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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做国王还是单于

众多问题一起涌上了孟阙的脑海,但此时不是细想的时候,他问道:“这‘凝碧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东西掉到里面就捞不出来了,很深吗?”

李牧道:“此事我知道,那‘凝碧池’是个怪池,夏天水寒彻骨,池边冷风嗖嗖,冬天却不结冰,但只有比结冰更冷,更兼一样,一年四季水位不变,无论旱涝都是一样,有人试着用水桶往出挑水,但无论挑多少,水位仍无变化,因此人皆谓之神池。宫中宫女宦者常有暗中祭祀的,公子王孙们则常在夏日到池边纳凉,但无论任何人都不敢把手脚伸入其中,无他,无人能受得其冷,所以公子嘉的玉玦既然掉在‘凝碧池’中就决不可能被捞上来,王上手中的玉玦必是假的,只是既然真的捞不上来,假的也就变成真的了,这个却难办了。”

姐姐忽然道:“我可以下‘凝碧池’去捞玉玦。”

孟阙闻言大惊道:“姐姐不可以,我不要你成为金花婆婆,你不可以冻伤肺……”

李牧和鲁勾践瞠目不知所对,姐姐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有时说话语无伦次,扑闪着大眼睛道:“弟弟你听说过‘真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热’么?”

孟阙知道这是《庄子。大宗师》中的话,他尚未答言,鲁勾践已矍然而惊道:“孟姑娘你已达到这种境界了吗?”

姐姐道:“入火不热就不敢尝试,但我在练剑时体会到我运功时似乎是既在这个世界上又不在这个世界上,偏又能和这个世界接触,于是有一天我洗手时运功于手,发现洗了半天,居然手上连一滴水也没沾。”

鲁勾践叹道:“剑纯洁的女孩前辈神功果然神妙莫测,我也不怕姑娘生气,你的内功也不过略胜于我,但此种境界却是常人百年功力也做不到的,此是剑纯洁的女孩前辈神鬼莫测之惊世神功所致,若然如此,姑娘可取此玉玦。”

孟阙却仍不放心,道:“我说老鲁,你可不要自己不下去,就忽悠我姐姐下去,我可就这一个姐姐。”

鲁勾践立刻涨红了脸,竟似有拔剑自刎以明心迹的意思,孟阙这才想起这时的剑客是开不得玩笑的,正不知如何说是好,姐姐道:“鲁兄莫急,我弟弟好开玩笑的,弟弟你也别担心,我想这水再冷,总要和人接触才能冻到人,就算是冷风也一样,可我有把握和冷风也不接触,我运功时会在身上产生一层很薄的特殊气场,可这气场似能隔绝万物。”

鲁勾践道:“原来如此,但这特殊气场如何练成就是剑纯洁的女孩前辈的不传之秘了。”

他这话一说出,和孟阙之间的尴尬也就打开了。当下三人又计议了一番,鲁孟二人当夜也留在李牧军中,并未回家。

第二天原不是朝会时间,但李牧一早就开始在军营中转悠,又派出亲兵到城中各位文武大臣家中联络。

于是辰时刚过,李牧帅文武群臣一百多人来到王宫外请赵王上朝。

赵王闻知宫门外之事,也不觉心惊肉跳,隐隐知道了所为何事。

他铁青着脸来到宫门外,群臣躬身施礼,这时是没有所谓“三拜九叩”大礼的,君臣之间关系远较后世平等,常“坐而论道”。

赵王沉着脸看了看为首的李牧,道:“今日非是朝会之时,李卿军务繁忙,何事这么急着要见孤王。”

李牧道:“敢问王上因何拘禁公子嘉?”

赵王道:“此孤王家事,李卿似不必问。”

李牧道:“公子嘉乃储君,无故被拘,此国事也,微臣不敢不问。”

赵王道:“公子嘉失德,孤欲废其太子之位。”

李牧道:“公子嘉厚德载物,群臣景仰,百姓皆感其恩,何事失德,请王上告知。”

赵王看了看群臣,竟皆有愤然之色,蓦地心中一跳,对李牧森然道:“虎符安在?”

李牧躬身答道:“在司马尚将军手中。”

赵王道:“司马尚何在?”

李牧道:“在臣军中,整顿出征事宜。”

赵王心中咯噔一下,愤然道:“公子嘉调戏玉妃,玉妃虽非他生母,然亦是母亲,如此大违人伦,难到还不该废了太子之位码?”

李牧道:“公子嘉调戏玉妃,以何为证?”

赵王道:“他欲强行无礼时,玉妃和他厮打,将他随身玉玦扯落,此时公子迁无意中赶来撞破,他匆忙逃走,不知遗失玉玦之事,留下了证据。”

李牧道:“此玉玦是假的。”

赵王道:“此玉玦孤王亲眼鉴定,如何能是假的?”

李牧道:“世无不犯错之人,真玉玦在‘凝碧池’中,取出便知分晓。”

赵王仰天大笑,道:“胡说,何人能取出‘凝碧池’中之物,李卿欲欺我耶?”

李牧指着身旁的孟月道:“此女有绝技,能取出‘凝碧池’中之玉玦。”

赵王见姐姐神清骨秀,明丽绝伦,但不似身有绝技的样子,虽不相信,但此时形格势禁,也别无选择,于是道:“好,便去‘凝碧池’,若捞不得玉玦,此女,此女我自有处置,李卿你当如何?”

李牧道:“我当自刎于君王之前。”

赵王道:“那倒不必,李卿国之柱石,出征在即,可官降三级,留任出征。”

孟阙暗道:“这赵王虽不是明君,但也绝非昏君。”

当下君臣来到‘凝碧池’。孟阙见池子并不大,方圆一亩(约667平方米)左右的样子,水作深碧,离着老远已觉凉风习习,越近越冷,到得池边已觉冷气砭骨生疼。

孟阙知道当日两公子池边乘凉时是绝不能离池如此之近的,想那公子迁必是假装趔趄失足之类的把玉玦扔出,而居然瞒过了公子嘉,这份演技也足以问鼎奥斯卡影帝了。

当下姐姐忽焉纵体,踏波池中,身不下沉,当真如同凌波仙子一般,而香气如万花同开,散入众人鼻中,孟阙早就发现姐姐运功之时身有异香发散,但以此次为最,知她也是全力施为,毕竟这池水如此古怪,她也不得不万分小心。群臣却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美丽的异相,尽皆失声,不知谁忽然脱口而出道:“姑射真人!”

于是“姑射真人”之声此起彼伏,众臣皆现仰慕惊疑之色,赵王也犹疑不已,至于一些宫女宦者已经叩拜不已了。

姐姐换一口气,身子忽的沉入水中,众人又惊呼不已,孟阙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良久,群臣已开始窃窃私语,赵王脸上神色又是高兴又是失望,还带点惋惜,孟阙已准备不顾一切的下水了。

忽见水面无声的裂开,姐姐飘然而出,凌虚飞上半空,又缓缓下落,其时阳光耀眼,洒落在姐姐身上,直如体生光晕,恰似天使轻轻滑落人间,又如仙女悄悄降临凡世,众人都屏息宁气,感受着这绝世的神圣与美丽。

姐姐落地后玉手张开,只见一玦晶莹剔透,映日生光,众人这才开口惊呼。

姐姐缓步走到赵王面前,行了半礼,把玉玦送上。

赵王不接,道:“姑射真人所捡,焉能有假?”

姐姐一笑,直如千花竞放,道:“王上还是检视一下的好。”

赵王不敢违背仙人之意,拿起玉玦看了看,其实他心中明镜也似,知道必是真的,于是道:“是真的。”

李牧道:“既是真的,还请王上立刻放了公子嘉.”

赵王高声下旨道:“立刻释放公子嘉。“

随后又对姐姐道:“不知姑射真人可否略停玉步,到小王宫中略坐片刻,以便小王聆听玉旨仙音。”

姐姐忽又微笑道:“小女子却不是姑射真人,乃姑射真人弟子,我尚有事,暂不能到王上宫中。”

赵王面色一变,脸上现过一丝怒色,随即收敛,道:“那姑娘请便。”

当晚,出狱的公子嘉在太子府大宴众人,感谢孟阙姐弟,李牧,鲁勾践以及宫门相救的众臣,孟阙见众臣中没有上大夫郭开,他知郭开亦是朝中重臣,论受宠犹在李牧之上,他当时不去宫门相助赵王,想必是畏惧李牧军权,此时他既不来,想必他的一班死党也不会来,看来郭开和李牧是朝中的对立派。

姐姐忽的想起一事,问公子嘉道:“太子殿下,王族中可有一位叫赵芳的女子吗?”

公子嘉摇头道:“没有。”

“那赵音呢?”

