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虽然是寒假的第一天,但我赶在我哥之前很早就起床了,因为我要背着他给李红颜写寒假里的第一封情书。我又怕我爸妈突然闯进我们的房间,我就把课本垫在信纸的上面偷偷写。因为昨天刚见过面,今儿就写信着实也没什么可写,我就把昨天和她见面后的“见后感”和对她一夜的思念通通写了出来,还有就是希望能和她在下周日去看成龙的好莱坞大片《尖峰时刻》,并且把时间和地点都写上了,落款是“勿回信”。因为我家是独门独院的平房,没准儿赶上我爸妈在家,邮递员给我送信的话,我就歇菜了。
这一周的时间对我来说非常的慢,我期待快点儿到周日。虽然我都不知道李红颜是不是收到了信,也不确信她一定能去看电影,但是我就是期盼周日的到来。这一周家里来了两个串门拜年的亲戚,每人给了我50块压岁钱,按照家里的惯例是要上交的,但是我爸的一句“你也不小了,自己留着花吧”让我第一次感觉父爱的伟大。因为这100块钱在那个时候来说不是小数目,特别是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更不是小数目,最重要的是这100块钱是我的救命钱!我当时给李红颜写信说请她看电影,那会儿我根本就没考虑钱的问题,就算考虑了一下也是打算找个借口骗我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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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日正好是情人节,因为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我走在胡同里就能感觉到过年的味道,家家门口都贴上了春联和福字,地上有很多的炮仗皮,一些邻居都抱着年货在胡同里出外进的。我上了一辆大公共,如约到了西单电影院门口,看见电影院上面的海报都是贴着成龙和一个黑人的合影,两个人的样子很滑稽,很明显是一部充满喜剧风格的功夫电影,我排了很长的队才买到票。
“两张十点的。”我从铁栏杆下面的窗口递进去50块钱。
里面的中年女人拿着钱看着我一阵犯愣。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我看了看窗户上用红笔写着“成人票价:30元,学生票价:半价” 。
“我是学生。”
“学生证。”中年女人没好气地说。
“忘带了!我真是学生!高中的!”我有点儿急。
中年女人怀疑地看着我,又搓了搓她手里的50,扔出来20块钱和一张电影票。我一看这场面她是真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无奈只能又把另外的一张50扔进去。
我站在瑟瑟的寒风中,看着远处,希望有一个红校服能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当然在寒假里李红颜不可能还穿着校服,而且也不可能骑自行车,因为她所在的那个针织厂大院在白纸坊桥那边,挺远的,所以我瞪直了眼睛看着由远及近走过来的人。
可等了半天,一个个看电影的人从我身边上了电影院门口的台阶,就是不见李红颜的身影。我拦住路过的一个男人问他时间,这时离电影开场还有不到10分钟了。
“王越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里,我的耳朵一下就竖了起来!
但是这只是银铃的声音,不是魔笛。果然,一个短发女孩和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我面前,是林可和她妈。
“你也来了啊?”林可忽闪着大眼睛问我。
“是啊。阿姨您好!”我回答完林可就赶紧跟她妈打招呼。
“这是我跟您经常说的那个王越辰,我们班同学。”林可指着我跟她妈做着介绍。
我听她那意思没少在她妈面前提我,而提我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这我知道。
林可问我:“哎!你跟谁来的?”
“我……”我正在吞吞吐吐的时候,她妈突然说:“你们俩先聊着,我买票去。”
“等会儿阿姨……那什么……我这儿有两张票,本来我哥要来,现在来不了了。您再给林可买张学生票就成了。”
“哎哟,那别介。”她妈满面堆笑地说。
“没事儿!”
“那我给你钱,多少钱?”说着她妈就低头拉开皮包的拉链。
“哎呀,阿姨,你别客气了。”
一阵寒暄之后,林可她妈到底也没给我钱。如果真是我哥没来的话,我肯定会收着那钱的,但事实是李红颜没来。可能是我心灰意冷吧,钱不钱的都无所谓了。我们三个人走上通往检票口的台阶,我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但直到到了检票口,红色校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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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影的时候,只要有什么笑料。林可就会一边儿傻笑一边抓住我的衣服使劲摇晃我,真他妈讨厌!看得她妈都觉得自己的闺女是个疯丫头,一直假装咳嗽给她信号。看了没到15分钟,我就说我要去厕所,其实我是站在大厅里居高临下看着外面的台阶上有没有李红颜,万一她要是迟到了呢?但是让我失望了。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候我又出去了一趟,但是李红颜还是没有来。我想她肯定是不会来的,因为凭我对她的了解,李红颜不像是那种能迟到半个小时的人。我怕林可和她妈纳闷我为什么又上厕所,回来的时候我抱着三瓶汽水进来了。现在我每次回忆起那次看电影的经历就感觉很窝囊,自己买了高价票不说还白送人家一张,被白送的人还不懂事,都不说请我喝瓶汽水,还得我请她!
