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聪又软下来,说:好,好,我不跟你吵。你先走吧,让我再好好想想。
韦洪盯着她看了半天,悻悻地走了。
韦洪刚走,母亲就来了电话,问韦洪还在家吗?潘聪说:他正洗澡呢,妈,你有事吗?
母亲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对你们不放心。潘聪呵,既然他已经回来了,你就不要再说什么了,全当没有那回事。
潘聪想,如果立刻答应了母亲,母亲反而不信,就说:妈,我还是觉得心里别扭,不想让他在家里。
母亲说:其实,我跟你爸爸都觉得,韦洪本质上还是好孩子。潘聪,看人要全面,不能光看一件事。再好的人,也有犯错误的时候,你说是不是?
潘聪说: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就放心吧。
母亲又嘱咐了几句,潘聪勉强应付着。母亲放了电话,她觉得非常累,躺在床上再也不愿起来。
真要睡的时候,她又睡不着。半夜起来给白灵打电话,白灵还是劝她要冷静,要把这件事淡化处理。出了这种事,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离婚,要么过下去。要过下去就得让这一页翻过去,你总盯着这一页看,什么时候也过不好。
潘聪觉得,白灵把道理说得够透彻的,只是做起来难,再说,也不是她想翻过去的事,是韦洪催着她办手续。她觉得白灵当年忍了她爱人的恶心事儿,就想让别的女人也忍,这是心理不健全的表现。
白灵还在电话里唠叨,她说:我试一试吧。
白灵热心地嘱咐她:你一定要克服心理障碍,从大处着眼,有什么情况就给我打电话,实在不行我就过去。潘聪答应着放了电话,想起当年在学校,无论男生还是女生,同学们眼光都盯着她,哪有关注白灵的,现在自己反而要向她求助。
第二天早晨她上了班,公司里人都知道她昨天请了假,看见她说:潘聪,这么快就上班了。
潘聪说:就请了一天假,陪我爸爸去了趟医院。
公司里人说:噢,噢。她们互相看了一眼,问:你爸爸今年多大了?
潘聪说:快七十了。
她们说:那要注意,多照顾老人。
潘聪对她们的关心表示感谢,她觉得公司里很有人情味儿。她们公司近年来发展很快,跟老板的人性化管理有一定关系。
潘聪以前在粮食局工作,粮食局发不出工资,韦洪让她停薪留职,在外面卖仙妮蕾德,后来听说这个公司招聘财务人员,潘聪以前在粮食局当出纳,现在又在社会上学了三个月财会班,就应聘到了这里。
这家公司生产“一扫光”杀虫剂,许多电视台都做过广告,在屋里一喷,苍蝇、蚊子、蟑螂一扫而光。后来老板进军高科技产业,生产输变电用的微机型继电保护装置,技术是一家国营企业的,老板把那家企业的技术部长挖来当副总,生产的产品跟他们完全一样,甚至比原厂的产品还要热销,因为那个产品技术有缺陷,技术部长在原来的企业里说了几次,老总都不重视,没有改进,到了这个公司,跟老板一说,老板立刻就改,反而比原来的性能还要优越。
另外他们是私企,销售也比国企灵活,国企不敢给的回扣他们敢给,国企不敢送的钱他们敢送,公司很快成长起来。从前年开始,公司又涉足房地产,在市里黄金地段修建了两个现代化的住宅小区,十分热销。
公司发展的直接结果是财务人员紧缺。潘聪从一般人员,很快成了财务三科的副科长,原来的财务三科科长被提拔成财务部副主任,最近有消息说,老板想让她到下面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担任财务科长,她一直在等着任命,老板还没有跟她直接谈过。
她走进公司大门,回身瞥见老板的车停在大厦门口,她立刻在大厅站住,等着老板过去,老板看见她微微点了下头,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潘聪一直等到老板上了电梯,才往电梯跟前走。
这时,财务部的刘冬也过来等电梯。潘聪说:刘冬,部里昨天没什么事吧?