“也没有。”

姐姐正微觉失望,公子嘉忽道“啊,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有一位姑母,叫‘赵芳音’。”

孟阙家中,姐弟二人和伊里沁对着油灯又仔细把玩了一阵那枚刻着“彩梦芳音”的玉珏,然后把她珍而重之的包好,放入柜子的最底层。

姐姐喃喃念道:“彩梦芳音,彩梦芳音,母亲的名字可真美,却不知那另一片玉珏上刻的又是什么?”

伊里沁仍有些不解,她道:“既然这枚玉珏能证明你们姐弟的身份,你们为什么不找赵王去证明,那样不但可以知道另一片上面刻的是什么,还可以恢复你们姐弟的王族身份,到时啊,只怕你梦郎有一天也能当上赵王呢。”

孟阙知道伊里沁说的是真的,战国时公主和王子之间的地位差别并没有后世大,她们有时是可以和王子一起被称为“公子某”的,所以自己若“认祖归宗”,说不定真的会有王位继承权,但那又能怎样呢,看看公子嘉和公子迁兄弟的残酷相争吧,思之令人心寒呐。

于是道:“我可不愿参与到赵国的宫廷内斗中来,他们并不象你们匈奴人那样明刀明枪的兄弟相争,父子相残,他们暗中使绊子,我若参与其中,到时候侯只怕我小命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伊里沁撇撇嘴道:“也是,赵国国王有什么好稀罕的,你将来是要做大单于的,先征服整个草原和大漠,再回来攻打赵国,让他们趴在地上求你做国王,你都不肯呢?”

孟阙哭笑不得,他当然不会带着匈奴打大赵,领着赵军打匈奴还差不多,但也没必要和伊里沁解释。

姐姐又悠悠的道:“公子嘉说,母亲,啊,就是他姑母,在十七岁时孝成王要她嫁给秦昭王为侧妃,意思是有靠联姻而延缓秦国攻赵的意思,可是母亲也真厉害,居然半夜逃出王宫,不知所踪。不知她是怎样嫁给的父亲,父亲本是游侠天下的剑客,却为她停住了曾跋涉千山万水的脚步……”

孟阙见姐姐满脸都是沉醉在对父母亲浪漫爱情中的仰慕和憧憬感,不由在心底又叨咕了一遍对父亲的“承诺”,暗道:“就让姐姐永远以为她是父母的亲生女儿吧,永不让她知道自己父母双亡的不幸身世。

第二日,赵王如期大朝,祭拜天地,令李牧誓师出征。

公子嘉最终没有被批准随军出征,他欲做重耳而不可得,让孟阙不禁为他的前途更加担忧。

大军迤逦而行,孟阙看着有自己心血在其中的一队队骏马悍卒,心中热血澎湃。

此时他为军中下大夫,手下有三个五百主,其中一个就是曾经拿箭给他的东郭朗。东郭朗原是百将,百将管一百人,因训练中成绩优异,被提升为五百主,五百主管五百人。

另两个五百主一个叫铁亥,一个叫吕猛,都是赵匈之战的老兵。铁亥是一个铜浇铁铸般的大汉,身高两米以上,却长着一张娃娃脸,一笑起来满脸天真,因此孟阙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铁孩子”,他也嘿嘿傻笑着接受了。吕猛为人沉静果敢,也是一个极优秀的战士。

五百主又叫“旅帅”,所管的一旅五百人是赵国军队基层的最大单位,这次出征的一共有一百六十个五百主。

司马尚为前将军,在军中地位仅次于李牧,两人也是生死之交。

鲁勾践随军出征,却不愿担任任何官职,只要做李牧的亲兵,李牧无可奈何,也只得答应了。

路上非止一日,已来到燕国边境,孟阙见燕国边境百姓对赵军的到来并无惊惶之意,还在田间地头从容劳作,只是满脸麻木与冰冷,孟阙知道这边境上的百姓早已习惯了今日赵国打来做赵国百姓,明日燕国打来做燕国百姓,但赵国的军纪较好也是一个原因,赵国不止李牧的军纪好,听说其他将军的军队也很少有抢掠百姓的事发生,李牧不过是军纪更严格一点罢了。

李牧大军尽量不踏农田,又走了一日,来到了武遂城下。

孟阙见墙高足有八米左右,上有垛口。他知道这时的城墙都不是纯砖的,里面是夯土,外面是城砖,但足够结实,此时没有大炮,是绝难用人力捣毁的,只能用人命去添,把守军的人命或战斗力消耗尽了,城也就攻下来了。

此时每个垛口都有弓箭手严阵以待。

城前还有一丈多宽的护城河。

孟阙见这城并不大,不过方圆一平方公里左右的样子,他在军前会议上知道,这城里也只有不到两万人,其中超过一万是军队,剩下的七八千人是百姓,另有堆积如山的粮草,从本质上说,这是一个大兵营。

骑兵当然是不能攻城的,因此李牧把攻城的任务交给了骑马步兵,由司马尚全权指挥五万骑马步兵攻城。

司马尚令一千人先做试探进攻,前面一百多匹马拉着几十块木板散成很大的宽大正面向护城河冲去,燕军城墙上万箭齐发,而赵军这面三万骑兵和五万骑马步兵也轮番发箭,无疑比城墙上的箭更密集,但由于距离远,大多射在了城墙上,不过也足以对燕军造成极大的压制。

燕军士兵不断的从城墙上栽下来,赵军有半数的木板扑在了护城河上,后面的人已经下马,推着十辆云梯攻城,云梯下有木轮,推行如飞……

十辆云梯占了十块木板,另十几块木板上的赵军虽无云梯也蜂拥而过。

燕军冒着赵军箭雨奋不顾身的发箭,形成交叉火力,等跑到城下赵军已经折了三百多人,赵军扛起云梯搭在城墙上,云梯前端有钩,勾住城墙就很难被推下。赵军开始攀爬攻城,燕军弓箭手从上往下射箭,离得更近,射的更准,赵军下饺子般从云梯上往下掉。

孟阙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热水从城上泼下,不知是作为必杀技要等到最关键的时候用,还是此时根本就没有这项守城技术。

倒是有一些燕军举着火把烧梯子,云梯很快着火,但赵军毫不畏惧,冒烟突火,奋力攻城,终于有几十人攻上了城墙,剩下的几百人都永远的失去了生命。这几十人也很快淹没在城头燕军的海洋里,泡沫般消失了。

一千人的生命就此消失了,就像一枚石子投入大湖,只泛起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浪花。其实谁都知道这一千人是必死的,他们也都是“敢死之士”,其中多有犯了死罪之人,但孟阙还是觉得有些不忍心,他杀匈奴时杀的尸山血海,那时只觉杀的越多越好,毫无怜悯,此时却不知为什么心中十分难受,或许是交战的双方都是华夏人吧。

看来只有用一次最大规模的战争才能阻止这些“小规模战争”的发生,但愿秦朝很快统一全国,可是秦的统一又维持了几年呢?自己既然来了,赵国也在或多或少的改变着,将来还会由秦国来统一吗?

司马尚不会也不会想知道孟阙在想什么,通过这一千人的试探性进攻,他已经摸清了城防的薄弱所在。于是立即命令一个万人队伍发起强攻。

更多的马匹拉着更多的木板搭在护城河上,上百架云梯冲了过去,赵军的弓箭掩护和燕军的弓箭防守在空中交集为黑云般的箭阵。直到赵军已有士兵快爬上城头,赵军的弓箭才停止,燕军的弓箭却仍在收割着赵军的生命。

赵军士兵口咬马刀,一手持盾,一手攀梯,无数的人在这过程中失去了生命,但也有士兵终于爬了上去,只是爬上去的士兵也立刻陷入城上燕军的枪戈海洋里。

城墙上的血瀑布般流淌,人类的嘶吼,惨叫,喝骂声和刀枪刺穿肉体,砍裂骨头的声音混合着弓弦拉动,利箭锐啸声组成了一首杀人的交响乐,连晴朗的天空也似乎阴暗起来,似有天风在呜咽。

而孟阙此时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燕国士兵都没有头盔,甲胄倒和赵国差不多,他想起来和公子嘉谈论各国军队时,公子嘉曾说各国军队中赵国,具体说是李牧手下的赵国军队防护是各国中最好的,具体表现就是李牧的步兵都有头盔,而其他各国的军队都不装备头盔,至于铠甲,虽然各国的金属铠甲都以胸甲为主,但在精锐部队中也多装备能遮盖整个上半身的鱼鳞甲。

但孟阙也发现这只限于步兵,眼前是骑马步兵,至于纯骑兵,包括李牧在内,居然谁也没带头盔,看来再优秀的将军也难以完全超出他的时代局限,孟阙其实是整个赵军骑兵部队中唯一带头盔的,不过他此时也没带,挂在了马身上。

想来各国不装备头盔也跟此时的头盔作用有限有关,因为此时的头盔都没有护耳,反正孟阙没见到带护耳的,这些头盔对登城战士的保护作用并不太大,一天下来,赵军两个万人队轮战共伤亡了七八千人,守城的燕军却只伤亡了三千多人。

