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谁能想到
火磨生意竟是这样
伊兰府昌记号粮栈，三十挂大车一溜排在货栈大门前，每挂大车都装着十个满满登登的大麻袋，陈满昌和会计钱在洲脚步沉稳地跨出大门外。
看着这一溜大车，陈满昌若有所思地收住了脚步，他问钱在洲：“一个棒小伙子，一顿饭半斤高粱米够不够？”
钱在洲肯定地答道：“够吃，加上汤菜油水，足够了。”
陈满昌说：“你算算，算算，义兴火磨大其概 能有百十号人吧，一天开三顿饭，一年下来是多少高粱米？”
钱在洲习惯性地把手袖在袖筒里，一阵袖里吞金，然后慢悠悠地说道：“一的一五，一百是一百五；一年是三百六十五，百对百十对十……一年下来是五万四千七百五十斤。”
陈满昌点点头：“好，我带的这三十挂大车就够义兴火磨吃半年的，好了，我们上路吧。”
钱在洲问：“东家，这三十挂大车我就不跟了，明天走空车好不好？后天我再押着三十挂大车的高粱米上道，要是高粱米不够了我就给他们装一些饭豆，不是说嘛，高粱米加饭豆，神仙吃不够么。”
陈满昌沉吟一下：“那好，这两天你在家看着伙计们把粮食仓子拾掇好，特别要注意那些耗子洞，该撒药撒药，该填实填实，张富他们出的面可是好玩意儿，好玩意儿不便宜，一点都不能糟践。”
钱在洲小心翼翼地说：“东家，你坐中间，头挂车是趟道的！”
陈满昌动作敏捷地上了头车，朝钱在洲挥着手：“放心吧，不用惦着，不能有啥事儿，我乐意坐在最前头，看前面得劲儿。”
谭增礼领着二十多个工人在火磨大院里给陈满昌的大车装面粉，陈满昌走过来问：“谭头，问一下现在装的是几号面？”
谭增礼掏出一张单子：“我正想给你交代交代，前十辆车咱们装的是一号、四号面，便宜、麸子多点，老百姓得意这种面；中间那十辆车是三号面，也是我们火磨磨的普通粉，一般人吃的大众货，不好不孬；现在我们正给后边这十挂车装好面呢，陈掌柜，这是二号白面，沙子粒儿，清白清白的，是咱们火磨出的一等面！”
陈满昌走近大车：“我看看，我看看，噢，面袋子上头印着二号，谭头，这好白面怎么不叫一号偏叫二号呢，我还真得记着点，一号贱二号贵……”
谭增礼问道：“装完车就走？不再住一宿啦？”
“不，不，”陈满昌笑道，“你们东家预备下饭了，吃完饭就上道，不冷不热，正好行车！”
义兴火磨炮手房的器械台上，放着一挺机关枪。高凤鸣拆下来机关枪的几个主要部件，四个新炮手接过来默默地看着，高凤鸣又动手把这些部件安装回去，手上忙着，嘴里说着：“这种机关枪轻易不会出现故障，除非三九天，滴水成冰，这东西也容易受冻犯卡，我摆弄这么多年了，有一句话，这枪啊炮啊的，也是牲口性子，顺毛摩挲，戗着它不行，这四挺机枪归你们了，平时养护好，用时好能打响能打准……”
玛丽亚走进来，由衷地竖起大拇指：“老高大叔，您真是一个聪明的好人！我看您干啥可像那么回事儿了。我来看看我那些东西，您能帮我把枪库的门打开吗？”
高凤鸣拉开枪库门，说：“玛丽亚，我刚刚帮你清点了一遍，一百四十六个整箱，四个零散箱子，你进去看看对不对。”
“你可真行啊！”玛丽亚伸进去的头又缩了回来，“谢谢老高大叔，你看那些东西怎么样？好不好用？我有个请求，你们看家护院，能不能算我一份？枪库里那些东西你们随便使唤。对了，怎么没看见小彩凤？”
高凤鸣往一处地方指了指：“她在粮垛后面呢，教那十几个院心工人瞄准、放枪、射靶子呢。”
