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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伊兰府上避难

第十三章 伊兰府上避难

火磨场址选在了距离皮货口商业街仅有五里地的一片一望无际的八百方草甸子上。疯长的青草、水芹、蒲草占据了八百方草甸子的大半个江山。百合、水仙、黄花子、紫马兰、米粒等这些野花看似不是主角,可凭着它们夺人眼目的美貌,青草们的风头早已被它们抢去,八百方的心,也早已被它们轻而易举地征服了。

夏天风姿绰约,夏天多情浪漫,夏天姹紫嫣红,夏天的太阳,也实在让人难以抵抗。八百方火磨工地上,热火朝天地干活的几十号人顶着毒日头,挥汗如雨。

张富、长贵以及郑家厚,忙碌在几十个雇工中间。几个工人口渴难忍,冲张富嚷嚷:“张掌柜的,烟不用你管,可水你总得跟上吧,我们可是白大头领的兄弟伙,干多重的活儿不在乎,可这大热天的,别让我们渴着啊!”

张富不好意思地笑了,用手朝远处指了指:“兄弟们,水这就来了,你们瞅瞅,好几个人给你们挑水哪。知道搁哪疙儿挑的吗?山对面老林子泉眼,那水瓦凉瓦凉的,里面还放了小半桶蜂蜜!”

一个小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快拉倒吧,你舍得半桶蜂蜜?搁一碗就好不错了!”

另一个小杠一屁股坐在地上,埋怨道:“我说你们几个掌柜的,今儿晌午可得给我们炖猪肉啊!你看那十几垛木头,连卸车再上楞,只用了三四天工夫!那几千袋子洋灰,可把我们累稀了,底下码一人来高的石头,又摞起两人来高的袋子,还得给你蓬得严严实实的,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造一脖梗子的洋灰捎带一身臭汗!”

张富连声道谢。然后手搭额头,看了看草原上高耸起来的硕大的木头楞和水泥蓬子,心里百感交集,不由得说道:“我真是前生修来的福,交了你们白头领这样一个朋友,费尽周折,千辛万苦地帮我把这么多的木头凑够!更要谢谢你们,看你们干活我心里贼拉敞亮,你们吃的苦受的累流的汗张富我记在心上,这辈子若还不上,就等下辈子的,就是当牛做马 也要报答你们!”

张富的几句掏心窝子话说得众小杠不好意思起来,连声说“客气啥客气啥”。

几个挑水的人走近了,长贵在不远处扯着脖子喊:“歇气啦,大家过来喝水,顺甜拔凉的蜂蜜水,管够喝,又解渴又解乏!”

火磨厂房历时半个月终于建成了。

由秀芹和郑家厚 伺候的张家瓜园里的二喷瓜也下来了,瓜窝棚四周堆满了待售的香瓜,瓜园里处处飘着诱人的瓜香。

这天早晨,张富、长贵、郑家厚哥三个干完活后坐在瓜窝棚前吃瓜,郑家厚吐了一口瓜子儿,说:“三哥,你知道不,玛丽亚又倒腾煤了,这回可好,她直接就卖给了苏联海军。”

长贵眼珠子瞪得溜圆:“真的?这玛丽亚,胆子咋恁么大呢!”

张富没说话,有滋有味地嚼着嘴里的香瓜。

郑家厚把手里吃剩的香瓜根儿扔了,然后把沾着香瓜汁的手往裤子上来回蹭着:“玛丽亚说她想帮帮苏联红军,说苏联红军非常需要煤,她说她也想挣钱。不管咋说,她是个大活人,咱们也不能把她拴在家里呀!”

秀芹走了过来,一脸自豪地说:“都说老娘儿们不能种瓜,在早我也信,可人怕逼呀,老张家就剩下张富一个男人了,又那么忙,我就当老爷们儿使唤一把吧。嘿嘿,咋样?咱种的香瓜照样甜!你们别吃了,跟我再去下一趟瓜。”

瓜地南头,双凤绺子二当家的小彩凤和大块头胡子把各自骑的马拴到了地头树上,两个人顺着瓜园小道朝瓜窝棚走来。大块头黑衣黑裤黑礼帽。小彩凤穿着白府绸开气儿旗袍,头上扣着一顶白色遮阳帽,她边走边低声嘱咐大块头:“把嘴闭严实了,不管人家问啥你都摇头,我一个人对付他们。”

“那个王八犊子糊弄咱们,也不跟他说道说道?明明他叫长贵,糊弄咱们叫马有财!不教训教训他真是便宜他了!谁不知道你二当家的,最恨的就是耍奸卖友糊弄人的玩意儿!”

