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112)

京津公路上的各种车辆来往奔驰着。公路两侧的青杨绿柳的叶子被小风吹拂得哗哗地响着。堤下，绿的田野中这里那里都是欢乐的机器鸣唱、欢乐的鸟鸣和欢乐的人们的笑声。我知道的，不用去看，村民们在田中劳动时，脸上绽出的肯定是笑容。那由心底焕发出的笑容，我的脸上曾经有过，凤姑娘的脸上同样有过，沈快嘴、乔妹子以及所有村民的脸上都有过。在这盛世之时，质朴矫健俊美的村夫村妇们，他们的笑容从未带过一丝阴影，那样的美，那样的明亮，那样的爽朗！

而现在的我，却没有融进他们的笑的海洋中，没有融进他们的幸福之中，没有融进那真正的绿色的田野之中！因为，绿色的田野是从来没有压抑，没有忧伤，没有烦恼，没有困惑，没有痛苦。只要你融进去，真正地融进去，那么给你的和你所得到的便永远是甜蜜和幸福。

我没有融进去。我多么渴望融进去！我曾经融进过的！我为什么又被挤出来了呢？

绿色的田野，你是大海，我是大海中的一个小水珠，我在你的怀抱里该有多么快乐啊！可我被一个浪头挤上了堤岸，一个离开大海溅到堤岸上的小水珠，我多么想回到那大海的怀抱——绿色的田野的怀抱，和那些永远荡着笑脸、那样的美、那样的明亮、那样爽朗的村夫村妇们在一起啊！

我现在却是伶仃一人。

我要去干什么？

我要去找铁栓！

我为什么要去找他呢？

因为他是我的哥哥，很快就要成为我的丈夫。

仅此而已吗？

不！他有了奇想？对！他肯定有了奇想，奇怪而又奇特的想法！为了不让他去做那个奇特的梦，打碎他那个奇特的梦，我必须去找他。

仅此而已吗？

不！一切都是为了我的爸、妈！我迈着艰难的脚步。

41

梁子跑了，跑时不叫我管她的事。

她为什么这样？夜间雨中她的表白该有多么的鲜明，多么的坚决，多么的感人肺腑。我为她的坦诚直率而倾倒。可当时，她的父亲，她的母亲还有那个恋着她的铁栓，使我从狂热变成了冷静，冷静中令我深思。是的，我应该稳重一些，把所有事情办得稳妥一些，不能那么草率，那么急于求成迫不及待！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我有时往往感情冲动而不能自已，这是我致命的弱点。可她今天对我判若两人，着实令人费解，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默默地琢磨苦苦地想，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是我哪方面触犯了她吗？我扪心自问。还是哪句话 伤害了她？还是——我忽地想起，夜间雨中她的表现！对，是的，没错，她说的，“不！林子！我不回家，我跟你走，你叫我干什么都行，就是不回家”！我当时呢？我当时想的是什么？说的是什么？劝她的又是什么呢？我伤了一个纯情女子的心。

我真傻！傻得令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做出了这样的蠢事！一个纯情女子，且是埋在我心底三年的意中人，当她发自内心地把真挚的情感袒露给我的时候，我却那么软弱无能。我想到的居然不是梁子海浪翻腾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我也居然没有想一想梁子付出多么大的牺牲。我没有想到这些，而却去想什么她的父母、她的铁栓哥！去想她周围的环境和那些环境的心态情感利弊！固执地劝她，说服她乃至终于使她晕厥！

我为什么这么干？我为什么如此轻易地伤害一个向自己表达炽热爱意的姑娘的心！我刺伤了她，我在她爱的火焰上泼了冷水，是狠狠地泼了一瓢雪山上冲击而下的冰冷的水。

是的，我承认劝梁子和父母商量，尊重父母的意见是对的，但是我为什么不同时说上一句话“即使遇到多大阻力，你是我的，我是你的，这个不能变”呢？我为什么没有在劝她的时候给她力量，给她坚不可摧的爱的结合的表达呢？

可我却没有去拥抱她，更谈不上去紧紧地拥抱她！我曾经大言不惭地侃过什么敢于竞争，不管在事业还是爱情上我都要这样去做。可当我心中的维纳斯真的到来的时候，当我心中的月亮真的出现的时候，当爱向我走来并倒在我的怀抱中时，我的竞争意识哪去了？是到喜马拉雅山的山峰上去了还是到太平洋的底层去了？居然成了肥皂泡，太阳一晒风一吹雨一打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梁子啊！我对不起你，我伤了你的心，伤了你的情，伤了你的真诚！可我心里实实在在地在爱着你的，我的梁子！

