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听的名字啊!红颜,我开始还以为是和那本小说《红岩》一样的名字。当我后来知道是“红颜”的时候,我更加觉得这名字悦耳动听。红颜知己、红颜祸水、红颜依旧。反正不管怎么说,红颜这两个字就是用来形容迷人女性的,而这个词简直就是为她而造的。
“那天谢谢你帮我劝架,你真够意思。”因为比较尴尬,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事儿。”
她的声音很小,很柔弱。回过头去想李红颜说话的声音,既没有林可那种像男生一样的泼辣轻飘,也没有彭小瑛那种经常给人造成压力的感觉,后来我一度认为李红颜说话的声音只能用“魔笛”来形容,只有魔笛才能让人如此销魂。
“你是高几的?”我问她。
“高二。”
“我也是,哎,那你是高二几的?”
“问这干吗?”李红颜对一些比较具体的问题很敏感。
“随便问问,你放心!我不去你们班找你!”我有点不屑地说。
“一班。”
“不一般!一般一班的学生都是好孩子!”我说。
她侧着脸看了我一眼,扑哧一下乐了出来。她这一笑笑得我脸都红了,我非常迷恋她不好意思的笑容和说话的声音,我当时真希望我左手变出一个照相机拍下她的笑容,右手变出一个录音机录下她的声音。
那天下午我跟她穿了几个胡同,聊了大概半个小时。直到她说她得回家了,我才把情书塞进了她的车筐里,她问我是什么,我只说你回家再看吧,然后目送她的红校服消失在夕阳下。她走了以后,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天已经快黑了,但是我觉得世界从未如此的明亮。因为她,我感觉到了生活的动力是那么源源不断。
这次见李红颜我有两个收获,第一就是知道了李红颜不讨厌我,第二就是知道了她在实验中学哪个班,以后我就可以给她寄信了!
18
因为最近逃掉最后一节自习课的学生越来越多,所以老师有点生气了,我听林可说有好几次老曹都端着脸盆,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冲进教室突击检查,然后把我们这些经常逃课的学生全部记住了,要找时间制我们。学生的自由和压迫程度就像一条松紧带一样控制在老师的手里,老师勒一下你就感受到了压力,他们稍微松一下你也会感到痛快,这就是弱者被强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状态。所以最近班主任老曹打算亲自督阵,牺牲洗澡、回家看孩子和为丈夫做饭的时间,要留下来看着我们上完最后一节自习课。
这节自习课,同学们大多数都在写作业。因为能多写一点就是一点,晚上回家就能早睡会儿。我坐在椅子上,拿着笔,眼睛看着黑板发呆,老师坐在讲台上不知道翻弄着什么。我回过头,看着坐在最后一排的陈童生,他认真地在本子上写东西。我撕了一角纸,攒成一团儿向他扔了过去,不偏不正打在他的头上。他吓了一跳,抬头四下张望,当目光和我对视的时候,我用口语问他:“干吗呢?”他把躺在桌子上的课本立起来给我看,表情一脸狞笑。原来这孙子在本上画小人儿呢,怪不得他那么认真。
而今天是我给李红颜写第一封情书后的第三天,那天临分手前我告诉她我是鲁迅中学高二3班的,但是我没有等到她的回信。我有点焦急,我猜想难道是我的情书写的不够好?难道是里面有什么纰漏?或者她根本对我没兴趣?算了,还是再写一封吧。我从书包里偷偷拿出那本《经典情书大全》,这恰恰又被和我隔一行坐着的林可看到了。她捂着嘴笑我,我用口语对她说“你笑个屁啊?”她跟我做了个鬼脸儿,又开始自顾自做着什么了。
就这样,在98年的冬天,我接连给李红颜寄过去六封信,但是无一例外的石沉大海。越临近寒假的期末考试老师看得越严,我根本没法再去实验中学了。从那次跟她聊了半个小时之后,我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见到李红颜了。
19
99年的元旦,全校都在搞联欢会。我们班也布置的很漂亮,同学们在班里闹闹哄哄的,林可和一群男生闹得最欢。陈童生把啤酒倒进杯子里骗别人是茶水,玩儿命喝着。而胡子也拿着一个手持的游戏机和其他同学你争我抢。只有我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神情恍惚,我在想李红颜。我不知道实验中学的联欢会搞成什么样儿,我也不知道她在那个联欢会上开心不开心,我更不知道我那些信她到底收到没有。
林可走到我面前,咧着嘴冲我笑。我坐在椅子上,微微抬着头有点不耐烦地看着她。她拿出一个贺卡递到我面前。
“新年快乐!”