“就要到他们跟前儿了,快把嘴给我闭上!”小彩凤厉声说道。

秀芹、长贵、郑家厚把各自摘下来的香瓜放到瓜窝棚门口的瓜堆里,又用香蒿苫好,起身时,都发现了正朝瓜窝棚走来的小彩凤和大块头胡子。

秀芹愣眉愣眼地说:“这两个人怎么瞅怎么眼生,不像是咱这疙儿的人,瞅那身打扮就扎眼,庄稼人不庄稼人、买卖人不买卖人的,胡子不是胡子,官相不是官相,更不像来上瓜的。”

“哎呀我的妈呀,三哥,是他们来了,双凤绺子二当家的小彩凤,也叫凤姑娘。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是找我一个人说事儿,你们几个千万不能惹乎他们,我一个人对付就行了!”长贵认出了两位不速之客,未免吓得失了色,慌忙把张富、秀芹和郑家厚推进瓜窝棚里,用力关上门,一个人站在门口,面对已经走到他面前的小彩凤和大块头含笑抱拳:“二位一下马,我就看出是谁了,真没想到……”

“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在这疙儿找着你!长贵,你小子真他妈不仗义,我爹对你那么好,连句实话都没换回来,还说自己叫马有财,有财个屁!你以为你蹽这疙儿就找不着你了?你就是蹽到天上姑奶奶我也照样把你逮着!说,你答应我们的两件事儿办咋样了?今天咱们就在这里了了!”

瓜窝棚的门开了,张富走出来,乐呵呵地看着小彩凤:“你这个小丫头长得模样俊,说话动静也好听,那咋非得凶巴巴的浑身上下透着杀气呢?有话好好说,俺们长贵人不坏。”

小彩凤柳眉倒立,杏眼圆睁:“熊瞎子倒是不凶巴,更没那股杀气,它瞅你就稀罕,舌头一舔,保管你少半拉脸;大嘴一张,保管把你脖子掐断!你谁呀,这没你啥事儿,靠边儿站!”

“三哥你回屋,凤姑娘是朋友不是仇人,她对我有恩,是我对不起人家。好了三哥,你不用替我担心,我领凤姑娘和这位爷出去办件事,不出两个时辰我就回来。”长贵平静地跟张富说。

大块头一把扯住长贵的肩膀:“走,你要是再对不起二当家的,我都不用枪,两下就削死你!”

正赶上吃晌午饭的时辰,长贵把小彩凤和大块头领进了宣家馆子的雅间内,接着又把玛丽亚叫来,说女人和女人投脾气,让玛丽亚陪陪小彩凤。

菜上齐了,一壶烧酒四样小菜。长贵给每个人都斟满后自己先就干了一盅,然后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小彩凤:“小彩凤,我想我都解释清楚了,大当家稀罕的两把镜面匣子我们也带来了,说句老实话,那一千块大洋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给你们,再说一句老实话,要我命我也拿不出一千块大洋,不知道小彩凤能不能让我过了这道关……”

凤姑娘冷冷地说:“小彩凤不是你叫的,以后管我叫凤姑娘。”

长贵的脸腾地红了,把酒盅使劲蹾在桌子上:“我就这么点能水儿,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随便!”

小彩凤端起酒盅,猛地一仰脖干了,然后也把酒盅使劲蹾在桌子上:“熊样儿!砸窑也不往你长贵头上砸,不值!行了,你能替我爹攒下这么多洋药片,也难为你啦!那两把新匣子呢,带来了吗?”

