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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杀局、黑牢、热血及青春(中)

大元至元八年,七月初六,晴,起大风。

洛阳城中,南市乔府,内堂。

乔都事坐在主位上,只觉得半边屁股****胀痛,而两只膝盖沉沉欲坠。他很想离开椅子,就势反身跪在地上,这样屁股可以纾解痒痛,而膝盖得其所哉,一举两便,岂不乐乎?

但是在客位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的阴鸷的目光注视下,他连动动手的气力都快失去了。直到此时,乔都事才体会到,泰山大人好不好当,主要还得看姑爷的脾气。脾气小的比如徐清,阿谀奉承,只想着拍马屁,忒让他瞧不起;脾气大的比如眼前这位脱脱公子,他倒过去阿谀奉承,拼命拍马屁,却又瞧不起他!

瞧不起倒也没什么,做了一辈子奴才,乔都事早没有了翻身把歌唱的荒唐想法。只是脱脱公子的瞧不起,威力大的能要人性命,这就让乔都事惊惧彷徨了。

乔都事颤抖着手举起茶碗,向客位上的脱脱公子邀敬道:“公子,请用茶!小女正在更衣,马上就能出来相见,请您稍等片刻!”

大概是他话中的“小女”二字起了作用,脱脱帖木儿脸色稍缓,拿起茶碗,咣当一声,连水带茶一起倒进了嘴里,嚼巴两下开口说道:“你们南人的片刻太长了,岳丈,你的小女再不出来,我就不用等下去了。”

乔都事扯着笑脸道:“我再催一催,我再催一催,公子稍等。”转过头去一看,身后空无一人,不由得心里哀叹!原来在脱脱帖木儿的压力下,他一催再催,连倒茶的小丫鬟都派了出去,此刻独剩自己孤家寡人,周旋在虎狼窝里,血盆口下。

脱脱帖木儿冷笑道:“岳丈找不到人吗?那我就不等了……”

乔都事哪敢接他的话,想到脱脱帖木儿离开以后,探马赤军蜂拥而来,乔府就此变成尸山血海,他躺在尸首堆里,看着冲天而起的大火,照亮半个洛阳城的末日景象,嘴里翻来覆去的只是说道:“公子,求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小女正在更衣啊……”

脱脱帖木儿哪里肯听,冷哼一声,就要站起身来,离开乔家。他心里倒不气愤,只是来到洛阳城以后,他予取予求,还没有谁敢给他脸色看,不想今日碰了一个钉子。

前些时日,他陪着表妹,在洛阳城里游玩。表妹是个粗乎性子,祖传的脾气,最喜欢架鹰走马,舞枪弄棒,谁知或许入乡随俗,自从随着姥爷来到洛阳城后,往日的刁钻野蛮全都不见,每天拉着他,只是在城中游荡。可怜脱脱一个豪门纨绔,除了上街欺负人以外,哪曾有过跟班马弁,护花使者的经历?要不是忌讳叔父伯颜,表妹这种既不能看、也不能吃的带刺玫瑰,他是理都不理的。

难得当了一回好人,就在街上遇到一个南人女子,让见惯北国妖娆的脱脱眼前一亮,惊为天人,多少值回些票价。可恨表妹对那个女子也青眼有加,曲意结好,竟然做成了朋友,以前打闷棍劫香车,强抢民女的手段他全都用不上,只好放下身段,要正正经经来一回求娶迎亲的游戏。

憋屈至此,脱脱已经满肚子邪火,只想着把那个女子娶回去后,好好侮辱亵玩一番,出出心中恶气。哪知这个小小的都事家的小姐,丝毫不给他面子,茶水也灌了七八盅,也不见人出来,竟然放了他鸽子。

郁闷的脱脱再也不想说话,只等回去以后,找个由头把表妹叫回来,然后马踏乔家,誓要把那个小女子抢回家去,任他蹂躏。

乔都事眼见着脱脱站起身来,就要出门而去,吓得满嘴的牙齿咯咯作响,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翻身而起,就势跪到脱脱身前,双手牢牢抓住他的双腿,哭喊道:“公子,求您等一等,梦儿马上就出来了。”

脱脱双腿用劲,就想挣脱,不想老家伙力气大的出乎寻常,竟动也不能动。装了这么久的好人,脱脱的纨绔膏粱的性子再也难以按捺,他抬起手来,狠狠地照着乔都事的脸上扇了下去,骂道:“你一个小小的南人,竟然瞧不起我,看我怎么弄死你。”

脱脱的这一巴掌又凶又狠,打在乔都事的脸上,乔都事顿时嘴里流血,吐出几颗牙齿来,但他双手用劲,不敢松懈。

脱脱气急,叫道:“来人,杀了他!”护卫他前来乔府的几个蒙古侍卫闻声抽出刀来,就要上前。

乔都事双眼一闭,心里哀苦难言。电光火石间,往日种种,尽皆流过心头,读书、立志、当官、娶亲、生女、巴结上官、为奴做狗、欺压百姓、利用女儿……短短一瞬间,他的一生就从心头流过,从年轻时的要开创清平世界,救黎民于倒悬,到后来的不择手段,只想在官场上攀升。乔都事凄然一笑,心里问自己道:“我这是怎么啦?!”他不再哭喊,闭目等死。