起风了，足有五六级！北京的天气就是怪，都快进五月了，仍旧时不时地刮西北风，且一刮就是五六级，有时甚至七八级，局部还有十级以上的大风。眼下，这五六级 西北风把街两旁的槐树刮得呼啦啦地山响！我紧迈脚步，急急地往电话室赶。那里，电话线连接的另一端，那个罗娜小姐给我出了难题，这个难题像把刀子扎我的心一样令我痛苦难忍！

罗娜小姐啊！你要干什么呢？

“快去说，我已经给你接通了！”

当我迈进办公楼，迈进电话室时，郝利力已经把罗娜小姐的电话接通。

这个郝利力，不知是真的为了厂子的兴衰人民的利益呢，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快去说啊！还愣着干什么？”他看着我诡秘地一笑说，“我走，不会碍你的事，这个也给你撂这，省得说时不放心。”郝利力说着，笑着，把那连接此电话的另一移动电话放下，走出了屋。

我抄起电话。

“喂！”

“你好，亲爱的，听到你的声音我非常激动！”罗娜小姐的话音是撩拨人心的，“电报收到了吧？马上来吧，我好想你！你不到我什么都干不下去了！告诉我，什么时候起程到香港？我去接你。喂！你说话呀？”

“我在听你说！”

“林子，你真逗，不要跟我做游戏！我知道你心里不一定有我，可我爱上了你！知道吗？我整整一夜未眠，翻来覆去地总想你！电报是我的主意，加急连夜发的！我的脑子里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是你！林子！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做！不该犯单相思，也不该强迫你接受我的爱，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冷静不下来。见到你以后我的大脑中枢神经总处在那种激动不已的亢奋状态。如果你要真的理解我的话，我暂时没有别的请求，你不来香港也行，可你必须说一声，对我说一声‘我爱你——罗娜’我就心满意足了！亲爱的林子！我的心上人，说一声呀，我在听你说！”

她在听我说。

我的心在颤抖，拿着电话的手在颤抖，我的一生对谁说过“我爱你”。对梁子说过，只有对梁子说过！那是发自我内心的，没有一点虚假的表白。今天，她要叫我说一句“我爱你——罗娜”，上次电话里她就要我说，我没说，道理很简单，我不爱她。虽然她对我一见钟情，眼下还像她所说确实自作多情到了如痴如醉的程度，可是我不爱她这同样是真的，我心里实实在在没有她的位置。可她的心里已经满满的都是我了，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我已伤了一个姑娘的心了，是梁子，梁子的心！我还要再伤另一个姑娘的心吗？

我对罗娜小姐没有丝毫的爱心，罗娜小姐对我却是一片痴心，唉！这世上的人心哪！

“那合同的签订有问题吗？”我转话题。

“看你的表现。我相信通过我俩真诚的合作，不但没问题，还可以发展。亲爱的，就等你一句话了。”

“容我考虑一段时间总可以吧？”

“我的林子！你应该明白，时间就是金钱！等待是有限的，爱情的春天也是有限的！你只要说一句话，这句话的含义是深层次的，它令你我相许、相爱、相依、相伴，走过咱俩幸福甜蜜的一生。”

“我提出一个条件好吗？因为罗娜小姐已经向我提出了条件的。”

“说吧，只要答应‘你爱我’。”

“那好。”

于是，我在电话里提出了原定的五十万美元销售合同正式签订了后，我会给她满意的回答，并说我林子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绝不说假话。

“真的么？”她怀疑。

“千真万确！”

“那好，亲爱的，我相信你，相信你不是骗人的人。我也相信我的眼力，我在整个世界周游了许许多多的国家，真正令我倾倒的就是你！我尽快把合同签好电传给你！可我有一个要求，每天晚上，一定要给我来一个电话，电话费我付！”

“好吧！”

我答应了她的要求，不知是为了五十万美元的销售合同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总之，我的心很沉，很沉很沉。

我带着这样一种沉重的心情，找到郝利力，叫他开车送我去果园。

42

去果园时，我先走上运河东西连接的拦河大闸上。此时，正好风起。闸前形成的本来柔和的湖水，本来应该清澈的湖水，这可倒好，被那足有五六级的西北风一卷，现在是湖波翻滚如潮而汹涌拍岸。两岸的青杨绿柳也像被那沉重的大山压弯了腰般，为银浪翻涌的湖水大有不鞠躬尽瘁就不足以证明尽孝一般地反复地磕着头作着揖，我迎着这风，望着这水浪，心里就像那湖水中的风浪一般地翻滚。