刘冬煞有介事地说:有大事。
潘聪问:什么大事?
刘冬说:昨天,咱们部里有两个男士昏过去了。
潘聪看着他,猜不出他说的是真话假话。停了一刻,问:真的?
刘冬说:当然是真的。
潘聪问:为什么昏迷?
刘冬说:因为你昨天没来上班,想你想的呗。其中一个就是我。
潘聪绷着脸不理他,心里却很喜欢这个小伙子。刘冬看她不说话,又对她说:潘姐,刚才虽然是开玩笑,可表达的心情却是真的。我们看你没有来,都有些担心。
潘聪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刘冬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潘聪觉得刘冬的注视有些奇怪,好像有千言万语在心里压着,想到刘冬整天跟人装神弄鬼,她就没往下想。
到了办公室,财务部主任来电话说,老板让她上去一趟,有事要跟她谈。潘聪想起人们传言让她到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事。她后悔自己早晨化妆草率了,又在办公室里仔细补了妆,然后乘电梯上了十七楼。在老板的门口她整了整衣服,觉得自己还过得去,才敲了老板的门。
潘聪跟这个老板交往不多,老板却对她记得很清楚。她没有来公司前,有一天在一家商厦看到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跟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吵。仔细听,是那女孩子要买一种首饰,中年男子说:你已经有十个了,买了也不戴,还买什么。女孩子说:我不管,我就要买。中年男子跟她吵不过,说:好了好了,给你卡,你买去吧。
女孩子又赌气:讨厌,我不买了。说着就往外面走。
潘聪开始以为他们是父女俩,对那中年男子说:现在家家都一个,惯得厉害。没想到那男子哈哈大笑,说:是呵,惯得厉害。
旁边一个青年人对潘聪说:错了错了,那是我们老总的太太。
潘聪这才恍然大悟,说:你太太比你小二十多岁吧?
中年男子自豪地说:比我小二十七岁。
潘聪心里想,这人也真是的,找这么小的太太,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她转身去了别的商品区,等她离开商厦时,看见中年男子也在离开商厦,那女孩子正挎着他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中年男子还远远冲她笑了一下,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第二天,潘聪到公司应聘,看见考官台上正中坐着的,就是那个中年男子。她后来才知道,那是公司的最高决策者。老板也认出了她,冲她笑了一下,跟旁边的考官耳语了几句,就离开了。正是那位考官通知她,明天到公司里来上班。
老板后来没有单独见她,潘聪却听财务部主任说,老板曾经几次问过她的工作情况,因此财务部主任对潘聪很关照。后来有一次潘聪看见了老板,这时老板已经不再是那个被年轻太太搞得无可奈何的中年男子,成了威严的管理者,他不苟言笑地对潘聪说:听说你工作还不错。
潘聪说:谢谢老板对我的关照。
老板说:工作不好,谁关照也没用。一副不买账的样子。
现在潘聪推开老板的门,老板正在接电话,冲她做了个手势,让她坐下。放了电话,老板问她:最近生活怎么样?
潘聪怔了一下,老板跟下属从来只说工作,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她说:挺好的。
老板说:公司最近在珠海投资搞了一个分厂,生产太阳能电池。你愿意不愿意到那里工作,担任那里的财务科长?
潘聪觉得突然,她想:离开本市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样韦洪就无法天天催她离婚了,另外,她也可以离开韦洪,独自生活一段时间。可是想到孩子,她又犹豫了。她对老板说:我跟家里商量一下吧。
老板说:可以。
她往外走时,老板离开写字台送她,走到门口,老板突然扶住了她的胳膊。老板说:你要同意的话,下周就跟我一起到珠海。
潘聪看着老板,点点头。
正要接着往外走,老板忽然一只手扶住她的肩,一只手扳住她后脑勺。她看着老板,老板看着她,停了一会儿,才凑上去吻了她的唇,只是轻轻地一吻。
潘聪说不上那一刻的感受,只是清楚地知道,她并不反感,所以也就没有反抗。不过她也没有迎合,只是看着老板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值得你这样吗?