第二天,赵军改用冲车攻城,这时的冲车没有后世那么高大,但也有十米左右,高过城墙,底下有二十四人推车,车上用木柱支着一层木楼,楼内有五六个士兵,木楼包有厚皮革,不易被弓箭和枪戈毁坏。士兵拿着包括弓箭在内的各种武器居高临下的攻城,效果不错,可惜冲车太少,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残酷的攻城战持续了三天,赵军已经在城下扔下了一万三千多具尸体,攻城战超乎想象的艰难,但李牧也知道,只有这座城最难打,因为她正对赵境,是燕国最好的士兵把守的最好城防,只要拿下来下面的城池就好打了,因此并不气馁。

燕军也战死了七千多优秀士兵,现在只剩下三千守军了,而所有的百姓除了十岁以下的孩子也都已上城协防,他们不同于城外的农民,他们中有很多是军中家属,另一些则感于守将童仁的恩德,愿与之共死。

童将军可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他是武遂的军事兼民政长官,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士兵石横就深受其恩,他是火线参军的,被童大人连续从一名士兵在三天内提拔为五百主,没办法,将官损失太大了,而他又太能活。

石横本是一个铁匠,偏偏爱上了童大人的女儿童柳娘,他原本以为童大人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已经准备和柳娘私奔了,偏偏这时候赵军攻城,石横对童大人说,如果我能在守城中立功,大人可否把女儿嫁给我,大人说,我先把女儿嫁给你,你再参军守城,因为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在守城战中活下来,我不想让女儿有遗憾。

石横已记不清杀了多少赵军,他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勇力,或者是因为我身后站着我的新娘吧,石横这样想。

他还在挥舞长戈,忽然咽喉一痛,他只觉得全身的精力都从喉头流了出去,他仰面跌倒,他不曾看到湛蓝的天空,残存的意识里是柳娘那雪白温暖的胸脯和耳边似乎是柳娘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呼叫。

射箭的是东郭朗,铁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他暗箭伤人太不公平,可这是李将军的军令啊,东郭朗有点委屈。

五万骑马步兵已人人带伤,而孟阙也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开水浇敌,不过不是燕国士兵在浇,而是燕国百姓在浇。李牧无奈从骑兵中抽出一万人作为生力军攻城。铁亥在抽,而东郭朗负责掩护。

铁亥口咬马刀,勇猛的攻了上去,他马上就要攻上城头了,这时一个女人出现在他眼里,那女人端着一盆开水,似乎想浇,又似乎不忍,眼中有刻骨的仇恨又有刻骨的温柔。

柳娘直觉眼前这个高大汉子就是射死自己丈夫的人,因为自己同样高大强壮的丈夫也只有同样高大强壮的人才能杀死。

想到这儿,她的手一抖,热水一晃而出,烫伤了她的手,她却没放下。她要泼下去。

铁亥见那女子手烫伤了,几乎想说小心,他不知自己铁石般的心肠为何突然变软,可就在着时,那女子的水浇了下来。

铁亥大叫一声,头顶剧痛,他作为纯骑兵没有头盔,自然是烫伤极重,而那女人居然又伸出手来,在他头顶上狠命一抓,铁亥头顶一凉,突然清醒了,他嘴一张,手已持刀,一刀从女人的双峰之间直劈到身体下部,女人肝肠脏腑破膛而出,扑在他身上,他恍如未觉,纵身而上,当者披靡,这时众人都看到,他的头皮已经没有了,头顶只剩光秃秃的脑骨,而身上挂的是柳娘仍在思念她情郎的百转柔肠。

这情景实在太过凶厉,他也太过勇猛,燕军被杀数十人后无人再敢上前,他也身被数十创,尤自奋战不休。

童仁和他“当当当”对了三刀,虎口震裂,知不是对手,忽心中一动,道:“你摸摸你的头,你还活着么?”

铁亥闻言一手挥刀,一手摸头,忽然面上现出极诡异极恐怖的神色,道:“我,我死了吗?”

接着浑身抽搐,倒在地上,身上本就在出血不休的伤口忽又喷泉般涌血,他已再无声息。

孟阙看着城上铁亥战死的情景,喃喃的道:“此真勇士也,虽死,不休战,可惜这样的勇士没有倒在和匈奴人的战场上,却死在了燕军手下。”

李牧摇了摇头,剩下的三千燕军无疑是战斗意志和战术素养都最强的,虽都有或轻或重的伤,但对上自己的由骑兵转成步兵的生力军竟毫不落下风,而那五六千百姓也无视生死的战斗,燕地多豪杰,百姓拿起刀枪就是好士兵,这李牧是知道的,但如此视死如归却也大出他的意外。

守城无疑比攻城占有一定的地利优势,因此这一次极猛恶的战斗下来,虽然城上的能战士兵和百姓已所剩无几,但李牧手下的一万骑兵也伤亡了九成,基本上是被打残了。

铁亥的死强烈的刺激了孟阙,也同样甚至更强烈的刺激了李牧,铁亥是从自己的亲兵队里出去的,他性子耿直,当年自己为了积聚实力,隐忍匈奴,铁亥不止一次的对着自己大吵大闹,定要请令单骑讨敌,被自己打了几回军棍,自己还怕他不听军令,自己跑出去打匈奴人,那自己就只能杀了他以维护军令了,还好,这样的事没有发生。

“他是个最好的士兵。”李牧这样想着。

忽然李牧一瞥眼间看到了孟阙满脸悲愤,他心中一动,暗道:“这武遂城该打下来了。”

于是他大声传令:“孟将军听令。”

“末将在!”孟阙的心中忽的一抖,声音也有些发颤。

李牧却以为他是激动的,又大声命令道:“我命你为此次攻城总带队,点一万兵攻城!”

孟阙没有答言,李牧一愣,道:“孟将军你怎么了,没听到军令吗?”

孟阙激动的道:“我不杀华夏人,我只杀匈奴人!”

李牧惊愕不已,忽的大怒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孟阙也亢声道:“我说我不杀华夏人,我只杀匈奴人,我知道华夏必须统一,我也无条件支持,可打统一战争是你李牧将军和白起将军的事,我孟阙只杀匈奴人!”

“白起,白起……”军中窃窃私语声,咬牙切齿声此起彼伏,的确赵军没有不恨白起的,这个坑杀了四十万赵军的杀人魔王,所有的赵军都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孟阙无意中提到他,还把他和李牧并列实在是犯了众怒。

李牧大怒,一掌拍在一匹其主人已做了城下之鬼的战马背上,战马一声惨呼,七窍流血,委地而死,想是脊骨已被拍断。

李牧大声喝道:“鲁勾践,把孟阙绑起来。”

鲁勾践一愣,他本以为田光久不出现,已可证明不在城中,自己是没事了,不料李牧竟叫他抓孟阙,大出意外,可军令当前,也不能违背,于是一跃上前,绑了孟阙,孟阙身穿铁甲不好点穴,他怕孟阙挣开,又绑了好几道。

其实李牧之所以派他绑孟阙,也是因为怕孟阙武功太高,反抗时伤了其他士兵的缘故,可他们谁也没想到,孟阙根本没有反抗。李牧在他心中是战神加头一个民族英雄的形象,因为战国四大名将中李牧是唯一一个曾抗击过匈奴的,他也是有史以来有记载的第一个民族英雄,孟阙对他崇拜的五体投地,他绝没料到李牧会绑他。

此时被绑的孟阙凄声道:“李将军,大哥,你,你想杀我吗?”

李牧的虎目忽的滴出泪来,他道:“军中有兄弟,军令父杀子,你既不尊军令,我当将军的也只能按律斩你,不过你放心,等我打完燕国,班师回朝之后,我就自刎在你坟前,已全兄弟之义。”

“好好,如此也好,哈哈”孟阙仰天大笑,道:“想不到我孟阙穿越千年而来,得能和梦中姐姐相守十几年,又力杀匈奴诸胡数千,最后还死在千古头一个民族英雄手中,虽死犹荣,也不枉了,哈哈。”

他笑声未落,忽然一声娇叱响起,一道匹练般的白光直冲过来,是姐姐!

