系!我向您说明一下,您心里可要有数,千万别冤枉好人。”说完她转身要进院,又回过头来对村长说,“浇麦子的事您就放心吧!林技术员该指导还要去指导,谢谢啦!”
我哑然,我没想到这个文静内秀的乔妹子能干出机井房的事情来,又能如此大胆冷静地承担一切。她看上去默默不语安稳娴静,她的内心世界却如大海般的波澜壮阔!
好一个乔妹子!我心中赞美着她。
“怎么愣神了?”董村长拍了一下我的肩笑着问。
“噢噢。”我支吾道,“没想到这个乔妹子还真行!”
“嘿嘿!看不出吧,乔大其实也是好样的!别看他说话横着出来,过后还是该怎干怎干!不信你看,一会儿他准安排人去浇麦子。年轻人嘛,就是当面不能丢份儿,自尊心都强着 哪!再说,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他不明真相听人家说你欺负了他妹妹,见着你能不有气吗?明白过来,你们说不定还成好朋友呢。俗话说,不打不成交嘛,对不?走,咱去果园。”
郝利力开车来找董村长。
39
“村长!”郝利力下车急急火火地叫。
“什么事这么急?”
“您看!”郝利力把手中拿着的一份电报递到村长手中说,“罗娜小姐来的加急电报!叫林子去香港和她谈销售合同,如果不去,所有草签的订货合同都不算数!”
“你看看。”董村长把电报给我。
电报内容如郝利力所说,几百万的订货合同能否正式签订,要求我去香港谈才能敲定,而且特别强调只我一人去,还强调要郝利力委托我为花丝镶嵌厂的代理法人,这样签订的合同才具有法律效应。
“怎么办?”郝利力急不可待地盯问村长。
“听听林子的意见。”董村长这时倒显出老练样儿。
我的心里自然明白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个罗娜小姐,也真是的,走遍世界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干过,何必对我不放过!我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这样穷追不舍,还要耍手段叫我就范!怎么办?真的给我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八十万美元的销售合同,折合人民币就是七百多万元,可获三百万的纯利!三百万元,对于这个村子来讲,老百姓将得到一定的利益,对于整个经济的发展,也将会起到很大的作用!可能否拿到这三百万元的纯利,这个难题却抛给了我。哼!罗娜小姐,你可真行啊!我心里知道,不在我去不去,也不在乎到哪去谈,归根结底是要我答应她的要求,满足她的情感,投入她的怀抱,否则一切都是虚的!
难啊!为了人民的利益牺牲自己,这是真正的美德,受万人称赞的美德!我曾经特别特别地 崇尚这个真理的。可眼下这样的情况,我要不要做这样的牺牲?他们知道吗?董村长、郝利力他们都知道这份电报的真正含义吗?我的心里又乱了!
“敞开你的胸怀,拥抱我这终生伴你幸福的人。”罗娜小姐彩照上的字又在我的脑海中映现。
“林子,我们虽然只见一面,只有一次相遇的机会。可是,林子,我爱你,我爱上你了!真的。”罗娜小姐在电话里说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林子,我第一眼见到你,怎么突地就生发了舍你终身不嫁的感觉,真的!……我终于把我的一颗心奉献给了你,你要知道,那是我不随便交出去的一颗纯情的心!”
“答应我,林子,你是我多年追寻的天上的太阳,心中的白马王子!你说,你说,说你爱我!”
“亲爱的林子!快说呀!”
罗娜小姐在电话里的声音,此时此刻敲击着我的心,震撼着我的心。
我怎么办?我心里只有梁子!梁子啊!你说说,你说我可怎么办!
我自责,自责我为什么来到这个村落?来到后为什么遇上梁子就互相编故事?这些权且没关系,放在一边。关键的关键是我为什么就听了村长的话,为什么就陪了华先生和罗娜小姐去午餐?又为什么在酒桌上逞强,还用英语和人家说话?当时为什么只一心想哄他们高兴,让他们痛快,使他们得意,叫他们潇洒一回而多草签了三十万美元的合同?结果,引出了如此后果。假如没有我的在场,人家不是照样草签了五十万美元的合同吗?不是可以照样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吗?多了一个我,多了一个三十万美元的合同,可这带来的一切说不清理还乱的麻烦事,可怎么办啊?
我恨我自己!恨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添乱!恨自己给别人找麻烦添乱!
于是我相信了一个道理,是从前我始终不信的一个极简单极简单的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怨天,怨老天爷为什么把世间弄得那么乱,那么复杂,那么繁琐,把人的感情世界安排得那么苦涩。怨来怨去还是怨我自己的天真、幼稚、无能,把事情闹出来后又没办法。
董村长在等我表态,那眼神更是一切希望都在我。郝利力急是急,那愤愤的样子分明对我非常讨厌。
是的,罗娜小姐给我打电话的内容他都知道。所以,此电报的内涵,他自然明白八九。他不是傻人,傻人能办工厂吗?能和香港客挂上钩搞买卖吗?他当然也明白他那平静的厂子由于我的出现而开始不平静,他更知道造成现在这个局面再发展下去演绎下去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所以,他那愤愤的眼神是对着我的,那样子我是能理解的。
“你怎么不说话?”郝利力说出的话好硬好硬,“村长叫你拿意见呢。”说完此话,他走近皇冠轿车,钻进前车室,“嘣”地关上车门,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村长!”我手中拿着那份电报说,“容我想一想,有可能的话,晚间我先和罗娜小姐通个电话问问情况,然后再定!”