玛丽亚不情愿地从身上薅出两把匣子枪递给小彩凤:“这么沉,我的腰都疼了,你还那么凶……”

长贵坐下来,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两把枪是玛丽亚的,人家二话没说就给你送来了,你咋说也得领人家一个情……”

玛丽亚生气地站起身,白了小彩凤一眼:“不用你领情,就是你不要欺负长贵就行!”

小彩凤咯咯笑出了声:“哎哟哟,毛子娘们儿长得挺招人稀罕啊,我今年十八,你呢?”

玛丽亚苦笑着:“我二十,比你大。长贵,你陪她喝,我累了,就不奉陪了,再见。”说完,玛丽亚拂袖而去。

小彩凤撇了撇湿漉漉的小嘴,脆生生地蹦出一句:“瞅她那小样儿!”

把还算高兴的小彩凤和大块头送走后,长贵又回了瓜园。张富和郑家厚正往几个袋子里装香瓜,见长贵回来了,张富和郑家厚都和他开玩笑,问他领着女胡子干啥好事儿去了,长贵笑说没得着啥好事儿倒搭了两支德国好匣子。长贵问张富往袋子里装瓜干啥,郑家厚抢着说给黑老白和他的小杠们送去,人家帮了咱们大忙,也不图稀咱们啥,咱们给人家送点儿香瓜表表咱们的感激之情。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张富的马车停在了盐埠火车站木刻楞工房的大门口。长贵、郑家厚把几大麻袋香瓜搬下车。张富对迎出门来的黑老白说:“老白大哥,你就那么忙,瓜窝棚一趟不去,就知道你有身趁,不稀得上我们瓜地,没法儿,我们哥几个来看看你!”

黑老白腆着大肚子笑道:“哪能呢,我这人不好溜达,轻易不串门子,不过你们来得正好,还真有一件事儿想给你们叨咕叨咕。”

黑老白大柜西间大筒子房里,是黑老白的卧室兼会客处,他的会客处把着东头,挨着间壁墙,守着炕沿,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几条长凳。

几个人坐下后,一位兄弟伙给大家倒上茶。黑老白小声说:“我还真有一件事儿想跟你们说说,这几天我们这边调过来不少军队,说是中东铁路让咱们政府接管了,把老毛子的大官都给撵走了,你们听说没有?”

张富和长贵、郑家厚都摇头。

张富吃惊地说:“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么一回事。可真的,老白大哥,那个中东铁路到底是谁的?你说是老毛子的吧,还修在中国土地上;你要说是中国的吧,还真是老毛子花钱修的,哎,算了,这屌乱事和咱没啥关系,咱不操这份心!”

黑老白晃头:“中东铁路是个祸根,早晚得出事!和咱没啥关系?我担心你那套机器呀,边界要是不太平,铁路一停运,你们那件大豆变金豆子的买卖不就砸了吗!”

长贵说:“三哥,这些能整死人的消息咱们就别信了,凡事往好处想吧,大不了咱们重新再开个东兴贸!”

黑老白不愿意了:“我说长贵,我听你这个话是埋怨我多事啊!我就觉得你这个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你老白大哥坑你们呢?”

张富解释说:“我和长贵这一年来摊了不少事儿,都叫事儿给吓怕了。老白大哥的消息看来不会假,说的也是正理,但是不管闹多大乱子,我相信,火车照样得开,买卖照样得做,我们花了六十节车皮换回的机器不能平白无故就给扣下了,我看大家都不用担心!”

长贵也赶忙朝黑老白递笑脸:“老白大哥,你知道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就是想,我们办的这个事怎么这么不顺利!”

郑家厚附和着说:“横垄地捞磙子,一步一个坎!但是不管咋说,那个磙子还不是被捞过去了吗!”

黑老白哈哈一笑:“小山东这话我爱听,常言说没有翻过不去的山,没有趟不过去的河,这心我不操了!”

从黑老白那里回来,张富、长贵和郑家厚三人去了西比利亚饭店,刚进屋,还没落座,一排长宋景斯带着两个士兵走了进来。

一个士兵把一个钱袋放到桌子上。宋景斯拍了拍钱袋说:“奉上峰命令,兄弟明天开拔换防,你的房租钱已经结算清楚,请收好。”

在座的人都感到意外。张富问:“你们这是要把我们家大院还给我们?”