看完电影临分手的时候,林可把他家的电话号码给了我,用嚣张的语气跟我说,如果寒假作业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打电话问她。我虽然对她的那种态度嗤之以鼻,但是的确心存感激。
因为这次不愉快的看电影经历,我甚至连年都没过好,吃饺子也不香,吃大鱼大肉更觉得腻歪。到正月初四的时候,我就忍不住了,我坐上了去往针织厂大院方向的公共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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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的时候才发现针织厂大院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里面一共就四五栋楼房。我敲开传达室的门,进去发现有几个老头在打麻将。
“大爷,麻烦您帮我找个人。”
有个大爷嘴里叼着烟码牌,看都不看我一眼。
“找谁?”
“嗯…李红颜。”
“你谁啊?二万!”叼着烟的大爷“啪”地打出一张牌。
“我是他同学,找她有事儿。”
“拿那本儿,你自己找。”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传达室小窗户上挂着一个蓝色的硬皮夹子。我拿下来翻开一看,里面是一打《针织厂家属院住户信息登记表》。密密麻麻每页写了20个住户,名字、地址、电话、BP机号一应俱全。我回忆起这个事的时候也不禁感叹,那时候的小区安保工作做得实在太差了,居然那么随便就把住户的信息全部暴露给陌生人,要是现在的话肯定就疯了!我一篇一篇地翻着,足足看完了14页、4栋楼、24个单元、288家的住户信息,可就是找不到“李红颜”的名字。
我问:“这没有啊这个。”
“她是户主么?她要不是户主就没有。”有一个戴眼镜的老头对我说。
“那前几天有没有一个女孩过来拿信啊?”
“天天都有信,天天都有女孩儿!”叼着烟的老头不耐烦地说。
我走出传达室,看到传达室窗台上有一块板砖,下面压着好几封没有被人拿走的信。我翻看了一下,没有我写的,那现在可以确定李红颜是收到信了,不知什么原因没去看电影。外面刺骨的寒风猛的一下吹来,沙子迷住了我的眼睛,我站在传达室门口费了半天劲才点燃一根烟。我回忆起三次见到李红颜的时候,她都是上来先问一句:“你怎么来了?”我多希望这魔笛一般的声音能伴随这凛冽的寒风再次响起。我回头看看传达室里几个老头玩儿的正欢,就悄悄地溜进针织厂大院。
我哆嗦着,漫无目的在大院里走着,期待能再偶遇一下李红颜。这是一个看上去就很有年头的大院,里面的楼房全是年久失修的筒子楼,外面的墙皮大多都脱落了,裸露出殷红的砖头。院子的树都是高大粗壮的杨树,只有在古老的小区里才会有这种一到春天就飞絮的杨树。地上铺的都是几平方米一块的大水泥板,裂痕丛生,崎岖不平,一路上满是枯树杈。如果不是地上有点炮仗皮,这满目疮痍的景象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不过和我的心情倒还真是吻合。
其实我真有冲动把这288家挨家挨户敲遍寻找李红颜,但我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如果被人知道,李红颜在这院里算是没法待了。在闲逛了半个小时之后,我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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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再见到李红颜的时候是大年初七,她居然来我们家找我了!因为我给他写信的信封上,有明确的寄信人地址。不是我故意为之,而是我们那时候都有按照标准书写格式写信的良好习惯。在大年初七的下午,魔笛的声音再次在我耳畔响起。
那时候我正在偷偷给李红颜写寒假的第二封信,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我还以为是我哥回来了,因为这个时候我爸妈是不可能下班的。我慢吞吞地走到院子门口打开门的一瞬间我完全呆在那儿。李红颜的小脸被冻得发紫,满身都是积雪,就连她修长的睫毛上也挂着雪花。三秒钟之后,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回房间,拿着一点钱又跑出了家门。
“算了!你还是进来吧!”
可能是出于对我爸的恐惧,我一直都不敢把男生带到我家来玩,更何况是个女孩儿呢?但我看到李红颜被冻成这样,实在不忍心再让她待在外面了。而且这大雪天的,我也真不知道我们俩能去哪儿,所以就咬咬牙把她让进屋里。
李红颜进到我家的客厅里,站在客厅中央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想她真的是被冻坏了,我搬了一把椅子在炉子旁让她坐下,又从暖壶里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她。她一直不喝,只端在手里暖手。
我问她:“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炉子上烧水的铝壶。我看着她,她戴了一个毛线织的红色大帽子,盖住了她的耳朵和所有头发。脖子上挂着一个看起来和帽子非常配套的红色毛线围脖,黄色的长款羽绒服一直盖住了膝盖。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李红颜没有银装素裹,而是穿得很鲜亮,这符合我对她一向的感觉,我总觉得她外表挺冷漠的,但是内心却骄阳似火。
“你这帽子是你妈给织的么?”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她旁边问她。
“针织厂的,这也是。”她用手抬起耷拉在胸前的围脖对我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那天你怎么没去?”
“看电影啊?去我姥姥家了。你去了?”
“去了啊,我等你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