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府内堂之上,一时寂静无声,众人都惊得呆了。
乔梦暖一刀入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不知去向,她再也站立不住,缓缓的倒了下来。
苏荷麻吉看着好朋友的血从身体里流出,迅速的在她的衣裳上浸出了一片刺眼的血红,惊惧之下,大哭起来。她紧紧的抱着乔梦暖倒下来的身体,慢慢的把她放在地上,对着她哭喊道:“梦儿!梦儿!”
乔梦暖看着苏荷麻吉,笑了一笑,刚才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冲出来,只是不愿见到好朋友为自己承担,流血,受伤。
她看着苏荷麻吉笑着,说:“麻吉,我好疼!”
她是真的好疼!
她笑着,嘴里慢慢流出有些乌黑的血来,原来这一刀直刺入腹,已经刺穿了她的肝脏。
苏荷麻吉伸出手,颤抖着手指想擦去好朋友从嘴里流出来的污血,但是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她的眼泪一串一串的流下,一遍一遍的呼唤乔梦暖的名字,感觉着眼前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像是做梦一样,好像下一刻,这个噩梦就会散去,乔梦暖会像以往一样,陪着她,跟她欢声笑语。
但是她也很疼,心疼得颤抖,心疼得非要让她知道这不是梦。
乔母从堂后直奔出来,看着女儿倒在血泊里,撕心裂肺的哭叫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忘记了要用女儿换取荣华富贵的想法,心里除了女儿的生死,再也没有其他。
乔都事跪在地上,他的嘴巴还流着血,紧紧抱着脱脱帖木儿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他看着苏荷麻吉出来和脱脱对峙,看着苏荷麻吉拔出刀来,看着女儿冲出来挡在苏荷麻吉身前,看着女儿倒下,看着乔母哭叫,乔都事呵呵的傻笑了两声,脸色异常的狰狞可怖。
此时内堂里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哭声,乔都事的傻笑,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但是此刻,好像谁也没听到他的笑声。
乔梦暖轻轻地躺在苏荷麻吉的怀里,身体里的血继续流下,润湿了她的衣衫,接着又润湿了苏荷麻吉的衣衫。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却觉得胸腹间那一点疼,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空。她伸出手去,抓着苏荷麻吉的衣袖,问她:“麻吉……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是的,梦儿,你不会死,你不会死!”苏荷麻吉流着眼泪,她一遍遍的伸出手去,一遍遍的又缩了回来,看着乔梦暖小腹上插着的那柄小鹿刀,她很想拔出来,却又害怕真要拔出来乔梦暖会流更多的血。
“都怪我!都怪我!梦儿,是我害死你的!”她终于把心里的悔恨恐惧说了出来。
乔梦暖想笑一下,安慰一下自己的好朋友,她扯开了嘴角,却没有了力气绽放出笑容:“麻吉,不是你,我知道的。”此刻她体内的血越积越多,渐渐涌上了她的咽喉,乔梦暖努力地呼吸着,想说完自己的话。
“麻吉……你要答应我……帮我……照顾……照顾……清哥哥…………不要让人……”她突然咳嗽起来,随着她的咳嗽,更多的血,从她嘴里流了出来。苏荷麻吉点着头,不停地去擦她流出的血。
“……还有……还有…………我……答应我!”乔梦暖的脸上都是血,无论苏荷麻吉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但她还是睁着她那大大的,圆圆的,漂亮的眼睛,看着苏荷麻吉。她的眼睛里平日总是会带着欣喜、羞涩、怯弱、彷徨……干干净净的眼睛,总是会映照出她的心房。她的心房,干净,甜美和纯洁。
但此刻,她的眼睛里却满是浓浓的期盼,带着焦急,带着不舍。
“梦儿,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苏荷麻吉不停地点着头,她的承诺从没有这多,也从没有这么值得过。
但是乔梦暖还是睁着她那大大的眼睛,带着期盼,带着焦急,带着不舍,带着苍白……一眨不眨。
她……死了。
……
……
苏荷麻吉抱着乔梦暖的身体,一动不动。乔梦暖的身体渐渐地开始冰凉,她还是一动不动。
苏荷麻吉的父亲还活着,娘亲还活着,姥爷还活着,忽必烈还活着,她在乎的人都活着。这是她第一次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在自己的眼前慢慢地死去,还是死在自己的刀下。
她的心空了!