宋景斯慢条斯理地说:“老张大哥的为人令兄弟我十分景仰,当真人不说假话……”

说到这儿,宋景斯左右看了看,凑近张富的耳朵,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一个军事秘密,大帅府收了中东铁路,人家不干了,急眼了,几千里的边防线上大兵压境,形势万分危急……”

张富疑惑地问:“大兵压境?那你们怎么……跑了?”

宋景斯说:“回连队待命,把分散的兵力集中起来,这是军事部署,不叫跑!当兵的效命国家,战死疆场是一种本分,哪能跑!”

宋景斯走后,张富赶着马车把一家人拉到张家老房子,秀芹一下车就往屋里跑,进屋就唠叨:“当兵的住二年就赶上老张家人自己住二十年了,瞅瞅把这房子造的,墙也裂了,炕也塌了,也不知道是人住的还是牲口住的!”

秀芹领着费琳娜和玛丽亚打扫屋子,张富、长贵和郑家厚打扫院子。扫完院子,张富又领着郑家厚去马圈里清除马粪,两人边干活还边唠着,说起中东铁路的事时,张富说:“明天咱们还得去找黑老白打听打听信儿,看那边的铁路停运没停运。”郑家厚说:“指定停不了,我刚才还听见火车拉鼻儿声了呢!”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秀芹满面笑容地赶着马车进了张家老房子,大车上满满登登装的都是过日子的家伙什儿。

跟在秀芹马车后面进院的是高升发的马车,车上装着米面和被褥。张富从西厢房走出来,跟高升发打招呼:“我们搬个小家还劳了您的大驾,这得咋感谢你呢?”

高升发谦虚地笑了笑:“邻居住着,不是你求我,是我上赶着帮这个小忙,你们搬回来我挺高兴,远亲还不如近邻哪!”

张家新居如今是人去房空,这让张富和长贵看着尤为不忍。于是哥几个商量来商量去的,商量的结果是赋予新居以新的内涵和使命。

西屋仍然是民宅的模样,东屋里放着几张桌子、几条凳子,外屋炉灶、炊具一应俱全。张富在屋内绕了几圈,瞅瞅长贵忍不住笑了:“怎么看怎么像住家的,可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个‘火磨筹备处’就算成立了,猫风、背雨、能躺着、能坐着就行!”

郑家厚说:“要不要再挂个大牌子?像金化煤矿似的,什么什么火磨筹备处,又气派,又好看,又好找!”

张富说:“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没用,不过挂个牌子倒也中。”

收拾好了新居,张富和长贵、郑家厚又回了瓜地。没想到黑老白来了,坐在瓜窝棚前等他们。几个人边吃瓜边闲聊着。张富拿过来一个香瓜,往裤子上蹭了蹭,双手用力一掰,顿时香甜四溢,他指着瓜说:“咱们这东北满洲三省就像我手里的这颗瓜,谁都惦心,光我知道的就打了好几仗了,咱们老百姓没少死,真不希望这种事再发生了。”

郑家厚冒冒失失地说了一句:“要让我说呀,管他娘的谁说了算,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就行!”

黑老白用刀把瓜削得溜光,一块一块地割着吃:“我说你们几个,国家大事不上心,也对;不过呢,咱们老百姓要想过上个安稳日子,没有一个好国家也不行。你们要是说不管受谁管着,日子过得好就知足了,也不对,那说书讲古的不是说了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精忠报国知君恩,中国人就得有一颗报国心哪!”

长贵若有所思:“咱们那台机器……这时候应该在路上了!”

黑老白咋想咋说,倒也没忘记说几句安慰话:“说不定在哪个车站窝着哪!这运兵的专列来来回回地折腾,还顾得上你们那堆钢铁呀!汽车坦克都运不过来呢!我说几位兄弟,你们也别上火,老毛子凡事讲章程,尤其是铁路上,人家是军事化管理,不管什么货物,来有影去有踪,保准不会出差错,晚到几天就晚到几天,咱们着什么忙啊?”