老板说:你岁数不大,还很年轻嘛。
潘聪说:可是你妻子比你小二十七岁,我只比你小九岁。
别说她了。老板脸上显出疲顿的样子。
潘聪想,老板对她的失态,可能跟家庭不幸有关。他那个太太不像个会体贴人的太太,非常任性。老板说: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在凯悦酒店吃饭好不好。
潘聪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说:我父亲最近身体不好?
老板没有坚持,说:那就改日吧。
回到办公室,潘聪觉得自己唇上还保存着老板留下的温馨。老板的确是个很优秀的人,听人说,他对年轻的太太非常好,虽然在公司里不苟言笑,但对公司里年轻的女职员都很善意。潘聪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注意自己,自己已经不年轻了,连韦洪都不再喜欢,老板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喜欢她。她为自己一瞬间的激动而后悔。
她不知道该不该跟老板去珠海,本来想去,想到老板的一吻又犹豫了。最主要的是,她担心孩子。潘聪总觉得孩子在学校吃不好,全凭星期天回家给孩子改善一下生活。如果她不在本市,孩子就没有了这个机会。
最主要的是,她不在本市,孩子会觉得不安全。她还记得她小时候,父亲从银川调回来的情景,她一下有了安全感,在外面跟别的孩子玩得非常踏实。
第二天回娘家,她跟母亲说了公司的安排,母亲一听就反对,说:你和韦洪要是没闹意见,你去还没什么,现在有了裂痕,坚决不能去。一去就彻底完了。
潘聪也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
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觉得老板也是如此,自己跟着他去珠海,难保不会发生什么,到时候人地生疏,连个依靠也没有。
想到这儿她下了决心,不去珠海。
回到公司,她一直等老板跟她谈,想不到老板跟忘了这件事似的,他不提潘聪当然也不提,好像去珠海的事没了似的。后来她听别人说,珠海的项目出了岔子,可能成不了。
这中间韦洪回过几次家,却没有催她离婚,只是拿几件衣服就走。潘聪给白灵打电话,问这是什么意思。白灵说,估计他可能犹豫了,或者是他的那个女人跟他闹了意见,他又觉得还是原来的家好,白灵说,你要抓住这个机会,想办法把他拢住。
潘聪按照白灵的主意,把韦洪要换的衣服装在塑料袋里,放在床头。韦洪回家找不到衣服,问潘聪,潘聪告诉他在床头的塑料袋里,韦洪拿了潘聪准备好的衣服,好半天不说话,只是在沙发上发呆。
潘聪偷偷看他,过了一会儿,韦洪把新衣服换上,把换下的衣服放到洗衣机里,潘聪说:你不用管,放在那里吧。
韦洪说:我自己洗。
潘聪说:你帮我看了老人,我也帮你洗洗衣服。
韦洪说:要是那样,还不如跟我把手续办了,才算是真帮我。
潘聪听他这样说,顿时两个眼圈儿红了。
韦洪看她这样,也不再说什么,扭身走了。
潘聪给他把衣服洗了,又把晾干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叠好,压平,外衣还用熨斗熨了,熨得平平整整的。潘聪看着这些衣服,好像在看一个摸不着的丈夫,她想,母亲当年就是这么给父亲熨衣服的吧?她本来有些无奈,现在又涌出些恨,觉得当女人太可悲了。
想到这儿她又想起了老板,就是珠海的项目黄了,老板也该跟她打个招呼,怎么说出的话,没下文了呢?难道那天叫她去办公室,就是为了跟她轻佻一下?
