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工作后，白灵找了她们单位领导的儿子，一结婚就成了局长的儿媳妇。局长退了，后任局长是老局长培养出来的，对老局长的子女自然错不了，先是安排白灵在上海进修了一年，进修回来，时间不长就提了副科，又过了两年，就成了正科。原来在同学们眼里最不起眼的白灵，反而成了同学们中混得最得意的。
潘聪本来不想跟白灵说家里的事，她心里憋得慌，只有找白灵说。白灵的爱人看到潘聪来了，立刻下厨房，要给她们做饭。潘聪心想，当初谁能看出白灵有什么过人之处呢，你看人家现在，单位单位混得不错，家庭家庭比谁都和睦。这么想着，她的眼圈儿就红了。
白灵也不问她，只是把纸巾递给她，潘聪拿纸巾擦了一下眼角，说：白灵，我想离婚。
白灵说：怎么了？
潘聪把事情跟白灵说了。白灵没说什么，只是给潘聪削苹果。潘聪说：白灵，你别削，我不吃，我什么也吃不下。
白灵把削好的苹果放在碟子里，说：你呀，事情还没弄清楚呢，离什么婚。
潘聪说：事情很清楚。他要没事，为什么瞒着我跟那个女的吃饭，现在连家都不回了。
白灵说：那个女的是谁，有没有家，有没有孩子，父母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他不回家在哪儿住的，谁收留了他，你知道吗？你以为是他在那个女人那里住了，要是没有呢？这就跟打仗似的，你对对手一点儿也不了解，不是瞎生气吗？
潘聪倒觉得自己真莽撞了。怪不得白灵比自己过得好，看事儿就是比自己明白。看来这个世上靠漂亮活着很不安全，还是动脑子活着才长久。
韦洪圈子里的朋友，潘聪也认识一些。她约了几个人吃过两次饭，对那个女人的情况就摸清了。她叫丘红，是市总工会女工部的干部，平时爱好文艺，市里几个大型晚会都是她主持的。她结过一次婚，很快又离异了，谁都不知道具体原因。她离婚后已经单身了五年，没有孩子。
接着她又了解到，丘红当过的几次主持人，都是韦洪安排的，有一次韦洪还跟宣传部文艺处长吵起来，韦洪坚持要让她当主持人，处长不同意，说她没有主持过大型晚会。韦洪说：我们群艺馆就是要培养新人。
那次丘红主持得很糟糕，出了好几个明显的错误，台下观众嘘声一片。晚会一结束，她就跑到后台上哭去了。韦洪把她叫到一个饭馆里，请她吃了饭，还安慰了好半天。
过了不长时间，市里又有一个大型晚会。韦洪仍然坚持让她担任主持，这一次大获成功，从那以后，丘红就成了市里很有名气的主持人。
潘聪以前一直放心韦洪的其貌不扬，没想到人家能培养新人，一培养就培养出感情来了。她觉得自己太大意了。
对于韦洪不在家的几天，都是在哪儿住的，熟人们说起来支支吾吾，这使潘聪越发觉得，韦洪跟那个女人已经到了离不开的地步。
她跟白灵商量，白灵不同意她的看法。白灵说：真到了那种地步，还用到那么好的饭店请客吗？我倒觉得，两个人可能没那么严重，也许丘红真是对韦洪心存感激，想在大饭店里请一请韦洪。如果真是情人，倒用不着感激了。
潘聪觉得白灵是在宽慰她。
白灵说：你想一想，你要是跟别人睡了，还请他吃饭干吗？
潘聪说：去你的，你才跟别人睡了呢。
白灵说：那有什么，说不定我哪天真的跟别人睡呢。
潘聪撇了一下嘴，说：我才不相信呢，你们两口子那么好。
白灵拍了拍她的脸，说：傻孩子，世界上的好都是相对的，哪有绝对的。
潘聪本来想走，现在倒不想走了。她觉得白灵还有话。白灵说，算了，以后我再跟你说吧。你先回去看看韦洪回家没有，小心人家回了家，你不在家，岂不是把一个机会白白放跑了。
潘聪回到家，韦洪果然回来了。看到韦洪，她就把白灵劝她的那些话忘了，脑子里转的都是韦洪这些年的不是，什么她病了韦洪还在外面加班呀，一连两年忘了她的生日呀，第一次去她家就喝醉了，让亲戚朋友笑话呀，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倒把丘红的事忘到了脑后，直到现在，她也不完全相信丘红和韦洪真的有事，白灵一句话就点醒了她，要是真有那么好，还请客干什么。