快晌午了,玛丽亚挎着篮子一个人来到张家瓜地。

张家瓜地最后一喷瓜都被摘下来了,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堆在瓜窝棚右侧的空地上。秀芹一个人在瓜窝棚里的锅台上做午饭,麻利地用手抟着一块包米面,铁锅里已经贴了差不多一锅的大饼子。抟好了盆里的最后一块面,“啪”地甩在锅里,盖上锅盖,秀芹禁不住美滋滋地自言自语起来:“东大山的菜,最好吃的是炖豆角子,东大山的饭,离不开的是大饼子,一勺子荤油一勺子酱,吃得全家嘟噜嘟噜胖!”玛丽亚一脚踏了进来:“哟,跟哪个男的说话呢?没人啊,藏起来了吧?大嫂,你这个老实巴交的正经人也有相好的啦?把他藏哪儿了,快说!”如今的玛丽亚已经学会了不少东大山庄稼院的黑土幽默,说完,猫着腰各个角落里找。秀芹笑出了声,一边往灶坑里填柴火一边说:“今儿个你要是找不出来一个男人就是个事儿!你就得告诉我你相好的到底是谁!”

玛丽亚答得很干脆:“没有,没人喜欢我,我是嫁不出的姑娘!”

“撒谎,俺们家三儿不稀罕你?不稀罕你恁么疼你!”

“哥他……他不喜欢我……”玛丽亚神情黯然地说道。

秀芹有些替张富忿不平了:“你这小崽子,我算看透了,俺家三儿把心扒给你都落不着你一个好,你那心哪,我看是被狗给吃了。”

玛丽亚忽然眼圈就红了:“大嫂,我……我的心没被狗吃,你冤枉……我了。”秀芹见玛丽亚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就一拍大腿:“你说说你,大嫂是逗势你玩哪,你咋就当真了,谁不知道你对俺们家三儿好啊,你瞅瞅你,多大个人了,动不动就抹眼泪蒿子,这要让三儿瞅着了,又该心疼了,快,别哭了,是大嫂顺嘴瞎掰,我错了还不行吗!”

玛丽亚破涕为笑,帮秀芹往灶坑里填了一把柴火:“大嫂,我哥去哪儿了,有几天没看见他了。”秀芹叹了一口气:“张富上坟茔地割大草去啦,快回来了吧;长贵和小山东到盐埠打听消息去了。一晃都快出八月了,也不知道谢尔盖给没给咱们办事儿,他们哥几个差不多把命都押在这上头了,能不着急上火吗!”说着,弯腰用烧火棍使劲往灶坑里戳燃得正旺的柴火,然后直起腰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咱们出屋去,屋里闷死了。”

两人一出屋,就见张富扛着两大捆蒿草顺着瓜地小道往瓜窝棚走来,到了院子,没见张富有什么动作,就见两捆蒿草规规矩矩地站在地上一动不动了。玛丽亚的脸笑成了一朵好看的花,手舞足蹈地说:“哥你刚才的那个动作太帅了,你使了什么诀窍?哪天教教我好不好?”

张富闷声闷气地说:“等你哪天能扛起两捆蒿草的再教你。”

“对了哥,我给你带来了炸肉饼,我做的,还有两片面包,你先吃吧!”玛丽亚操起放在院子里的篮子,掀开盖在上面的花布,拿出一个炸肉饼就往张富手里塞。

张富正要说话,就见长贵和郑家厚朝瓜窝棚跑来,两个人跑到近前了,也不理张富和玛丽亚,像疯了似的从水桶里舀起凉水,“咕咚咕咚”仰头猛喝。喝了一会儿,郑家厚抹了一下嘴唇:“俺娘哩,这一路上没累死,倒是好悬没渴死!”