我慢慢地接过贺卡,打开,音乐响起,上面用黑色钢笔写了一行“Happy New Year!”我合上贺卡,挤出一点儿微笑给她看。
“大家欢迎王越辰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突然林可对着其他同学大喊出一句话,然后带头鼓掌。
陈童生醉醺醺地也跟着起哄,胡子吹着口哨,班里传出一阵阵“叫好”的声音。我吓坏了,因为我当时那个状态哪有心情演节目?而且我也不会演什么啊!这时候我能感觉我的脸一阵阵发烫,林可开始拽我的衣服想让我走到教室中间去。因为按惯例只要是联欢会,课桌椅都围在教室四周,中间就会腾出一块儿空地让同学表演节目。林可连拉带拽想让我上去,教室中间正在表演节目的同学也不演了过来帮忙拉我,我这时候真是有点儿生气,一下子站起来挣脱他们的撕扯,大喝一声:
“别他妈弄我!”
我一句话,班里就安静了。林可和其他同学也吓得立刻松开了手,陈童生喝了一口的啤酒都没咽下去,含在嘴里,班主任老曹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儿。胡子精明,大喊了一句:“演得好!”先是两秒钟的尴尬,然后全班哄堂大笑。
20
元旦那天晚上我在怒火中烧的情况下给李红颜写了一封情书,没有肉麻的语句,没有华丽的辞藻,那是我迄今为止写的最短的一封信,只写了三个字,“操你妈!”
我被自己气得有点颤抖,我哆嗦着粘好信封,贴好邮票,连夜跑出去塞进了邮筒里。没想到不到三天就收到了回信!这是李红颜的第一封回信!当学校看门的大爷来我们班找我的时候,我觉得这大爷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他不是普通的大爷,他是幸福的代言人!松花江面的、热馄饨跟他比起来都没他好!
同学们都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陈童生都围过来,叽叽喳喳一顿采访。他知道是李红颜,因为之前我跟他吹过牛逼说我和李红颜“如何如何”了。他几次想抢信都被我有力地阻止了,后来上课铃响了他才骂骂咧咧地罢休。
“上课!”老师喊。
同学们“唰”的一下都站起来,只有我低着头一边拆信一边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坐下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同样被折了三次的信纸。李红颜的字写的很漂亮,真是字如其人,字体工整,且有独特气质。语句通顺流畅,没有错别字。信的内容言简意赅,非常诚恳而且深刻。我一遍一遍地默读着。
“你好。”
当我把信纸前后左右仔细检查无数遍,发现真的只有用黑色钢笔写的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崩溃了,我心想“我操你大爷”!我给你写“三字经儿”,你给我写“两字经儿”?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又明白了一个做人的道理,有些女人是不骂不行的!但这已经是“历史进程”的一大步!我知足了!我连续几个月给她写信没有白写!王越辰,你是个久经考验的老同志!祝你万岁!
21
后来从元旦一直到寒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和李红颜相互给对方又写过三封信。当然我不会再写“三字经儿”给她,她也不再是试探性的“你好”。那几周,她的三封信都是告诉我自己在期末考试期间的复习情况,而我的信也不再是摘抄自《经典情书大全》的空洞范文,我的信都是出自我亲笔的埋怨和安慰。我埋怨学校和老师,然后安慰辛苦复习的她,预祝她能考出好成绩。
在我期末考试最后一科糊弄完之后,我飞快地跑出学校,跑在去往实验中学的路上。我跑的速度快到胡同的一砖一瓦在我的眼里已经连成了一条线。当我跑到实验中学门口的时候,我嘴里吐着白烟,但头上却满头大汗,感觉毛衣都被浸湿了。
我看到实验中学大门上挂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预祝全体同学在期末考试中取得优异成绩” 。我是从信中得知李红颜今天也是最后一科考试的,因为明天就要放假了,我还不知道李红颜的家庭住址,没法儿给她写信了。虽然寒假只有短暂的一个月不到,但我不希望我们刚刚培养出的感情在这个寒假被冰封住,所以我得在她考完之后见到她。
校门口偶尔走出几个学生,但是一直不见李红颜的身影,我有点儿着急。当我等了将近十分钟都没有见到她的时候,我拦住一个看起来就傻了吧唧的学生问他:“你是高几的?”
“高二。”
“唉,你们几点考完的?”
“早考完了!”
“那你怎么才出来?”