她还记得，韦洪第一次占有她，是在他们家的地下室里。当时韦洪说要给她到地下室里拿苹果，她因为跟他爸妈不熟悉，在屋里呆着别扭，就跟着去了地下室，韦洪在里面先是抱着她亲吻，然后在她身上乱摸，摸着摸着，潘聪的脑子就糊涂了。当时地下室里有一张床，韦洪把她推到床上成就了好事。
从那以后，两个人常到地下室，倒把以前逛公园的事都免了。韦洪真要是跟丘红有那回事，两个人就不见得到星光酒店里去了。
越是没有这回事，潘聪越是生气，既然你跟那个女的没有那回事，你这些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去我妈家接我？你要是早接，家里不早就安定了，看看这个家，乱糟糟的，简直连猪窝都不如。
想到这儿，她就在屋里摔摔打打的，朝韦洪使性子。
韦洪坐在沙发上，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看潘聪还没有做饭的意思，就对潘聪说：潘聪，我想跟你谈一谈。
潘聪说：谈吧，我听着呢。潘聪一边说，一边擦着窗台上的尘土，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
韦洪看她不肯坐下，清了清嗓子说：潘聪，咱们离婚吧。
潘聪这才明白，韦洪这次回来不是跟她和好的，是给她下最后通牒来了。从一结婚，潘聪就没有多么看得起韦洪，她只是喜欢他在她面前服软的样子。现在这个家伙觉得自己成了事儿，要离婚，潘聪巴不得呢。
潘聪说：离婚，好呵，离吧。
韦洪说：我想了好几天，觉得咱们在一起不适合。
潘聪说：用不着想好几天，我原来就不想嫁给你，是你当初死缠烂打，天天缠着我非让我嫁给你。现在你想离婚，好呵，离，谁要不离就是孙子。
韦洪说：你既然同意，咱们下周一办手续吧。说完韦洪走了。
韦洪走后，潘聪立刻给白灵打电话：白灵，他已经提出来了。
白灵问：提出什么来了？
潘聪说：他说要离婚。
白灵问：你怎么说的？
潘聪说：我说好呵，我早就想离呢。
白灵说：你个傻瓜瓜，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等着，我这就过去。
白灵在关键时刻很够意思，放下自己家的事就过来了。她一进门就说：你怎么就答应他了呢？
潘聪说：我原来就不想嫁给他，现在他觉得自己成了事儿，离就离。
白灵说：你以为你还是大姑娘吗？你已经快往四十上数了。你这时候离了婚，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个叫丘红的？
潘聪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傻了，现在离婚，是遂了人家的意。
潘聪说：看来他跟丘红的事，完全是真的。
白灵说：不是真的，他怎么敢离婚。男人离婚，十有八九是在外面有人。
潘聪说：你不是说他们真要有事，就不用在外面吃饭了。
白灵说：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丘红不是等闲之辈，咱们以前小看她了。
潘聪低了头，想自己该怎么办。如果韦洪真跟丘红有事，她就更不愿跟他过了，想到别的女人跟他一起搂抱着，她就恶心。
她说：真要这样，我就更不想跟他过了。
白灵说：要是十年前，你还有点儿竞争力，现在这个岁数你离了怎么办。你还能找到小伙子吗？同龄的男人谁肯找你？丘红比韦洪小十六七岁，我们旧院一个男的，找的女人比他小二十三岁，哪个男人不是捡嫩的盯着，你就是有沉鱼落雁之容，那也是以前，现在人家不选择你了，除非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更何况离了婚，孩子怎么办？家里有了体力活儿怎么办，外面要是有人欺负你怎么办？
说着说着，潘聪哭起来，她说：又不是我要离婚的，你说我干什么。