这是真正的剑气千幻,姐姐在不到七,八秒内的时间里向鲁勾践削刺出了八,九千剑。

而鲁勾践更有绝技,他竟从身上取出两个包袱,一抖,黑铁一百八十一枚,青铜一百八十枚共三百六十一枚棋子齐出,向姐姐的剑芒迎去……

他的三百六十一枚棋子是同时洒出的,姐姐的剑芒从本质上说却是一剑一剑削刺出的,但却比他同时击出的三百六十一枚棋子更快数倍,这三百六十一没棋子根本挡不住姐姐的快剑,但鲁勾践绝非小可,他的三百六十一枚棋子并不是随手扔出的,是被他的三百六十一道真气所托,棋子本身也蕴含真气,要不早被姐姐的剑芒击碎了。他双手连摆,棋阵连晃,挡住了姐姐的快剑,虽然有点手忙脚乱,但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

他虽然力分则弱,但姐姐的剑式太快,也力量不足,所以也刺不穿他的棋阵。

姐姐的三十六式纯洁的女孩剑法转眼用尽,攻不进鲁勾践的棋阵,蓦地,姐姐一声清啸,竟使出了她从不曾练成的第三十七式,但见她的剑芒从白光突然化为七色彩光,而每色彩光都是七道芒影,鲁勾践已摸清了她前三十六式剑法的剑路,知道是每一式约十招,每招有二十四道剑芒,此时见她一招发出四十九道剑芒,心中大骇,运集毕生功力,只待她剑招一变就连晃棋阵阻挡。

却见姐姐的剑芒打在他的棋子上后忽的断裂,每一道长剑形的芒影都断裂为二十余朵鲜花形状的芒影,竟也同时攻向鲁勾践,鲁勾践棋阵连晃,终于挡不住千余多朵花影,被两朵花影击中了手腕,他一声闷哼,气散棋落,姐姐已一把将孟阙夹在腋下,超光越影的飞掠而出。

自有军兵拦截姐姐,但姐姐一掠而过,剑芒微闪,军兵已刀枪落地,却都是手腕中剑,姐姐竟不愿杀死一个人,但李牧还是脱口而出,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的确是十步杀一人,姐姐实在太快了,齐拥而至的军兵十人中能有一人当她一击已是罕有,姐姐疾风闪电般穿出了军阵,继续前奔。

姐姐只是闪电不是疾风,被夹着的孟阙才是疾风。孟阙只在自己身前体会到了疾风,姐姐在腋下夹着自己疾奔,孟阙却觉得自己和姐姐处在既相互连接又不相互连接的两个世界里。孟阙只觉得疾风扑面犹如刀割,象十七级台风般轰轰作响,而姐姐自己那边却绝无声息。

地面的景物疾退成一条粗长的奔流的直线,分不清具体是什么,姐姐应该并未奔跑多久,但似乎已奔出了极长的一段路。

即便在如此的疾风中孟阙也能闻到姐姐身上传来的极醉人的花香,蓦地,姐姐身形一滞,随即一滴带着浓郁花香的液体滴在孟阙脸上,然后是涓涓细流般不断,孟阙回头一看,只见姐姐嘴角鲜血流淌!她吐血了,却连血也是芬芳的。

姐姐将他放在地上,一剑割断了他身上的几条绳索,然后委顿在地,脸色比纸更白。

孟阙知道,剑谱上记载,这套“花月纯洁的女孩剑法”威力虽大,但任何一式若在没练成的情况下使出来就会大伤元气,有性命之忧。

姐姐现在不但使出了从未练成的第三十七式,还抱着自己以如此速度飞奔,莫非已耗尽了元气,伤了内腑,随时会油尽灯枯?

蓦地姐姐笑了,那笑容是那样无与伦比的美丽,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的笑容里明亮了一千倍。

笑过后姐姐忽然深情无限的捧住了他的脸,道:“好弟弟,乖弟弟,姐姐爱你,一直都爱,从我懂事时起就爱,而且好像已不知爱了多少生,多少世,可我是你的亲姐姐啊,我是不能嫁给你的,不过现在好了,我就要死了,等我死后,我就在天上等你,你要好好活着呦,再活一百年,等你要死了,我再投胎,那样来世我们就不是亲姐弟了,我就可以嫁给你了,可是那太久了,我有点等不及了,我想在死前吻你一次,就一次,吻完我就会死去,这一吻就会用尽我的一生。”

说着,她勾住孟阙的脖子,嘟起了花瓣般的嘴唇,那美丽已极的大眼睛象是星月交辉的夜空,流动着永无止境的爱意,又象夜空下的海面,含蕴着不知多少生多少世也说不完的依恋,孟阙蓦地想起了前生也是十六岁时写给幻想中姐姐的一首诗,诗名就叫《姐姐》:

剪一片夜空下的海面

放进你的双眼

那是我一生的眷恋

歌月飘香的圣殿里

你长衣胜雪

秀发飞扬

你乌发上的亮光

流淌着我永恒的热望

穿越时空而来的女神啊

轻吻你走过的香气

我已黯然神伤

写这首诗时还没有穿越小说,似乎也没有网络,反正孟阙的家乡还没有,可自己怎么会把姐姐比做穿越时空而来的女神呢?莫非是姐姐在千年前召唤自己吗?

想到这里,二人目光相互交结在一起,孟阙在姐姐眼中读出了心有灵犀的感应和似乎洞悉了宇宙本质谜底的智慧,那智慧是永恒之外的永恒,是爱的永恒。

姐姐缓缓送上香唇,就在她的香唇即将挨上孟阙的嘴唇时,她眼中的神光突然就消失了,消失的那样让人不可思议,然后她头一歪,倒在了孟阙怀里。

这一吻果然用尽了她的一生,她却最终没有吻到。

孟阙觉得自己的胸膛里似乎被谁伸进一只手去,攥住了自己的心脏,然后狠狠的拽下来,扔进了无尽的虚无之中,他发出一声痛苦得似乎能融化整个宇宙的哀鸣,哭喊道:“姐姐,你不能死啊,你可以嫁给我的,我们不是亲姐弟,没有血缘关系的,你可以嫁给我啊!”

可是姐姐却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喊了。

“姐姐,你不要死,为什么死的是你而不是我啊!”孟阙继续哭喊,“你死了,我也要爱你啊,死了也要爱!”

“死了也要爱!死了也要爱……”

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声远远的传了出去,似乎传到了天边,又从天边倒撞回来,在天地间来回激荡着。

孟阙把姐姐抱在怀里,忽的站起来,向着旁边的高山奔跑上去,迎面是一棵径尺粗的大树,他一脚踢出,树咔嚓一声折断,然后他一步踏出,接着又一脚踢出,又踢断了一棵大树,他发疯般奔跑,发疯般踢着面前的大树,他跑上山顶,又跑下去,再跑回山顶来,又从另一个方向跑下山,就这样来回奔跑,也不知踢倒了多少棵大树,直到把神魔般的力量彻底耗尽。

他踉跄着往刚才姐姐倒下的地方走回,他的双脚早已血肉模糊,走每一步路都钻心的痛,可他毫不在乎,他心中的痛比脚上的痛更痛一万倍。

他扑通坐倒,却仍把姐姐紧紧抱在怀中,好像她还活着一样,生怕跌痛她。

孟阙昏了过去,他仰面跌倒,但手仍下意识的抱着姐姐,让姐姐躺在自己胸膛上,他不能跌痛他。

孟阙醒来时,天上无星无月,黑的似乎是一个倒置的巨大而无底的深潭。

夜风很大很冷,铁甲更冷,他忽然想到铁甲怕会硌到姐姐,于是脱去了。

他抱着姐姐,身上的姐姐竟似乎还有体温,成了这寒冷孤寂的夜里他唯一的温暖和依靠。

他心中一喜,莫非姐姐没有死,他满怀希望的用颤抖的手指在姐姐鼻端试了一会儿,没有呼吸,他又绝望的昏睡过去。

孟阙就这样醒了睡,睡了醒,不吃不喝,浑浑噩噩,这天他突然清醒了过来,他发现姐姐的身体仍在发放香气,虽不浓却不断,而且这是仲夏,天气在白天很热的,晚上除非风很大,否则也不冷,姐姐的身体竟没变坏。

莫非姐姐没死,但她为什么没有呼吸呢,也不醒来,看来还是死了。

自己不能就这样让姐姐曝尸荒野,他在姐姐身旁挖了一个坑,他的斧子在马上,被鲁勾践捆绑和姐姐救时都没来的及取下,那把铁锤却和铁甲放在一起,就在身边,但当然不能用来挖地,于是他用双手挖,他力气虽大,也直到把指甲挖秃,才挖出一个可以埋下姐姐的坑。

他把姐姐抱着放在坑里,道:“姐姐,你玉骨含香,死且不朽,我却不忍现在埋你,等我去杀了李牧,如果不是他要杀我,你怎会救我,你不救我,你怎会死,我再也不管李牧是什么千古第一个民族英雄,谁毁了我的世界,我就拉着全世界一起毁灭,我要杀了他,然后再回到你身边,在你坟前站成枯骨,千生万世为姐姐守灵!”

孟阙没有穿铁甲,当然也没有戴头盔,头盔和战斧一起还在马上,应该还在军营里吧。为什么要穿铁甲呢?孟阙现在已毫无求生的欲望,姐姐死了,自己的心也就跟着死了,活着的不过是行尸走肉,就让李牧的士兵,也是自己的士兵们万箭齐发,将自己万箭穿心吧,但愿这穿心的万箭能分散自己失去了姐姐的痛苦感觉于万一。

孟阙又向土坑里的姐姐看了看,姐姐的脸色晶莹如玉,一如生时,阵阵花香不断从她的yu体上传来。不知何时已有千百只各色蝴蝶围着她的身体上空在旋转飞舞,可偏偏没有一只敢落在她身上,是怕亵渎了这神圣的纯洁的女孩之神吗,还是她身上有什么神秘的气场托着蝴蝶不让他们落下来呢?