铁栓啊，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呢？过去，你每当有什么心事总对我说，对我从不隐瞒什么。可今天，你要干什么去？你要远离这个家，远远地离开这个家。我知道你这是为什么，你有苦衷，说不出的苦衷，这苦衷是由我引起的，由我造成的，我梁子给你的心灵上布下了痛苦的阴影。

那么现在，我来了，找你来了，找我从小就生活在一起的铁栓哥来了。找到你我什么都不想问，也不想说，我只跟你说一句话：“咱俩十一结婚，五一也行！一定。”你答应我吗？你不早就想这件事了吗？现在我答应你，你能答应我吗？

我想着走着，走着想着，心中又清晰又混浊，脑子里懵懵懂懂的。我这样干为了什么？我又明白又不明白，又清楚又糊涂，我成全铁栓的爱情却扼杀了我自己的爱情，断裂了我对林子的爱！当我装出笑脸，走近铁栓，倒进铁栓的怀抱时，我的爱呢？我的爱哪去了？深埋了，深埋了，深深地埋葬了！这个世界啊！对人对其他都那么公平，对我为什么如此的不公道！对林子也不公道。林子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他对我绝对的一片痴情，我对他同样真心实意。我们俩是天生的一对、地就的一双！我们俩在一起，会是真正的心心相印，真正的美好和谐，真正的甜蜜如意，真正的美满幸福！可我俩却在结合的道路上坎坷曲折，阻力障碍重重，只两天的工夫不到，便处处是悲歌！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

可恨的还是林子。你为什么关键时刻想到的只是别人！尊重，尊重，尊重别人！父母，兄弟，姐妹，其他。你为什么就不想想尊重尊重我梁子！尊重尊重我的这份情、这份爱呢？你为什么不想想如何尊重你我两人的感情呢？特别是，你应该想想尊重你自己啊！

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姑娘，又是一个九十年代的农村姑娘，一个高中毕业具有一定文化素质的农村姑娘！我过惯了农村的传统生活，我不会浪漫，也不会风流，更不会玩弄人的感情！可在人生漫长的旅途中，在青春年华的爱情生活里，谁又不想为真正的心上人而献身呢！

我想！我声明过发誓过！我要为林子献身，要和林子结合！我也想有自己的白马王子，有自己心中的太阳，林子就是这一切！

可我现在却去找铁栓，向他说，向他声明，和他结合，和他完婚，和他过那种使我把爱埋在心底的生活。

我这是为什么？我恨死了你林子！如果眼下你在我的身边，我非把你推进那波涛翻滚的拦河闸下，然后我也跳下去，死死地抱住你！非叫你跟我死在一块儿不可！

我就这样想着走着，走着想着，走进了果园，走到了正向父亲讲道理的铁栓身旁。父亲满脸阴云，见我来，阴云更浓，更烈！

“爸！”我叫。

“好哇，来得正好！”爸爸看来被铁栓不知用什么办法，已经说得无可奈何的样子对我说，“只要你俩都同意，上哪去都没意见，全走也没意见。哼！儿大不由爹，我算知道了！”

“没她的事。”铁栓对爸爸说，并看了我一眼后又说，“梁子与这没关系！我只是想闯练闯练，趁着年轻，多闯练闯练！将来——”

“闯练个屁！”铁栓还未说完，爸爸已怒，“村里不少人去了南方，有的还出国打工，闯的怎样，发财的有几个？十个里有三个就不错。把什么事都看得那么简单，净想好，不想坏，净想顺，不想败！哼，去去去。我早就对你们说过，好好种地就行了！农民就是农民！懂不懂！现在都不愿意种地了，全都走，走！”

“爸爸！”铁栓还要说什么，可我的父亲已愤然离去，走向了正在果园中察看灾情的董村长。

我这才发现，夜间暴雨后的园中，果树上的枝条折断，花落满地，叶撒满园。虽然县保险公司的领导已经来了解了情况，但我父亲承包的果园却没入保险，弄得承包户对董村长叫苦连天。

父亲对此黯然。随他们叫，任他们嚷，只是拿起那竹扫帚，一下一下地扫那落叶落花，有时轻有时重，如泣如诉。只是在心里，在那扫帚把的一起一落上，表达他那无处诉说也不想诉说的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