长贵直 起腰来,拍着肚皮,连着打了好几声嗝,有气无力地看着张富说:“三哥,我们没见着黑老白,满街筒子都是老毛子兵,老白大哥大柜上的小杠没活干,都搁屋里堆水着,一个个没精打采的,咱也不能多问哪。我俩还去了以前常进咱们货的那家粮食加工厂,发现那个毛子掌柜的对俺俩待搭不稀理儿的,俺们就杀猪不烫——蔫褪(退)了。”

从张富脸上滑过的一丝茫然无助被玛丽亚看到了。玛丽亚举起小拳头,咬牙切齿地说:“你们不是总说天下雹子顶锅盖,发昏当不了死,天塌大家埋,过河有矬子吗?哥,长贵,家厚,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火磨建不成,咱们还是风雨同舟的一家人!”玛丽亚的声音虽小,却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强和坚定。也许是她的话给了大家力量,张富朗声吩咐玛丽亚:“小丫头,放桌子,让长贵和家厚赶快吃饭!”玛丽亚高兴地说着“我去屋里拿桌子”,在一转身时,连衣裙的裙摆旋成了一朵大花瓣,张富陶醉地看着身形优美的玛丽亚,长贵和郑家厚掩嘴窃笑,郑家厚小声跟长贵说:“有戏了哈。”

阴历八月初,天气已现凉意。在傍晚的风声中,两挂大车停在了张家大院的门外。张家一家人正坐在一起吃晚饭,听见有敲大门的声音,秀芹先就撂下筷子颠儿颠儿地跑出去。打开大门,秀芹一脸的惊讶:“谁呀?我不认得你们,找错人家了吧?”

陈满昌快步走过来:“请问,这可是张富、张掌柜的府上?”

秀芹满脸疑惑:“是……倒是,你们是……”

陈满昌笑着问:“你是大嫂秀芹吧?啥也别说了,赶紧打开门,我们好把车卸院子里。”

这时,张富迎了出来,惊喜地回头喊道:“玛丽亚,你看谁来了!老二老三,你们赶紧出来接贵客儿!”

玛丽亚拎着裙摆从屋里跑出来,见来客是陈满昌,高兴得不得了:“太让人意外了,太让人意外了!”

长贵和郑家厚也从屋里跑出来,于是陈满昌就被一家人前呼后拥地迎进了屋。进了屋,陈满昌也不用人让,大方地坐在饭桌旁:“车老板子过来,这一道儿可把我们饿蒙了,赶快造!”说完操起筷子就吃。秀芹赶忙去厨房张罗添菜,张富和长贵也赶紧张罗热烧酒。菜添上来了,酒热好了,众人围坐在八仙桌旁边吃边聊了起来。

推杯换盏时,张富担心地问陈满昌,是不是依兰府那边出了什么事,若要是有什么事,哥几个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长贵更是动情地接过话说:“老陈大哥,你千万不要见外,需要帮忙就说,年前年后你是怎么帮助我们来的!”

陈满昌故意卖关子:“你们看我带了两挂空车来,心里是不是犯寻思?我这次来一不做买卖,二不求你们帮忙,大家伙儿猜猜……”

“满昌,我的好兄弟,你是来……唉呀 !”张富羞愧地说。

陈满昌哈哈大笑:“张富大哥,你猜对了,我知道你明白我的心思!”

长贵纳闷地说:“空车来的,回去又不拉东西,大老远来干啥来了?”

“咱们没有白交陈满昌这个朋友,他带着两挂大车走了几百里路,干啥来了?他是来接我们上依兰府躲事去的!”张富感动地说。

“你也听说中东的事儿了?”长贵问陈满昌。

“实不相瞒,我在依兰府听了不少坏消息,可真急坏了,要是有事儿,你们这地场最早遭殃,我能不惦心吗!我陈满昌平常好看几本闲书,古往今来的战乱知道不少,我相信两条:太平时节顾钱,战乱时期顾命!老张大哥,听兄弟一句劝,即使有万贯家产,咱也扔下抬腿走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有的人都去我那疙儿躲躲,等事情过去了你们再回来,多待一天我还不乐意留!”

屋子里一阵沉默,大家都把眼光聚在张富身上。张富掏出小烟袋,装上烟末深深地吸了两口:“走!满昌兄弟说得对,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说走就走,咱们明天收拾东西,后天起早上路,满昌兄弟你看行不行?”

陈满昌一拍桌子:“我就愿意和痛快人交朋友!好,就定在后天早晨出发!”

秀芹也是一脸的坚决:“走就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老张家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

玛丽亚着急地问张富:“哥,我和费琳娜也跟你们去,可新房子西屋间壁墙里的东西怎么办?”