几个侍卫举刀向前,正要动手,却听得一个气恼的女子声音叫到:“脱脱,你敢!”几个侍卫闻声止步,扭头去看。

北国既然礼法粗鄙,洛阳城中勾栏里每日也上演些唱词杂曲,场景多是描述前朝,城中官员也不去管。几个侍卫休班时都去看过,那些唱词杂曲里每每到了法场开刀问斩的时候,侩子手大刀举起,就要斩下的关键时刻,就会有人喊道:刀下留人!然后犯人沉冤得雪,砍人的反被关进了监牢。

不想今日他们也碰到了一回,只是喊得不依规矩,乱七八糟。他们回头一看,只见苏荷麻吉轻衣胜雪、渊渟岳峙,虎虎蹬蹬的走了出来,心道:“原来是表小姐,难怪!”

脱脱帖木儿见到苏荷麻吉,心中气愤难言,说道:“怎么又是你?表妹,你又要管这事啦?”

苏荷麻吉听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接他的话,说道:“脱脱,你还敢杀人?我一定要告诉姥爷,叫他好好管管你!”

脱脱冷笑道:“他们骗我!我上门求亲,但是连人都见不到,一味拖延时间。什么时候南人也可以这样对待我们蒙古人了?他们竟然敢羞辱成吉思汗的子孙,我杀了有什么不对?”

苏荷麻吉冷笑道:“好大的理由!梦儿早就有意中人了,婚约都定下来了!你仗势强抢,还说什么成吉思汗的子孙,丢不丢脸?”

脱脱恨恨笑道:“你问问这个乔都事,我强抢没有?麻吉,我看在叔父的面上,一再对你忍让,不要以为我好欺负!”

苏荷麻吉气的浑身颤抖,从小到大,谁敢这么对她说话?知道她是伯颜丞相的女儿,就连忽必烈大汗也对她溺爱有加。这个一无是处,只知道到处仗势欺人的废物表哥,今天竟然欺负到她头上来了!

“好,脱脱,你有胆子就把我一起杀了!要是不敢,我们就回去问问姥爷,看看谁对谁错!”

脱脱帖木儿郁闷至狂,他怎么能杀苏荷麻吉?他的爷爷也只不过是伯颜的几个老舅中的其一,能赶走前任,当上河南府的达鲁花赤,正是仗着伯颜的势力。追本溯源,脱脱敢胡作非为,依仗的也是他的表叔伯颜。今日他要是敢杀了伯颜的女儿,伯颜震怒,别说是他,就算是伯颜的老舅,他的爷爷,也难逃一死!

但就此松口,虎头蛇尾的离开,那他以后在洛阳城还怎么混?既然是纨绔膏粱,依仗的是背后的势力,在乎的是眼前的脸面。这次他要是灰溜溜的回去,以后谁还会把他当个人物?

脱脱心中所想,嘴上说道:“我又没吃错药,干什么要杀你?但今天这事,乔家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一个交代,要不我的脸面往哪搁?表妹,你今天护着乔家,我就不信你能一直护着乔家!”

苏荷麻吉气极而笑,她笑道:“好!好!脱脱表哥,那我就给你一个交代吧!”她的腰袢挂着一把小鹿刀,刀鞘上镶满了五颜六色的宝石,却是她十岁那年,娘亲带着他进宫去给忽必烈大汗请安,大汗亲手所赐。

苏荷麻吉从腰间抽出刀来,反手就向自己的小腹刺下。

突然人影一闪,一个身子挤进了她的怀里,苏荷麻吉大惊之下,喊道:“梦儿!”手上仓促之间,哪里还停得下来,一柄小鹿刀,深深地刺了下去!

别看苏荷麻吉跟乔梦暖在一起时嘻嘻哈哈,没有一个正经时候,那只是她喜欢乔梦暖,在好朋友面前放开心胸,不设心防的结果,她的身上,依然带着草原儿女战天斗地,激昂刚烈的性格。刚才被脱脱言语所激,她又对乔梦暖有所承诺,左右为难,她才想用自己来做一个脱脱所说的交代。所以这一刀刺下,她留有余力,预估入腹三寸,要不了自己的性命。她是伯颜的女儿,此时被逼的刀刺自身,过后反而脱脱要给她一个交代,否则谁也抵挡不住他爹爹的怒火。

心思电转之间,苏荷麻吉毫不犹豫,抽出刀来,一刀刺下,谁知本该躲在堂后的乔梦暖却在这一瞬间挺身而出,挡在了她的身前,这一刀的力道再也无法掌握,深深地刺进了乔梦暖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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