孟阙心中忽的又升起一丝侥幸的期望,也许姐姐没有死,她,她只是沉睡了过去,会突然间醒来,然后抱着自己的脖子,在自己耳边俏皮的吹气如兰,格格笑着道:“好弟弟,乖弟弟,姐姐根本没有死,是吓唬你玩的。”

孟阙抱着万一的希望跳下了土坑,被他惊散的蝴蝶象千百朵跳舞的鲜花纷纷散去,孟阙把头轻轻贴在姐姐高耸的双峰之间,姐姐的双峰既柔软又坚挺,并不因仰卧的姿势而稍塌,浓郁的花香从衣服下面窄窄的ru沟里传来。

孟阙心中只有希望而没有欲念,他无限渴望的想听到姐姐的心跳,哪怕极缓慢也好,可过了许久许久,姐姐的心脏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彻底的绝望了,他猛的站起身来,跳出坑外,捡起地上的铁锤,仰天长号,声如万鬼齐哭,一手擂鼓般敲击着自己宽厚的胸膛,一手把铁锤连连上举,他的脸孔已极度扭曲,早已遍布红丝的双眼如欲滴血,他的发簪早已不见,披散的头发根根无风自动,他如惊雷过天般的怒吼声响彻天宇:“我要杀光每一个人,让全世间的活人为姐姐殉葬!”

他恰如上古洪荒中一只不知被封印了多少世代的不死狂魔突然苏醒,带着积聚了亿万年的杀气要摧毁整个人间。

狂魔开始狂奔。

方城守将李远现在不是一般的郁闷,方城是个小城,但地里位置独特,她前面是边境重镇武遂,侧面是燕长城,而且是一段有缺口的燕长城。

长城的缺口自是以前匈奴人强迫被掳掠的华夏人奴隶扒开的,足有几十米。这样的缺口在长城上不止一处,匈奴人就利用这些缺口连连寇边,侵入燕国内地,烧杀抢掠。

燕国不是不想修,但一来有匈奴不断的在缺口骚扰,影响施工,二来燕国面临赵齐两大强国的夹击,秦国又不断逼迫,哪有余力对付匈奴,好在匈奴只杀抢,不占地,因此燕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这种事情在别处随时可以发生,可自从他“神箭飞将军”李远驻守方城后,就再也没在方城附近发生过。方城城内城外的军民百姓们安居乐业,皆称颂“神箭飞将军”之大名。

他是有名的“一弓十箭”,所谓“一弓十箭”当然不是他一开弓就能射出十只箭,那是不可能的,实际上是他射箭时用拇,食,中三指拉弦扣住一只箭,无名,小指两指攥住九只箭,他射完一支箭,不用去箭壶里取另一支箭,手指一翻,就能又扣住一支箭,他拉弓弦也极快速,他拉十次弓弦发出的“嗡”声混在一起只比别人拉一次弓弦的“嗡”声稍长一点,而十支箭就如同同时射出一样,几乎同时到达指定目标,极快又极准。

因他如此勇猛,匈奴人数年不敢扣方城之门,但几天前,他们来了。

来的是匈奴现任大单于头曼,还有他的副手左谷蠡王鸣镝火先,居然带来了五万骑兵。据说匈奴在李牧手上折了十万精骑,那么这剩下的五万该是他们的全部精兵了。头曼带着全部的力量攻打自己小小的方城,他疯了吗?难道就因为自己是“神箭飞将军”,名气大?

方城有五千百姓,两千五百士兵,兵民比例也很大,没办法,毕竟前靠边镇,侧有匈奴。但两千五百人面对五万匈奴兵,想守住城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可就在这种不可能中李远已坚持了三天。

两千五百士兵中实际上城防守的只有二千二百人,还有三百精骑,李远暂时是舍不得他们弃马成步的,这些都是雕鞍马军。

可笑赵国李牧自以为做的隐蔽,偷偷给部队换装,但涉及数万军队这么大的动作怎么能瞒住他国,现在听说,秦国凭其强大国力已先一步装备完成了五万骑兵,可以说,把能骑马的士兵都变成雕鞍马军了,其他各国虽无此实力,不能这么快完成军队换装,但也是早晚的事,就连城下的匈奴不也有很多用雕鞍者了吗?

燕国国小力弱,兵员不足,多少工匠都在前线战死了,所以虽然会骑马者众,但雕鞍骑兵比例反不如工匠众多的齐魏等国大。自己手下这三百骑兵可是宝贝中的宝贝啊。

如果冲出城去和匈奴人决一死战,李远有信心凭着平日的艰苦训练,和自己一弓十箭的激励,他们都能以一当三,甚至当五,但这又能怎样呢,底下可是有五万匈奴兵啊。

援兵是不可能有的,几天前倒是来过两拔援兵,但也都绕城而走,去支援武遂了。至于武遂能不能守住,老实说,李远没信心,李牧智勇双全,十万匈奴兵都不是对手,武遂的陷落想来也是早晚的事,看来自己这方城就算不落在匈奴手里,也会落在李牧手里,那还是落在李牧手里吧,据说李牧的军纪不是一般的好……李远正在胡思乱想,忽见匈奴军的阵后乱了起来。

处于极度暴走状态的孟阙终于发现前面的不是李牧的军队而是匈奴的军队了,他自嘲的笑道:“莫非这是我的宿命吗?想杀李牧最终还是碰到了匈奴?莫非是姐姐在天上对我的指引,他不希望我杀了李牧这个民族英雄,只希望我杀了这些狗强盗的匈奴,也好,姐姐芳命,弟弟虽百死而必遵!”

他狂吼一声,举锤猛扑向众匈奴人。

他虽没穿铁甲,没戴铜盔,可哪个匈奴人不认识他是前任大单于的“铁甲驸马”。“铁甲驸马”也就罢了,他的另一个身份却实在令所有匈奴人都思之胆寒。那面生三目,颈挂枯肠,身中百箭而不死的神魔形象配合他此时直欲毁灭整个人间的无边杀气,使所有匈奴人都有片刻失神。

这片刻失神救了他,否则以他无盔无甲的无防护状态,如果匈奴人万箭齐发的话,他早就变成刺猬了。

转眼间孟阙已经冲入群胡之中,一个匈奴人下意识的举刀向他砍来,他毫不理会,一锤击在那人的马首上,咔嚓一声爆响,马首碎为千百片碎骨,伴着红白之物漫天喷洒,那匈奴人已栽在马来,孟阙左手一把抓他的手腕,那人立刻断了一根腕骨,刀已脱手,孟阙右手挥锤猛砸身前遇到的各个匈奴人,脑浆四溅,无数人胸骨尽碎,连血都吐不出来,更有人折断的肋骨支出体外,红红白白,瘆人已极。而他的左手挥舞着那被他抓在手里的匈奴人身体做了一件人形兵器,这兵器实在是好,既能打人又能当盾牌,众匈奴人招呼向他的刀铤绝大多数都被这个人体盾牌挡住了。这人自是早已被砍戳的死的不能再死了,他的人头早已被砍掉,腔子中的血也流尽了,胸前露着白森森的条条胸骨,委实可怖之极。

不是每一件兵器都能被这人体盾牌挡住的,孟阙身上也挨了几处刀铤之伤,可他毫不在乎,他嘶哑的呐喊着:“让马刀来的再猛烈些吧,砍碎我的心脏,让我的心脏能有片刻只流血不流泪。让铁铤刺得更狠一些吧,刺穿我的肝肠,让它碎裂而不要让它再寸寸而断。”

蓦地,手一轻,那个人体盾牌的手臂已从肩膀处和身体分家了,不是被谁砍断的,而是被孟阙甩断的。

那人忽然落地,众匈奴人反吓了一跳,似乎是失去了砍刺的目标,他们也早已被孟阙的无穷杀气震慑住了心魂,竟不敢乘机杀死孟阙,孟阙在他们心中已成了杀不死的存在。

孟阙却并不停留,又一把抓住一个匈奴人的脚踝把他拉下马来,随手一甩,那人的头上无盔(匈奴有极少数军官出于个人爱好戴头盔,士兵则普遍没有头盔),立刻和另一个匈奴人撞得脑浆迸裂,两人齐死。孟阙左手挥舞着这个人,右手铁锤狂砸,仍是所向无敌。

头曼在远处冷冷的看着,他已看出孟阙在杀了近千人后已是强弩之末,他若此时上前,很可能会杀死孟阙,但他却不能,他得随时小心身旁的鸣镝火先。

鸣镝火先素不服自己,总想找机会不声不响的杀了自己,自己的儿子冒顿才三岁,鸣镝火先在部族中势力极大,自己死了,他自能做单于。

头曼绝不怀疑当自己和孟阙生死相搏时鸣镝火先会对自己下黑手,自己又何尝不想杀他,只是也没找到机会而已,若冒然杀之,他手下的一万人,和支持他的五千人一叛乱,匈奴就完了。自己这次起倾国之兵来打小小的方城,说到底是为了用对外战争的胜利来凝聚族中民心,方城虽小,“神箭飞将军”名声却极响,攻下方城,杀了他,足以振奋族民之心,有利于自己确立威信。

孟阙此时眼前已一阵阵发黑,胸口热血如沸,他知道他的力气就要耗尽了,自己就要死了吗?姐姐你在天上不用等多久了,弟弟就要去找你了,什么,你说我死的很象一个英雄。那好,弟弟就再英雄些让你看看,他一边继续不停杀人,一边高声唱到:“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方城头上,李远已发尽上指冠。

李远旁边的五百主程亚夫道:“这莫非就是‘梦辞’吗?虽然和以前听到的格式不太象,但绝对是同一文体,莫非此人就是‘天下第一风流浪子武宋玉梦郎’孟阙乎,闻此人曾单人独斧力退十万番兵,咦,他的斧子呢,怎么使锤,想是兵刃不趁手,才受困于群胡,但如此战绩……”

“程将军!”程亚夫还未说完,李远忽大声道:“你替我把守此城,我当领三百雕骑救此华夏真男儿!”