白灵口气缓和下来，说：我是跟你说一说严峻性，并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当然，离婚的责任肯定不在你，你是受害者。所以，这个婚决不能离，起码不能痛痛快快地离。
潘聪问：他要催着离怎么办？
白灵说：拖，先拖着他，拖一拖说不定他就回心转意了。
潘聪觉得也只能是这个办法。到了周一，韦洪给她打电话，约她到办事处办手续，她说：我还有事呢，你去吧。韦洪说：离婚是两人的事，我一个人去算怎么回事。潘聪没有等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周三，韦洪又给她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去办事处。潘聪说：我们这儿正忙着呢，请不下假来。韦洪说：这又用不了多少时间，有二十分钟就行，你要是跟领导请不下假，我帮你请。潘聪说：请假我还用你帮？你还是帮那个主持人吧。
韦洪看出潘聪不想离，周六回了家给潘聪做工作，对潘聪说：跟你离婚，我也觉得对不起你，可是咱们性格不合，总在一起也是痛苦。
潘聪说：你痛苦，我还痛苦呢。你天天晚上几点回家？回到家里你干过活儿吗？家里的屋子天天谁收拾的？孩子大人的衣服谁洗的，饭天天谁做的？
韦洪说：是我不好，像我这样的男人，谁嫁给我谁倒霉。我已经把你害了这么长时间，咱们再过下去，就把你一辈子害了。咱们还是离了吧，离了你能找个比我更好的，最起码是能按时回家的。
他这么一说，潘聪明白过来了，说：跟我离了，你找谁呀？
韦洪说：我谁也不找了，我的性格不适合结婚，跟谁结婚也是害人家。我以后就自己过。
潘聪说：那个主持人怎么办？就让人家眼巴巴地等着？
韦洪说：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要郑重地跟你说，我跟她绝没有那回事。真的，我们就是工作关系。当然，我对她的艺术成长起了一些作用，可这跟爱情是两码事。
潘聪说：既然你跟她没那回事，急着离婚干什么。又不是有人催着你结婚，你不离不行吗？
这一说把韦洪堵住了，他张口结舌了半天，说：这不是你那天同意的吗？
潘聪说：我说同意离，却没说哪一天离。你等着吧，什么时候我想离了告诉你。
韦洪说：你这就没劲了。
潘聪说：有劲，我跟你说实话，你要是不给我说出原因来，你就等着吧。你把真实原因告诉我，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成全你。
韦洪说：我早就把原因说清楚了，你还要什么原因？
潘聪说：当然是真实原因。你为什么早不离，晚不离，偏偏要现在离。你都害了我这么长时间，多害几天怎么了？
两个人正吵着，儿子回来了，两个人都不再吵，潘聪到厨房里做饭，韦洪跟儿子聊天，问儿子这两周学习怎么样，最近在班里排名第几？
潘聪把饭做好，端上来，一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想到这两周还没这么吃过饭，潘聪眼圈儿红了，怕儿子看到，到卫生间擦了一把脸。她想，自己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成了这样呢？
吃完饭，儿子一走，韦洪就走了。
潘聪坐在屋里哭了半天，晚上又去了白灵那里。她跟白灵说了这几天的情况，白灵说：我说怎么样，就得拖着他，他们这些离婚的男人，最怕拖，三拖两拖，那边就发生了变化。
潘聪说：其实我倒觉得，不如早早离了，他找他的，我找我的。
白灵说：傻吧你，你以为离了那么好找？他离了好找，你离了就不好找了。女人活的是青春，活的是年轻貌美，你把一生最好的时候给了他们，现在老了，让他们甩了你，那不是傻吗？
这么一说，潘聪也觉得亏了。
那天晚上潘聪没有回家，就在白灵家睡了。白灵的爱人到省里开会，正好给潘聪留下一个位置。两个女人在一张床上，说了好多话。
白灵虽然长得一般，对付男人却有很多办法。这就让潘聪觉得，自己这个所谓的漂亮女人，其实不懂的东西很多。