空洞而麻木!她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乔梦暖,眼泪还在不停的流,哭泣变成了呜咽,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因为她的心空了,剩下的只有疼。
乔母远远地坐在地上,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死了,但却不敢过来,只是不停地哭泣。
乔都事的傻笑一直都没有停过,只是老泪满脸。
内堂中,几个人或哭或笑,或一动不动,气氛诡异得可怕。
脱脱再也呆不下去了,他给自己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几个人静悄悄的,轻抬着脚,准备走出去。
谁也不敢惊动苏荷麻吉!刚才苏荷麻吉恶狠狠地那一刀,早就吓破了他们的苦胆,这个女人已经疯了,她宁愿自杀也要给他们扣上一口黑锅。要是伯颜丞相知道了自己唯一的爱女是因为他们而死,会怎么对付他们?大概会什么都不做,轻轻地说一声,自然就会有人把他们,还有他们的家人,杀死一遍又一遍,就算是脱脱也不会例外。虽然脱脱可以在洛阳城里称王称霸,但是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眼里,伸根手指按死他们都会觉得累,因为在他们眼里,脱脱什么都不是,根本就没存在过。
这次还有一个傻乎乎的小姑娘跑出来挡了那一刀,下一次呢?
以后还是离得苏荷麻吉越远越好,脱脱心里想到。
几个人一心想逃离乔府,求神拜佛,以后最好再也看不到苏荷麻吉,不想这时候一个人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和他们正撞了一个满怀。
冲进来的人,正是徐清。
徐清看也没看他撞到的是谁。他冲进内堂,正看到苏荷麻吉抱着乔梦暖坐在地上,坐在满地的鲜血里,不由得眼前一黑,满腔的侥幸都变成了悲痛。
“是谁?”徐清仰天长啸,心里的悲愤一下子挤爆了胸膛,他吼道:“是谁逼死的梦儿?”
徐清扭头四顾,内堂里的几个人面对他悲愤的眼睛,神色各不相同。
苏荷麻吉看也不看他一眼,还是呆呆的不动。乔母被他的大吼吓得不敢再哭,低着头不敢看他。乔都事还是呵呵傻笑,眼泪却越流越多。
徐清扭过头去,看到刚和他擦身而过的几个汉子,背对着他,就要跑出内堂。
“原来是你们!”徐清叫道:“徐勉!杀了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来,往后就扑。
徐勉正跟在徐清身后,听到徐清的叫声,想也不想,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物什来,劈头盖脸就向脱脱几个人身上砸去。
白色的物什砸在一个侍卫的身上,啵的一声破开,包里的石灰纷纷扬扬,洒得几个人满身都是。石灰入眼,疼痛难忍,脱脱和几个侍卫纷纷惨叫起来。
这时徐清刚好冲上,石灰还没有完全落下,他只觉得眼睛一痛,犹如火烧,眼泪流了出来。但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微闭着眼睛,朦朦胧胧间看见一个人影,他想也不想,抬手直刺,尖刀直入人体,那人惨呼一声,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徐清拔出刀来,依样施为,转身又杀了一人,接着再找,却再没有一个人影站立。他心中戾气冲荡,犹自难平,喊道:“徐勉?”
徐勉的声音在他身后答道:“五个人,都杀了。你眼睛进石灰了吗?”
徐清嗯了一声,站在那里,突然觉得心头茫然。
刚才短短的一瞬间,他连杀两人,此刻才觉得隐隐后怕。刚才面对几个蒙古大汉,他激愤之下,不曾多想,提刀就上,此刻想来,却是大大的侥幸。脱脱本人一个花花公子,只会章台走柳,姑且不算,那几个侍卫都练得武艺在身,若是平时,十个徐清也不够他们杀的。只是刚才变起仓促,徐勉又先用石灰迷住了他们的眼睛,目不见物,又心神失守,随身的佩刀都没有拔出,身上的武艺一CD没有发挥出来,就被徐清徐勉杀得个干干净净,死的奇冤无比。
徐勉走过来翻开徐清的眼皮看了看,说道:“就进了一点,没有大事,疼疼就好了。”搀扶着徐清走进内堂,问他:“乔小姐在那边,你要看看吗?”
徐清点了点头,随着徐勉走了过去。
乔母远远地坐在地上,看到他们走过来,啊的一声尖叫,连滚带爬,躲到墙角,浑身瑟瑟发抖。
刚才徐清徐勉举手投足间连杀五人,她这样的官宦妇人哪里见过?此前徐清在她面前曲意奉承,伏低做小,斯斯文文,心里倒存了看不起的念头,再看此时的徐清,杀人犹如屠狗,她才感到害怕。
徐勉搀着徐清,走到苏荷麻吉的身边,扶着徐清坐下来后,退了开去。
徐清微微睁着眼睛,看着苏荷麻吉怀抱着的乔梦暖,心中此起彼伏,往日柔情,此刻的凄伤,充满胸臆。他抬起手来,从苏荷麻吉的怀里抱过乔梦暖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脸贴着脸,无语无声。
此一刻,但愿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