这中间,5391又给她发过几次短信,都是些没什么意思的黄段子,潘聪给对方回了一信,说:如果有兴趣,我们不妨见个面。她想,只要见了面,就能知道对方是好意,还是歹意。对方却没有回答,看来不想见她。
又过了两周,老板在大厅碰上她,她本来是在前面走的,看见老板从后面过来,就停下脚步等着。老板连看都没有看她,直接上了电梯。潘聪觉得自己原先的思虑、谨慎,都是那么可笑。自己以为是关乎命运,关乎前途的大事,在老板那里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回到科里,她闷闷不乐。科里的刘冬走过来问:潘姐,一个人在这里发愣,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呵。
潘聪扭过身,不理他。
刘冬又转到她前面,说:潘姐,看你这样子,该不是爱上什么人吧?
潘聪说:你讨厌不讨厌呵。
刘冬说:我看你这样子,就像是害了相思。
潘聪说:刘冬我警告你,不要一天到晚嬉皮笑脸的,你要再嬉皮笑脸,我让韦洪揍你。
刘冬愣了一下,摆出一副可怜相说:潘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科里谁不知道我喜欢你,我跟你真心实意,你怎么能让姐夫打我呢?
潘聪也觉得刚才的话不妥,可是她不想改正,反而将错就错说:我告诉你,你姐夫这些日子心里正不痛快,想找个人出出气呢,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今天晚上就告诉他,你信不信。
刘冬说:别,别。姐,我怕你了。我以后就偷着喜欢你得了,我单相思,好不好?
两人正闹着,财务部主任通知潘聪说:老板叫你。
潘聪一时没反应过来,财务部主任说:赶紧去呀,等着你呢。
潘聪觉得,财务部主任的口气不对,怎么个不对她说不上来。离开办公室,她觉得一科人的目光都盯在她后背上,她本来想补一下妆,现在也不好意思补了。最近这些日子,她妆都化得很细,所以只是到卫生间看了一下,就去了老板的办公室。
潘聪敲门,老板在里面喊请进,进去后,看见老板正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潘聪说:胡总,您叫我?
老板没说话,指着沙发让她坐。潘聪把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老板在屋里踱步。她有些好奇地想,这个胖男人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老板忽然问她:想好了吗?我去珠海,你跟我去不?
潘聪本来想不去,老板这些日子对她的冷淡,激起了她的反抗,她想,我有什么不敢去的,男人看透了,不就是个猴子?除了钱多点儿,他比别人也不多什么。她脱口说道:去。
老板说:那你回家收拾一下,明天跟我走。
潘聪说:我跟你去一趟行,可我不能长期在那里,家里没人管孩子。
老板怔了一下,说:你先去一趟,剩下的以后再商量。
潘聪问:这一趟呆多长时间?
老板说:我呆不长,顶多三天。你可能要多呆些日子,大约一周左右吧。
潘聪说:那可以。然后又问:还有别的事吗?老板说没有了,你走吧。她走时老板没有起身送她,她准备好的防范没有用上,从老板屋里出来,她心里有些怅然。
回到家,她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说要去珠海出差。母亲说:不是跟你说过,不让你去吗?她说,这次是临时出差,不是到那里长期工作,一周左右就回来了。
母亲嘱咐她:你要跟韦洪商量好。
潘聪答应着。犹豫了一会儿,她仍然给韦洪打电话,告诉韦洪说要去珠海,拜托他抽空去她妈家看一看。韦洪痛快地答应了。潘聪说:你的衣服,都给你放在床头了。韦洪向她道了谢,她说不用谢。
跟韦洪说好后,她又把孩子提前接回家,给孩子做了一顿好吃的,吃饭时她再三嘱咐孩子,如果有事,就给你爸爸打电话,周末和周日如果想回家,就去姥姥家。看到孩子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她心里涌上一股痛,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答应老板,跟着他去珠海。
她给自己的解释是,她还没有去过珠海,活了这么大岁数,把时间和精力都给了家庭,现在也该转一转,人们都说珠海不错,这个机会不该放弃。
第二天,老板让司机到楼下接她,到了机场,把所有手续都办好,老板才问:以前坐过飞机吗?
潘聪撒谎说,十多年前坐过一次。老板说:你看,民航的变化多大呀,中国民航业早晚要腾飞,因为中国市场太大了,我要是能介入民航业,比现在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