张富不慌不忙地说:“你听哥的,就搁那里搁着,看也不要看。可是你千万别忘了,地下的东西要带走,放在身边稳当。”

玛丽亚长舒了一口气:“正好,冯万金给了我一只小木头箱子,又好看又结实。”

隔一天后的黎明,张家大院的大门吱嘎一声开了,三挂大车相继走了出来。秀芹、玛丽亚、费琳娜、长贵、郑家厚和陈满昌六人分坐在陈满昌带来的两挂大车上,张富赶着自家的马车,车上装满了箱子、行李和包裹,三挂马车身挨着身地驶离张家大院上了南官 道。

依兰府昌记号绸缎庄里,十几节拦柜呈拐把子形排开,柜台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绸缎。

陈满昌站在柜台里面,热情地招呼张富、秀芹等人:“挑好的选,谁也不要跟我客气,看好哪块料子就拿,我陈满昌有个脾气,要送就送好的,要么就不送,反正是一人一件上衣,贵贱都得领我这个情,所以不挑好的就亏了,呵呵,只要扯下来,不管好赖,那就不给换啰!”

秀芹心里着实不忍,走过去跟陈满昌商量:“大兄弟,你说我们这帮人搁你家,吃你的,住你的,至于扯衣裳料子我说就别地了。”

陈满昌直摇头:“大嫂,你别这么见外,我这儿就趁绸缎,你要是不给面子我可不乐意了。”

张富过来说:“满昌,要不咱们这样,几个老爷们儿就免了,老娘们儿好臭美,大嫂和那两个丫头一人做一件得了。”

陈满昌的头摇得更厉害了:“我开这么大个绸缎庄,还在乎几块衣裳料子?眼瞅着就要上冻下雪了,做件缎子棉袄挡寒保暖,你就别再客套了。”

张富不好再坚持,结果每个人都挑了一种面料,陈满昌又叫过来两个成衣匠,给每个人量好了尺寸。陈满昌问成衣匠几天能完活儿,成衣匠说十天之内衣裳准保做好。

从秋到冬,张富等人一住就是几个月,虽说陈满昌待他们亲如兄弟姐妹,可张富等人仍是心里暗自惦念几百里外的家,惦念金花高丽镇,惦念谢尔盖,惦念谢尔盖许诺给他们的至今杳无音信的火磨。

没有人惦念宣家馆子的一枝花,可一枝花却是对张富等人牵肠挂肚,有时一天往张家大院跑两趟。这一天,天空飘着雪花,西北风把张家大院门前杨树上仅剩的一片枯叶也扫荡下来了,张家大院大门口的两侧,堆积着厚厚的枯草衰叶。一枝花来到紧锁的大门前,四处张望了一下,失望地叹了口气:“这都几个月了,那一朵云彩早散了,哪家买卖没开张!这家人家还不回来,瘟大灾的张富!”

黑老白坐着一挂马车正好走在张家大院东边的官道上,恰巧看见了这一幕,赶忙叫车老板子停下,他扯着脖子朝一枝花喊:“喂,一枝花,老张家人没回来,快过来,坐我车捎个脚!”一枝花跑着上了官道,黑老白把一枝花拉上了车:“哎,我看老张家大院门口那块地,都让你给跋扎平了,你别抓心挠肝的了,张富他们这两天准保到家,他心里还搁着一桩心事哪,我还不了解他!”

一场小雪过后,张富一行六人准备起程返回金花高丽镇,三挂大车在依兰府陈满昌货栈门前整装待发。陈满昌同每个人都寒暄几句,每个人的眼眸里都流露着依依惜别之情。张富紧紧地握着陈满昌的手:“兄弟,多谢你几个月来的盛情款待,此是大情,也是大恩,大恩不言谢……等到 明年夏天,有事没事,有空没空,我都会来接你们一家人到我那里住些天!”

陈满昌真诚地说:“大哥,金花高丽镇能够太太平平是我们的福分。你们在这里的几个月没给我添任何麻烦,只给我和我的家人带来了友谊和快乐。一路顺风,平安到家,你知道我现在也在惦心什么,一旦机器到了,你千万给我来个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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