粮垛后面一块平地上，十五六个工人穿着粗布工作服，凌乱地趴在地上，双手举枪练习射击。四五十米之外，几块靶子靠着围墙立着。小彩凤紧衣紧裤，曲线玲珑，她给每个人丢下三颗子弹，自己先做了一遍示范动作，端枪、瞄准、扣扳机，“砰砰砰”三声枪响，围墙处的一块靶子溅起了三股白烟。十几个院心工人受了感染，他们情绪高涨、斗志昂扬，“砰砰砰砰”一阵枪声过后，小彩凤叫他们把立在围墙的十几个靶子搬过来，见只有三块靶子上面有弹孔，她生气了：“说你们啥好呢！瞧你们一个个的蠢样，不是猴头巴相，就是驴脸狗面，我搁这疙儿教你们瞄准放枪，你们可好，一双双贼眼老往姑奶奶我身上遛，邪心邪性叫人恶心！没见过漂亮姑娘啊？”
“彩凤姑娘，你还真骂对了，俺们这些人能见到个娘们儿就等于过年了，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俺们活了半辈子也没见着过呀！”一个中年汉子笑嘻嘻地看着小彩凤说。
十几个汉子斜眉吊眼地哄然大笑。
小彩凤杏眼圆睁，勃然大怒，冲动地举起手中的枪：“我瘪(毙)了你们！”
玛丽亚见状慌忙跑过去，夺下小彩凤手里的枪：“你要瘪了这些工人？你这是干什么呀？”
小彩凤指着他们骂道：“你们再没正经的可别怪我枪没长眼睛！”骂完转身问玛丽亚：“你怎么来了？找我吗？”
玛丽亚的眼睛盯在小彩凤手中的那把快枪上：“凤老妹，我来找你练枪，你教教我，我要当个好炮手。”
小彩凤杏眼瞪得溜圆：“好啊，我赞成，你早就该学了，人长得这么漂亮，难免有人欺负，关键时候你就给他两枪！来，你接枪！”
玛丽亚双手接过枪，身子一斜歪：“这么沉，不想学这种，你看看这把匣子枪怎么样？”玛丽亚从薄呢子长裙下面掏出一支驳壳枪朝小彩凤晃了几下，“教我这个怎么样？”
“这个？这个手腕子得有力，你能行吗？”
“我还比你大两岁呢，你行，我也行，将来还要和你比试比试呢！”
看着两个漂亮女人对话，十几个老爷们儿觉着过瘾，一个个咧着大嘴，恨不能多生出一双眼睛来。
小彩凤又训上了：“瞅你们那副德行，看什么看，趴地上好好练！东家可说了，头场雪过后他要领着大伙儿上山打野猪，要是枪法不准，让野猪给拱死了，看你们还骚性个屁！”
腊月十五这一天，昌记号老会计钱在洲突然出现在张家大院房门口，没等大家回过神来，身后的两个老板子便大包小包地往屋里搬东西。
钱在洲打着哈哈：“哈，好热闹啊，满屋子的年味啊！不知道还认识不认识啦？”
玛丽亚脱口而出：“钱会计！”
秀芹赶忙走过来：“真的是钱先生，哎呀走了两三天吧，快进东屋脱鞋上炕，暖和暖和身子！”
钱在洲摘着胡须上的冰棱 ：“俺们陈掌柜的打发 我来给大家伙儿拜个早年，道不好走，赶上了两起大烟泡，道上尽是雪檩子。这些东西你们收好，一些年货，略表心意！”
秀芹问：“你们到火磨了吗？”
一位车老板子说 ：“拐进去了，叫不开门，你瞅我这双乌拉踢的！”
钱在洲说：“你们火磨的围墙修得可真气派，快赶上我们伊兰府的城墙了！他嫂子，东西全卸在这里了，我领两个老板子上大车店，就不搁你们这里打扰了。”
秀芹是个热心肠的人，哪能忍心让顶着风雪冒着严寒远道而来送礼的客人去外面住，便真诚地挽留钱在洲和车老板子：“要上大车店？老张家多咱慢待过贵客！是不是还没吃饭呢，玛丽亚，赶紧地，领着钱先生带着两挂大车上火磨去，现成的客房，现成的饭菜，告诉厨子马上做顿可口热乎的饭菜！你也住在那儿，明儿早晨我给钱会计炸油炸糕、大果子，你也告诉张富他们一声，咱们不吃伙上的饭。”
义兴火磨办事房的屋里挂着两盏汽灯，长贵和郑家厚俯在办公桌上，把算盘打得噼啪地响，张富叼着小烟袋锅在地上踱来踱去。
过了好一会儿，长贵和郑家厚把打算盘的手停了下来，长贵抖抖地往账本上记下了最后一串数字，声音都变了：“大哥，今儿个是腊月十五，咱们火磨开张满打满算四个月零一天，刨去全部费用，净赢利是七万块大洋！我敢肯定我跟郑家厚的账没有算错，大哥，你说这怎么不像是真的呢！”