“我作弊被老师抓住了,写检查来着。”
完了完了!我和她失之交臂了,我跑的再怎么快也快不过永久自行车啊!我沮丧地拎着书包走着,正当这时,我背后有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魔笛声音喊:“王越辰!你怎么来了?”
我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红校服,推着永久自行车的漂亮女生出现在我面前!读到这里,如果你很入戏的话,我不用形容那时候我的心情了,你懂的!
我又紧张又兴奋,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也作弊啦?”
李红颜哈哈大笑,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的如此开怀,我也笑了。
那个下午我绘声绘色地给她讲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把我等不到她回信的焦急心情全部抒发给她,我才不管她听后会不会自责,可能当时我的心情就是想让她自责。我还非常装腔作势地对她说了我的那个“有些女人必须得骂”的愚蠢观点。而李红颜却告诉我,前几封信她之所以不回是因为她觉得那些一看就不是我写的,就算是我写的也太轻飘,言之无物。用她的原话说就是“动不动就千里共婵娟,谁和你婵娟啊?”可最后一封“三字经儿”虽然是骂人的话,但是她说能体会到我一直收不到回信的心情,而且这是第一次原汁原味的写信给她,所以她才给我回信了。而至于李红颜为什么只回了“你好”两个字,是因为前几封不知所谓的信,她说她不知道应该回什么才好,而当她看到最后一封信她又不能反过来骂我,就只能回个“你好”了。听完这些我心里只有一句话:“李红颜,你太他妈懂我了!”
“我寒假能给你写信吗?”我正面对着李红颜倒着走。
她考虑了一下说:“嗯……行。”
我其实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因为我觉得她肯定不想让我知道她家的地址,后来她让我把信寄到针织厂大院门口的传达室,她自己去拿。
“今儿那道‘为什么说企业是市场的主体’的简答题你怎么写的?我这几天背政治题都有点晕了,好像写的不够。”李红颜突然从一个话题蹦到了今天的考试上。
“企业是市场的主体?”
我仰着头思考这个问题,我不是在想我是怎么答的,因为我肯定不会答,我是在想我今天的政治考试有这道题没有。
我一拍大腿:“啧!完了!我没看见这道题!”
“啊?不会吧?14分呢!”
“我不是为了麻利见你吗?大意了大意了!”我一脸沮丧地说。
我看到李红颜不说话了,推着车低着头,我感觉她也有点儿沮丧,这沮丧不是因为她没答好,而是为我没看见这道题白白损失了14分而沮丧。我心里其实挺开心的,这是头一次女孩儿为了我的倒霉而不开心,我说:“我骗你呢!哈哈!”
“讨厌!”她停下车,站在那里气哼哼地看着我。
直到天又已经擦黑,李红颜说必须得回家了我才放她走。她的小脸冻得通红,骑上自行车再一次消失在黄昏里,但我的全身都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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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里,我妈在厨房忙活着,我爸则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跟我爸打了一声招呼就钻进房间,进去以后吓我一跳,我没想到我哥也回来了,他偏躺在床上看漫画。
“你怎么回来了?”我问他。
“明儿不星期六吗?”
“哦对!看什么呢?”我凑过去看他手里的漫画。
“《海贼王》。”
这时我听到我妈在外屋喊我们俩吃饭的声音,我和我哥都走了出去,我哥推了我一把说:“去去去!洗手去!”
在饭桌上,我们一家人相对无语,各自吃着,只能听到“吧唧嘴”和吞咽的声音。按理说我应该回忆刚才和李红颜的见面场景才对,但是我不敢,因为真怕我爸能看出来。他是能看穿你脑子的那种人,起码看穿我和我哥是没问题,所以我尽量克制住幸福的喜悦感。
“越辰,今儿考的怎么样?”我爸喝了一口酒问我。
“凑合。”
“什么叫凑合啊?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么叫凑合?”我爸放下酒杯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妈赶紧给我爸夹菜,说:“哎呀,行啦!先吃饭!一会儿再说!”
吃完饭我和我哥回到屋里,他依旧看着那本《海贼王》漫画。我则坐在写字台前发呆,现在我可以放纵地去回忆刚才和李红颜的见面场景了,而且可以顺便构思一下寒假的第一封情书应该写什么。一会儿,我突然默默地问了一句。
“哥,你在大学里交女朋友了吗?”
我哥把盖在脸上的漫画放下一节,露出一半脸问我。
“你交了?”
“没有!我就问问你,你怎么扯我身上来了?”
他看了看我,又把漫画书举高盖住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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