潘聪听了半天，一边佩服白灵，一边在心里想，白灵你累不累呀。这么想着，她就说了出来。白灵说：这有什么累的。你不受这种累，也得受那种累，像你现在，都闹到离婚的分上了，不也一样累？
潘聪说：说起来，还是当女人难。
白灵说：你要是想到能把他们驾驭了，就不觉得难了。你们都看我现在不错，其实我心里受了多少磨难，你们谁也想不到。
说着白灵的眼圈儿红了。潘聪没想到白灵也有隐痛，就不说话，耐心等着白灵往下说。白灵说：这些话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一直压在心里。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从一结婚，我就觉得他不对劲儿。
潘聪问：怎么不对劲儿？
白灵说：我也说不出来，反正你能感觉出他心不在你身上。后来我在他抽屉里发现了好多照片，照的是他跟另一个女人。
潘聪本来有些困了，听到这儿困意一下全消了，她坐起来，全神贯注地听白灵说，白灵也坐起来，从床头柜上拿出一支烟，自己点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潘聪觉得，白灵吸烟的样子，就像有几十年烟龄似的，她把烟深深地吸到肺里，然后憋一口气，憋半天才慢慢吐出来。
潘聪问：那个女人是谁？
白灵说：我打听了，是他原来的对象，后来人家去了美国。他出不去，两人就散了。
潘聪问：那女人漂亮吗？
白灵说：也不算多漂亮，不过比我长得好。
这话潘聪相信，她觉得，大部分女人都比白灵长得好。她说：这么说，两个人虽然当时散了，实际上还没有断。
白灵流着泪说：有时半夜打来电话，他一咕噜就爬起来接去了。我听见他对着电话说：别哭，别哭。我哭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劝过我。我在那里哭，他光是坐在那里抽烟，你看他劝人家的口气，心里指不定有多么心疼呢。
潘聪看着白灵，她从白灵胖胖的脸上，看出了许多皱纹，心想：白灵的心里经受了多少事呵。
白灵说：从我发现了那些照片起，我就没有言声。我装作没有发现，还给他把照片原样放回了那里。他半夜里起来接电话，我也装作不知道。有一次我问他，谁的电话，他说是单位里一个人的，家里有点儿急事。我跟他说，要是有急事，你就过去看看。他没有过去，然后我就睡了。可实际上我的枕巾都让眼泪打湿了。
潘聪看着白灵，想白灵为什么这样。
白灵说：你要是装作不知道，他也就不好挑开了。你要是把事情挑开，他就再也没有了转机。我要是你，那天就不去星光酒店，去了我也不会跟他吵，反而要在那个女人面前，显出自己非常爱他。越是这样，那女人才越没有信心。
潘聪不能不承认，白灵就是比她强。有一句话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女人何尝不是如此。她问：你不挑开，他们就再没有来往了吗？
白灵说：来往还是有，不过他的心总算慢慢收回来了。他的事，跟韦洪的事还不一样。因为那一个在美国，人家肯定不会回来，也就是在外面难受了拿他当个排解对象。只有他那么傻，以为人家还爱他。慢慢他也明白了，还是自己的老婆孩子重要，病了是这个老婆伺候，生了气也是这个老婆解劝。他后来说了一句话：我这两年明白了，世界上对我最好的，还是你。
潘聪问：现在呢？
白灵说：现在两个人好像不再打电话了，听说那边也结了婚，找了一个西班牙人。
潘聪说：我要是你，就把他那些照片拿到外面复印了，捡他单位里的人和亲戚朋友，一个寄一份儿，让他臭不可闻。
白灵说：那结果是什么？
潘聪不言声了。
白灵说：你比一比，是现在这个结果好，还是那样的结果好。人呵，一辈子不可能不受委屈，有了委屈你冷静一下，忍耐一下，也就过去了。最怕的就是那种沉不住气的。我跟你不一样，你天生长得漂亮，在学校里人人追，是让男人们捧出来的，我呢，我要是离了婚，结果就惨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