程亚夫道:“将军不可,你去,我如何守得住城,李牧那厮转眼将至,城池将陷矣!”

李远哈哈大笑,道:“都是华夏男儿,谁占此城不是一样,就送与李牧那厮吧。”

孟阙此时已脚步踉跄,双眼的视力也有些模糊,望出去群胡鬼影幢幢,右锤左尸狂舞不休,却似乎都砸在了虚空处,他却未曾分辨的清,原来众匈奴人在被他杀了近千人后,终于学乖了,居然都远远的选择绕开他,众匈奴人有马,孟阙步行,他又脚步踉跄,如何追得上。他现在已有些神志不清了,完全是凭着杀人的本能在无意识的作战,只盼自己快点力尽倒地,倒下了就再也不要起来,和姐姐一起融入大地的怀抱。

周围的匈奴人精明些的已拿起弓,但手抖抖索索却怎么也扣不上箭,望着杀人场内魔魂血影般的孟阙,虽摇摇欲坠,却谁也难以相信这永不能被击倒的神魔会倒地死去。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的杀死他,那是不假思索的事也就罢了,但凭弓箭在远处射杀,见他浑身不知多少处伤口流着不知是他自己还别人鲜血的样子,众匈奴人实在怕一来射不死他,二来纵是他死了,会不会成为自己梦中索命的魔魂也实在令人心中没底。据说噬天老魔是不死的,始祖神归天后,他白天到处杀人,而夜晚就化为魔魂到人梦中索命……让人人信鬼信神的匈奴人杀死这魔王一般的存在,的确是一件挑战心理承受能力极限的事。

头曼摇了摇头,对自己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手下居然怕一个人会怕到这个样子实在失望已极,正要高声下令众人乱箭齐发射死孟阙,忽听半空中打了个焦雷般的响起一个声音道:“休伤我华夏男儿!”

这一声大喝声震数里,山应谷响,众胡皆惊,连孟阙也猛的精神一振,神智已清,但见匈奴军前一个手脚粗长,躯玩儿如墙,虬髯似铁的大汉跃在半空,手拿铁胎巨弓,手中似乎握了一把的箭,但见弓弦巨抖了一下,又似乎巨抖了很多下,十只弓箭同时射出。

绝强的弓,绝劲的箭,绝佳的准头,围在孟阙旁边的颤抖着张弓搭箭的胡人顿时倒下十个,那大汉竟似乎在半空停顿了一下,又是十箭射出,另十个拿箭的匈奴人又立刻倒下,有几个还拿箭的匈奴人立刻精明的扔下弓箭,果然那大汉在落下之前又是十箭射来,这次把所有拿箭的都射死了,还连带射死了三个不拿箭的,却惟独放过了那几个刚放下箭的。

“神箭飞将军!”众胡惊骇欲绝的大叫道。

孟阙神智已复,忽的想起了那个“飞将军”李广的传说,暗道莫非此人是李广先人,不对啊,这我还是知道的,说是李广的先人在秦国,那莫非李广也穿越了,这世界真是越来越疯狂了。

李远已落在马背上,一弓十箭继续不断射出,身后的三百精骑泼风般跟随,也人人放箭,箭无虚发。匈奴人成排倒下,但这些马背民族自也不是吃素的,万箭齐发中李远部众也纷纷落马。

头曼自也回头看到了这一切,他对鸣镝火先说道:“左谷蠡王,你且领一军捉此华夏贼。”

鸣镝火先哼了一声,他自是知道头曼让自己捉李远不是给自己功劳,而是想自己去对付孟阙,不过能捉住李远无疑也能极大的提高自己在族中的地位,而孟阙虽堪堪力尽,但谁知这魔王般的人还有何奇招,就让他头曼去冒险吧,自己所长的是智谋,匹夫之勇非己所长啊,当然了,只是比他头曼稍差而已,不过自己仍然是轻易不会出手的,让士兵上吧。

当下带队迎击李远,自己却非打头。

李远的队形是个数排长列,前军和匈奴接阵后,后军才全数冲出城门,然后城门关闭,听着身后城门关闭的声音,李远知道,自己今生怕是再也回不到生养自己的燕地了。

何处青山不埋忠骨,但能杀匈奴,不需生入关。

李远豪情盖天,已经冲入匈奴阵中,他竟别无兵器,只是这把大铁弓,他双手握弓,横击而去,弓身巨大,如弯弯曲曲的铁棍,当下将四五个匈奴人扫下马来,俱都头碎肩飞,脊断腰折,绝无活口。

弓身一回,弓弦横勒,这弓弦乃是祖传之物,据说是一条神龙之筋,偏生里面还混杂了金属丝,不知当初是如何嵌进去的,这时发挥了绝大威力,也要了四五个匈奴人的命,两个匈奴人的上半个脑壳被从眉眼处勒开,犹如刀割,翻着个飞出,红白之物夹杂着破碎的眼珠洒了不少匈奴人一头一脸,另两个被从脖子处拉断,鲜血冲天而起,最后一个头颅带着半片肩膀飞出,居然扑向李远自己,口齿急剧张合着从他脸侧飞过,强烈的口臭加血腥却刺激不了他钢铁般的神经。

李远纵横无敌,众匈奴人却也绝不少退。对孟阙这个“噬天老魔”,他们有一种出于传说中迷信的惧怕,李远虽也有极大威慑力,但毕竟是个人,若只有几千几百的部队自不敢和他对阵,但此时众胡人多势众,怕他何来?

李远渐渐的冲不动了,部队也被切割成几段,有被全歼的危险,“全歼就全歼吧,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何况我现在杀的人也该用百来计算了吧,总比在城里被窝囊的围死好。”李远这样想着。

头曼仍未出手,他当然不是等孟阙自己倒地,那就显不出他头曼的厉害了,他要在已确定孟阙精力确已完全耗尽的情况下再一击成功,不然不知这神鬼不类的小子会不会反戈一击再伤了自己,头曼绝非轻敌之人。

但见孟阙一手握锤,一手抓着死尸的大腿,这死尸已只剩一条大腿,连着半截腰身,死尸的上身从腰部以上已完全消失,腰身里的肠子和尸身一起拖在地上,随着孟阙剧烈的喘息在不停颤动,似乎还有感觉,还在剧烈的疼痛中抽搐着,这情景要多恐怖残忍有多恐怖残忍。而孟阙喘息了一会儿,竟似乎有精力稍复之象。

“这小子倒底是不是人?!”头曼暗骂,看来再不出手,这小子再恢复些就更难对付了,而万一鸣镝火先擒了李远归来,自己又得防着他,就没机会出手了,“看来只有使用‘霸天一击’了!”

所谓‘霸天一击’,乃是头曼的绝招,招式本身无任何神奇之处,关键在力量的运使。头曼是有师父的,是个不知因何事逃到匈奴的华夏人,自称“左英操”,此人文武双全,就是他传了头曼这招“霸天一击”,传时还说这招他自己也没练成,因为对天赋的要求太高。

头曼本来神力惊天,在学得了这招后更是如虎添翼。族中的大力士虎浪辛远,自恃力大,虽然武功不如自己,在比武中屡次败北,但总对别人说,纯论力气,还是他大,于是有一次自己使用“霸天一击”,一枪将他双锤击落,从此他彻底服输,而师父也就此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力拔高山无对手,手推长河大力神”。

头曼又觉得有信心一击杀死孟阙了。

于是头曼喝令儿郎们闪开,自己催马冲向孟阙。

快冲到孟阙身前时已马快如飞,他一提丝缰,战马一跃而起,他在半空中枪当棍使,猛砸而下。

这一枪带着怒号的狂风,仿佛夹着三江四海的力量,将整个天空的劲气都聚拢过来,猛压而下,似不但要将孟阙砸成肉泥,还要将整个大地也击成碎粉。

孟阙此时精力未曾尽复,他只觉就算自己精力尽复,也绝当不下这一击,朱亥的锤法,本以力量见长,但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竟已无招可用,无招可当。

我要死了吗?这个念头刚在孟阙心中闪过,脑中忽然出现了姐姐剑气千幻,勇救自己的形象。孟阙求生之心顿生,他在心中大喝一声道:“姐姐再救我一次吧!”