郑家厚激动得语无伦次：“哥，哥呀，什么叫发财呀……”
张富哆哆嗦嗦地装了一袋烟，划了三根火柴才点着：“谢尔盖……索妮娅……”
玛丽亚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哥，你在说什么呢？什么谢尔盖、索妮娅？”
张富一把扯过玛丽亚，双手托着她的腰一下子把她举了起来：“我亲爱的玛丽小亚，我们挣钱了，四个月挣了七万现大洋，要是合成永衡 官帖就是二十一万！没有他们，没有你，就没有大火磨的今天！”
玛丽亚兴奋极了，小脸粉红粉红的，她勾住 张富的脖子不松手：“哥，是你相信友情，相信自己的眼睛！能够有今天是你们的人品好，你们是好人，都是好人！”
张富捧着玛丽亚的脸颊，狠狠地亲了一口，玛丽亚不好意思地手捂着脸：“我，我有正事儿告诉你们，伊兰府昌记号的钱会计给咱们送礼来了，东西卸咱家了，人我领这儿来了，就在饭堂呢，你们快过去吧！”
饭堂的小餐厅里灯火通明，钱在洲和两个车老板子被张富安排在了上席，他们哥仨和玛丽亚坐在了他们的对面和侧面。
好酒好菜，好气氛再加好心情，大家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千杯不嫌少。
玛丽亚温和地劝张富：“哥你少喝些吧，喝醉了是很难受的。”
张富酒兴正浓：“这是困了五年的陈酒，三岁的孩子都能喝半斤……”
钱在洲夸玛丽亚：“我们陈掌柜的总夸玛丽亚，人像冰做的，心眼儿像一碗清水，冰清玉洁，清清凉凉，干干净净，难得呀难得，我敬玛丽亚一盅！”
玛丽亚大方地站起来，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钱在洲又给张富哥仨每人满了酒，说道：“咱们几个喝了好半天了，你推我让，大家心里都热乎乎的，这盅酒是我们陈掌柜的拜年酒和祝贺酒，临来时他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义兴火磨赚了多少钱，所以才有这祝贺二字……另外，昌记号从这儿拉走的白面销路非常好，他请你们放心，明年昌记号主要是做义兴火磨的洋白面买卖，特别是那二号沙子面，有多少要多少。最后还有一件事，陈掌柜说，密山府来福祥绸缎庄要跟我们结算一年的款项往来，有很大一笔现大洋封存在库等我们去取，年跟前儿不太平，所以陈掌柜主张义兴火磨和 昌记号的往来改在密山府结算，明天你们哥几个就陪我去趟密山府来福祥绸缎庄，把那一笔银元支付给你们。”
长贵爽快地说：“可以呀，大哥，明天我跟钱先生去趟密山府。”
张富说：“好啊，咱们还是先把钱先生斟的这盅酒喝进去，钱先生，你回去见着陈掌柜，一定替我多说几声谢谢！”
腊月十八这天，天刚放亮，来自伊兰府昌记号的两挂大车装满了白面，停在了义兴火磨大门口，五辆俄式马拉爬犁停在了大车后面。
钱在洲和张富告辞：“原本以为回去是空车，没想到比来时的车还重，这些沙子面够我们吃一年了……”
“这点儿东西算什么！抵不上陈掌柜对我张富的一片心意。长贵和你去结算，我派了二十个人配了二十条枪 还有两个专职炮手保人保货，你说得对，年前胡子太邪乎，大意不得。”张富说。
一高一胖两个炮手领着二十个工人上了爬犁，长贵不放心地问张富：“大哥，还有什么嘱咐吗？”
“我想想，再想想……路上留心多注意！置办年货多多益善，只要马爬犁能装下、能拉动，你就挑喜欢的可劲儿买！是这样，去时候算一天，连算账再买东西一天，回来再走一天，后天你们起个大早上路，傍晚我们大家伙儿就在这疙儿迎接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