“不行!”郝利力推开车门,钻出来铁青着脸嚷,“误了时间,厂子就完了!”
“依你怎么办?”我不冷不热地问他。
“现在就回厂子,跟罗娜小姐通话,你们俩人不定搞的什么猫腻,还必须得委托你做代理法人,干脆你当厂长得了!比什么不省事!哼!”
“你说什么?”我有点生气,
“利力,不要胡扯!”村长制止他。
“谁有本事谁干!我让位!这年头,我看出来了,搞个个体私营企业,发财更快!”
“你小子,也他妈的 狂起来了!混到现在这副德性,也不想想谁给你的机会,谁培养的你。怎么?长毛了是吧?听林子的,想想办法再说!”董村长也急了。
“村长!就依郝厂长的,现在就回厂子给罗娜小姐挂电话。”我不想扩大事态,何况现在和晚上只是个时间的差异。
“那好,你坐车和利力回厂,我去果园看看。昨夜风雨大,我怕果园出问题。”董村长同意了我的意见。在他转身要离去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车内仍旧紧绷着脸的郝利力说:“你甭跟我来弯弯绕,胡思乱想闹出屁来,你知道我该怎么办你!”
“你开除我的球籍!哼!”郝利力也不示弱,把车一踩油门,从村长身边“突”地飞过,气得董村长直冲他吼!
车子刚开出几十米,我便见到了迎面走来的梁子。我叫郝利力停车,他不停。我大声喝令他停,他才来了个急刹车!
40
“梁子!”林子下车后,向我走来。
“俩人好好谈谈,定个什么日子去领结婚证,我开车送。”郝利力把前车门推开一道缝探出头对我叫,“看,知道你找急了,我开车把他给你送来了。”他把门“砰”地关上,开车回厂子了。开出一段又叫:“快着点林子,干事得向梁子学,快刀斩乱麻,公开声明,果断决策!”
“你去哪?”林子走近我身边问。
“你不要管!”我闪身想走开。
“你怎么啦?”他纳闷儿。
“不用你管!”我的鼻子酸酸的。
“到底怎么啦?”他追问。
我的心在哭泣。
“梁子!”
“你走开!”
“我有话跟你说!”
“我不听!”
“梁子,你?”
我闪身飞跑。跑出村庄,跑向京津公路,我要去找铁栓。林子叫着我,追着我,追了几十米他便不追了,也不叫了。
我抱住京津公路旁的一棵青杨树哇哇地哭,哭我来到世界上怎这般地不幸。从我记事时起,我接受的便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一切考虑的都是别人的幸福、别人的美好!可我现在还是为别人考虑的梁子吗?我得罪了爸爸、妈妈,得罪了铁栓哥又得罪了林子,还有那个郝利力!我给他们一个个带来的都是烦恼,烦恼,烦恼!都是痛苦,痛苦,痛苦!我呢,便在这无形的、有形的烦恼、痛苦的苦涩中受到同样的精神的折磨和煎熬,有谁知道我的苦处啊!上苍啊,你为什么这样地对待我呢?你为什么叫我把别人折磨得这般惨痛的同时来狠狠地折磨我自己!我进入了苦海!上苍为什么就这么样叫我在苦海中挣扎?为什么?我本是想给别人以温柔、幸福,和永远温馨的回忆,可恰恰相反,冷酷、苦涩、长久的精神折磨。时光无尽,沧海桑田,我知道生命之火是永世不灭的,可我的心、我的生命之火我自感要完结。
“爱我所爱!”这是谁说的?谁唱的?纯粹是无稽之谈!我想爱林子我爱得上吗?林子也爱我他又能得到吗?铁栓爱我这我知道,可我不爱他,两颗心又怎能结合在一起!他不能得到我的心得到我这个人又有什么用啊!苍天啊!你为什么这么玩弄世界玩弄人生,你太可恨了,好像只有芸芸众生都受折磨受惩罚世界才能越变越美好!世理、风俗、家庭、人伦,哎呀呀,都得顾及到呀!苦海,苦海,我怎么就进入了这苦涩的海!我怎就挣不出这苦涩的海!瞧瞧人家凤姑娘多么的自由,一听哪有什么有奖销售,唰家伙就去了。只用十三块钱买了一瓶洗发液,就那么巧,特等奖——夏利车一辆!老天爷就跟知道她刚拿到驾驶本似的,马上就白白地奖赏了她一辆夏利。邪性不邪性!她活得多开心,多洒脱!无忧无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世界也真是的,刚奖赏了她一辆夏利车,城里就允许个体搞出租车,嘿,好事怎么净往一处跑呢?怎不匀匀 呢?还有那个沈快嘴,想开个餐馆,得,抄家伙干上了,她们真好!
我抱着青杨树干哭了一阵子,觉得怨来怨去,还得怨自己,怨自己实实在在的缺乏理智!因为,每一个人可以这样安排自己,同样也可以那样安排自己。我在安排自己的时候,为什么这样安排而不那样安排呢?而所有的这些安排,我究竟又为了什么呢?
我不能回答自己,我惘然。我抹了抹泪水,无精打采地往果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