一股绝大的能量忽从脚心升起,仿佛奔突的地火熔岩,在大地的沟堑中勃然而发,要烧毁整个天空,孟阙双手举锤,力迎而上。

一声足以毁天灭地的巨响,震得所有人双耳暂时失聪,眼前也一阵黑暗,似乎周围已陷入一片神秘的虚无,时间似乎在这一刻也变的极缓慢又极快速,枪锤相击处先冒起一朵奇异的火云,然后化做千万点四散的火星,似乎在刹那间重演了宇宙从奇点的大爆炸到群星诞生的历史。

仿佛变异了的时间又回复了正常,孟阙的铁锤脱手侧飞而出,头曼的铜枪虽未脱手,却弯成了一个怪异的弧形。

头曼双臂发麻,虎口震裂,枪虽未脱手,却失去了再击之力,他只当孟阙也如此,谁知孟阙换一口气,一步踏出,竟钻到了他的马下,孟阙一手抓住马的一只前腿,一手抓住一只后腿,神力陡发,头曼被连着战马抛了出去,头曼也真了得,力量虽为完全回复,也撒手扔枪,双手一推马背,飞身而起。

他的意思是飞离马背,怎知孟阙设计的这个马镫是有问题的,孟阙不是专业马术师,对马镫也一知半解,自以为设计的合乎现代标准,其实蛮不是那么回事,如李远特意训练过的,自可从容飞起,头曼仓促离马,脚却挂在了马镫里,随着战马一起摔倒,虽有头盔保护,脑袋未曾撞碎,也当即昏迷。

鸣镝火先其实一直在留意头曼这面的动静,这时见头曼落马,也不管他是死是活,忽的大叫道:“单于死了,快撤!”

他打的主意是头曼死了当然最好,没死,军队一撤,万马践踏,也将头曼踏成肉泥了,头曼只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冒顿,本身又无兄弟,他是左谷蠡王,匈奴可没有辅佐幼主的规矩,论资排辈也该他继承单于之位,如此岂非万事大吉。

谁知头曼自有忠心护主之手下,亲兵温赤博一直紧跟在后,刚才电光石火的战斗中他无暇也无力参与,此时见头曼落马,他立刻纵马奔至,一把抓住头曼的畔甲绦将他提起,同时挥刀割断了马镫绳,就在此时一箭破空锐啸而来,听声音箭势强劲已极,直奔头曼后颈射来。

温赤博急忙将头曼身形一转,抱在怀中,同时自已的身形竭尽全力一闪,扑哧咔嚓,一声分两响,这支箭射透温赤博的肩部后,透体而出,又穿过头曼的铜甲,也钉在他的肩部,头曼痛的闷哼一声,却未醒来。

再看露出来的箭尾,竟是纯钢打造。在匈奴部族中只有一个人使用钢箭,就是鸣镝火先。

温赤博方觉肩部剧痛,一声劲啸,利箭又至,他抱着头曼往前一趴,箭擦着后臀而过,劲风刮得脊骨生疼。

两人此时的姿势当真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要知头曼乃是俊秀已极的花样男子,而温赤博却满面黑毛,一眼大一眼小,狮子鼻,鲶鱼嘴,满脸麻子,他的大嘴此刻正贴在头曼的俊脸上,此情此景,当真是一坨牛粪压在了鲜花上。

温赤博从第一箭起就知道是鸣镝火先所发,知必有第三箭,他若此时来个“蹬里藏身”,凭着极高超的马术,纵使是一只手抱着头曼,用另一手搂着马脖子也能勉力办到,但他深知,以鸣镝火先之箭技,必可在射不中他俩的情况下把这一箭射进马背,又多半会透马腹而出,而如果战马倒毙,自己抱着头曼极难再跃上另一匹奔马,此时大军溃势已动,万马奔腾,自己和头曼怕是要双双毙命于马蹄下了。自己死不要紧,不能让头曼死!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温赤博做了一件让人觉得蹊跷的事。

头曼的畔甲绦极长,没办法,他爱臭美,在身后有个活扣,活扣有个极大的蝴蝶结,温赤博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用他看似粗笨的双手解开了这个活结,此时第三箭已到!

当真是准的不能再准了,这只钢箭射进了温赤博的肛部。钢箭对肛部,当真是“刚刚好。”

温赤博只觉得肛部插进了一根极硬极长的物件,先是一凉,然后一热,接着是痛彻心扉的疼痛,当真是冰火两重天。

他在瞬间就失去了生命,而就在这瞬间他完成了一件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终于把那畔甲绦系在了马的脖子上,然后被颠簸的马背甩了下去。

鸣镝火先叹了口气,收起了弓箭,奔跑的匈奴马队人影重重,他能在这纷乱的人群中射出三箭,都直指头曼,已是竭尽所能。他第三箭的确打的是射透马背,让二人蹬里藏身(他知道温赤博有此本事)时落马的主意。不料镫里未曾藏身,落马的却只有一人。他并未看清温赤博对头曼做的“小动作”。

他虽奸狡,但作为匈奴最有名的“射雕手”也是极重身份的,三箭不中,且放头曼一把,日后再找机会杀他。

匈奴大军轰轰隆隆的从孟阙身边纵马逃过,他虽摇摇欲坠,却没有一个匈奴人敢靠近他身边三尺之地,皆避之若恶灵。

转眼李远来到孟阙身旁,孟阙用手指着他道:“飞将军,你也玩穿越吗?从汉朝来的。”说完,眼前一黑,向地面倒去,李远一把将他拽起,横担在了马背上。

“姐姐,你听,这是我给你写的另一首诗,叫《彩虹》。”孟阙喃喃念着,仿佛姐姐就在身边:

梦界的大雨还没有停下

彩虹已横跨天边

抚摸大海的胸膛

轻敲我透明的热望

我是沉睡在北冥之底的鲸鲲

又是淹没在史前的亚特兰提斯雕像

是谁

抚平我万年的忧伤

是谁

缝补我狂风的翅膀

沿着心的桥梁

就是爱的方向

孟阙觉得自己在驾风而飞,来到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这里有一道七色的彩虹,出现在夜晚的天界,彩虹下面就是由无数银色的星星组成的流动的天河之水,他赶紧收住了风势,怕惊动这天界的仙灵。

远处天河边一个身穿银色纱衣的美丽天使背对着自己,在银河中轻轻梳洗着她洁白的翅膀,那一定是姐姐。

姐姐果然回过头来,对他轻轻一笑,这一笑仿佛银河里亿万颗星光都在轻轻跟着舞蹈。

姐姐道:“傻弟弟,谁让你现在就来的,我不是对你说了吗?让你在人间再活一百年,然后我先去人间投胎,你再跟来,不要到这里来,这里不许恋爱,很冷清的。”

孟阙道:“就是知道你冷清,我才来的,我在人间看到了你在偷偷哭泣,你看那月亮不是你的眼吗,满天的星星都是你的眼泪。”

姐姐道:“谁说我哭了,你没看这银河里的星星都在和我一起跳舞唱歌吗,你看那彩虹就是我们唱出的七色音符,只要你在人间好好的活着,姐姐在天上看你象个英雄的样子,姐姐就很高兴的,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快回去吧,这里很冷的。”

说着她脱下自己的纱衣,轻轻的披在孟阙身上,她洁白的yu体散发着绝美的圣洁光辉。

孟阙轻轻拥着姐姐花香醉人的温软yu体道:“你不走,我也不走,除非你现在和我一起走。”

姐姐在她耳边调皮的吹了一口如兰的香气道:“那好,让姐姐想个办法怎样从这里偷偷溜走。”

孟阙正在欢喜之时,姐姐忽然将他轻轻推开,道:“快走!”

孟阙突然从高空失脚,他手舞足蹈的大喊着:“姐姐,姐姐,不要抛下我,姐姐……”

“啊!孟将军,你不要拧我的鼻子。”

孟阙猛的睁开眼睛,但见眼前是一个虬髯似铁的大汉,他愣了一下,道:“你,你不是李广,你认识李信吗?就是那个秦国的将军。”

孟阙说的是李广的先人秦将李信。

李远道:“李广是谁,我不认得,李信是我的兄弟,我叫李远,可惜现在我兄弟二人分属敌国,唉,不说也罢。”

孟阙这时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但见竟是在一段长城之上,长城在山上,可惜这长城是有缺口的,缺口就在自己脚下,有三四十米,一百七八十人排成三排,都手拿弓箭,严阵以待,山下有四五万匈奴人,密密排排的立马山脚下,从山脚到长城缺口是一条长长的宽道,没有树木,只有杂草,看样子是被故意砍去的,想必是这些匈奴人来时他们自己砍的或是曾经驱使扒开长城的奴隶们砍的吧。

这山的坡度并不陡,完全可以骑马冲锋。

这些匈奴人这时已经开始冲锋了。

马蹄隆隆,震得整个山体似乎都要坍塌,他们边冲锋边发箭,孟阙发现这些冲上来的匈奴人都装备了马鞍,他隐隐记得,自己大杀匈奴时有马鞍的不多啊,这次看来是下血本了,竟冲上来这么多雕鞍马军。

果然有了鞍镫的帮助,匈奴人的箭射的更准了,这些人本身应该也属于神射手,箭无虚发,可惜这些人竟似乎都是在射程外开始发箭,没办法,李远的部队所使用的弓都特别巨大,射程极远,这些匈奴人还没到自己的弓箭射程之内,李远部队的箭已经开始排队点名了,匈奴人其实是属于还击。

尤其是李远的一弓十箭,一连三发,威力更大,前排的匈奴人刚发出箭,已经栽下马来,后排刚放箭,又被包括李远在内的燕军射出的八九十只箭射下一排。其实人不是那么脆弱的,尤其在大热天还身穿皮衣的匈奴人(难为他们怎么忍受的)很难被一箭射下马来,但两三箭也就足够用了。

马匹奔跑占得空间比人大的多,在正面上只有一排三十左右匹的马,而李远的弓箭手们却是并排发箭的,单位面积上箭比匈奴人多一倍,匈奴人的箭也能射到他们身上,但多数是强弩之末,一开始对他们造不成伤害。

无奈匈奴人不顾死活的猛冲,在付出几百人的代价后终于冲到了山腰,此时匈奴人的弓箭也显出了威力,燕军伤亡立增。到燕军只剩不到一百人时,孟阙正要鼓勇再战,忽然一阵锣响,匈奴人居然撤了下去。

孟阙和李远正不知何意,忽听山下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大单于头曼遣使求见孟将军,李将军。”

孟阙向山下看了看,没看到头曼,想是此人不死也受了重伤,不在阵前,和李远对视一眼,向山下喊道:“且上山来。”

只见一人摇摇摆摆的上得山来。

待到近前,孟阙仔细看了看,见此人虽也是一看就是匈奴人摸样,但身材瘦小,面目间竟似也有几分书卷气,只是总有一点让人感觉做作的感觉,似乎此人的气质也是装出来的。

见他只有一人,李远让士兵让开,将他延请上山,礼貌颇周,道:“尊驾贵姓,现居何职?”

那人道:“我乃右大当户……”

李远一惊,暗道:“此人官职不小。”

谁知他顿了一下又道:“右大当户左英操手下百长忽里沙单。”

众人闻言几乎笑出声来。

李远道:“百长来此何玩儿?”

忽里沙单道:“二位将军知‘左英操’大当户乎?”

李远看了一眼孟阙道:“不知。”

忽里沙单摇头晃脑的道:“当年左先生辕门仗剑,自荐于老单于,遂得重用……”

孟阙忽然打断了他道:“这左英操是汉人吗?”

忽里沙单道:“何为汉?”

孟阙嗤笑道:“你竟不知有汉,还无论魏晋呢?他是华夏人不?”

忽里沙单道:“以前是,现在不是,现在是匈奴人了。”

孟阙道:“他吃华夏的饭,喝华夏的水长大就永远是华夏人。”

忽里沙单完全不能理解,李远已频频点头,他本是这里的主人,应该由他来和匈奴人对答,这时却完全不在乎孟阙喧宾夺主。

孟阙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要啰嗦。”

忽里沙单道:“欲将军等效法左大,啊,不是,是右大当户左英操大人,归于匈奴,二位皆可享王爵。”

孟阙本欲一耳光将他扇倒,忽然想到了汉将李陵,于是对李远道:“若果到山穷水尽之时,李将军可以投降……”

他话还未说完,李远已大怒,道:“孟将军小看我耶,我李远生为华夏人,死为华夏鬼,虽劈尸千段,誓不投降胡狗!”

底下士兵皆道:“生为华夏人,死为华夏鬼,虽劈尸千段,誓不投降!”

孟阙也热血沸腾,谁知忽里沙单忽对他道:“梦郎将军。”

孟阙听匈奴人也叫自己梦郎,不禁一阵恶寒,暗道,他们不是分不清“郎”和“狼”吧。

果然忽里沙单续道:“人皆言梦狼大人乃噬天老魔化身,大单于,左谷蠡王独不信之,左谷蠡王曰,大人乃梦中白狼,是白狼天女坐骑,乃神之战狼……”

孟阙听到姐姐的又一神圣称号,忽然心痛万分,又激发了狂性,他一把将忽里沙单抓起,孟阙身高手长,忽里沙单却身材颇为矮小,因此手刨脚蹬,也够不道孟阙。

孟阙道:“李将军可知‘笑谈渴饮匈奴血’乎?”

李远已明其意,眼放凶光道:“愿闻其详。”

孟阙一手抓住忽里沙单的脖子,一手抓住他的脑袋,用力一拧一扯,忽里沙单脖颈立断,和身体分家,鲜血狂喷了孟阙一身,让他身上旧血添新血,新血更狰狞。

孟阙拿起还在呲牙裂嘴,死不瞑目的人头,反过来,对着断口处还在流淌的鲜血猛喝一口,血腥气直冲肺腑,但他早已凶心如狂,被鲜血一激,更是狂性如魔。

他喝完后递给李远,道:“将军敢饮否?”

李远毫不犹豫,拿起人头猛喝一口,道:“今日李远若得能不死,必追随孟将军左右,大杀四方,尽诛胡人。”

李远把人头传给另一个士兵,那士兵也喝了一口,然后一一传下,到后来,头中已无鲜血,士兵们于是就着地上还在淌血的尸身继续喝,直到人人喝毕,但见各各双目通红,直欲立刻杀下山去,与匈奴人决一死战,只是此时天已将晚,匈奴人虽又恨又怕,但并无异动。

匈奴人既不动手,孟阙也不愿这些“血兄弟”就此杀入敌阵,那样必将无一生还,不如夜战,多半能突围出去几个,总是好的。

月色不明,山脚下匈奴人的营帐前有闪闪烁烁的篝火。帐前巡逻的士兵把影子映在帐篷上,飘飘忽忽,长长短短,现出巨大而诡异的形象。

别折也失是巡逻的士兵之一,对孟阙是否是“噬天老魔”的化身,他心中存疑,其实大多数士兵对他到底是否是“噬天老魔”的化身也将信将疑,不过在面对他无边的杀气时总是会下意识的相信。

别折也失觉得即便如此,正面对敌时大家也大都有舍死一战的勇气,胆小鬼毕竟是少数,可为什么在谷口对决时有人逃跑,在昨日一战时大家会选择绕开他呢,莫非最终还是为他杀气所慑吗?

想到这些,别折也失有些脸红,他不认为自己没用箭射孟阙是因为怕他死后索命,毕竟没谁能确定他真的是“噬天老魔”,自己所以不用箭射他是因为自己的习惯,那就是当自己单独射一个人前必须先提醒他。之所以如此,是缘于对自己是最优秀的“射雕手”的一种自尊与矜持。因为自己名气虽没有左谷蠡王鸣镝火先大,但射术绝不次于他,他不过是因为地位的原因才最有名罢了。

不过他真的很佩服孟阙,他很想在孟阙冲下山来时对他大喊一声:“神之战狼,看箭!”然后面对面的射死他,没人敢射真正的“神之战狼”,但推测的可以。孟阙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孟阙站在山顶,山风强劲,透体生寒,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姐姐温暖的yu体,在天界的事应该是自己的幻想,在抱着姐姐已消失了生命的yu体取暖时那感觉却应该是真的,姐姐莫非是怕自己冷,所以即使是在她死后,也用自己灵魂的力量来温暖自己么?她的灵魂也是温暖芬芳的吧,因为她连血也是芳香的。

想到这些孟阙忽然强烈的想离开这里,回到姐姐身旁,即便那身体已没了生命。

可自己还有责任,自己应该带着李远这些华夏男儿杀出重围,至于杀出重围之后到哪去,暂时没法考虑。姐姐埋香的地方很荒僻,应该轻易没有人会骚扰到她,至于野兽,如果连蝴蝶都不敢落在她圣洁的身体上,野兽也不会敢于伤害她吧?

孟阙正在胡思乱想,李远忽然走过来道:“孟将军,山脚下有火把的光亮,来军队了,我看总有两百人的样子,没有旗帜,不知是哪的军队,我不能离开这里,孟将军你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孟阙一惊,连道好好,向山下望去,果然隐有火光,于是快步冲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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