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躺到了成亲的日子，我终究是能自由走动了。
都城一片繁花似锦，独有极阳之国美誉的烈国，人人都在春日骄阳下喜气洋洋。初春化雪，屋檐上每一滴洁白无瑕都印染在百姓的脸庞上，让这里的城民都平添一份仙风侠骨。
我披着蓑衣，头戴大草沿的斗笠，嘴里哼唱玉合小调，心中欢畅不已。
“水呀水呀，清莹莹，碧波湛湛，芦苇丛丛，郎情妾意，咿呀呀——”划过护城河的中央，一片水鸭子也从南边飞了过来，我心中一喜，放开嗓门大吼了起来。
明霞拿起撑杆使劲儿拍打水面，我俩一个配合的天衣无缝，仿佛回到了儿时淘气的情景。互看了一眼，畅怀不已。
“呵呵呵，我说是哪家淘气的姑娘呢。”一位老者的和善笑声从一旁的船家处传来，我定睛迎着阳光看去，一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正朝我缓缓行来。
“你是哪家的老秃驴？”明霞不客气的用撑杆横在两船之间，明媚双眸横看他们的方向。
我速速挡开她，笑意盈然：“老师傅不要和她计较，无事不如同游这河？春日化冻了正是好时候呢，沿岸不少迎春花都绽开了呐。”
老和尚抚须一笑，推了推小和尚：“去里头叫施主，就说是刚才吟唱的姑娘请咱们一道游河。”
不待那个面红耳赤的小和尚发话，里头已经响起清冷的调调：“莫要再唱那小调。”
明霞一听，怒不可歇：“你哪里来的土包子，不懂音律罢了，还不许人家唱，潋滟，咱们不游河了。后会无期！”她一撑船，划开了一片涟漪，船只缓缓游开。
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看看老和尚智慧的双瞳之中闪着惊讶，不禁莞尔一笑。谁见到这么胆大的丫头，都会吃惊，无怪乎这和尚还反应不过来。
“一个胆大无礼，一个淫词艳曲，船家，撑开。”船篷里面一声略带冷调的讥诮，悦耳响起。
我双臂撑住身子，笑着拢起双手喊道：“公子月余日不归，圣贤书倒是读了不少呐。”
那头不再出声，小和尚对我微微躬身，老和尚唱了一声佛号，一行人渐渐远去。
“你认识那个无礼的臭男人？”明霞扔下撑杆，疑惑的看着我。
我拧了拧她鼻头，嬉笑着绕开话题：“啧啧，我可记得是你无礼在先呢。”
她气哼了一声，扭过头砸了一拳桅杆，气不过的说道：“本不是小气之人，只是那个男人语气太傲，又对你无礼，我打抱不平而已。”
我来不及惊呼，只能看着撑住船舵的桅杆一点点歪掉，最后斜入水中央，沉了下去。
“完了，完了。”我扔下手里的撑杆，上前掌舵保持平稳，可惜那桅杆挂住了什么，连着船帆一并扯住船尾斜插入水。
这下，我可要出名了。带着一丝头痛，我拉住明霞沉入水中奋力向上游去。
“呼啊——”明霞一只手扶着岸边青岩，另一只手拽了一把快要脱力的我。
“上岸了，呵呵。”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可笑。自从来了烈国，大祸小祸不间断，我雪阀纸上的传奇没有多少，倒是灾祸可以写满一整张了。
“还笑得出来。”明霞瞪我，想了想，扑哧一笑：“不过，我这一拳可真是不得了的，爹爹看了不知该揍我几拳。”
“阿嚏——”我一个喷嚏，连着串的笑声不可自以的逸了出来：“拳师大概会让你马上嫁给那山中大老虎，哈哈。”
明霞一拳捶来，我嘴还没合上，心想这个没轻没重的丫头，这下我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了。
“啪”的一声，骨节击打在肉上的脆响传入耳中。
“陌小姐可还好？”有些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我送开悟住面颊的双手，正好对上了一对妖异魔瞳。紫色的光圈在他眼底扩散开来，就像划过河中的涟漪，染上春花的颜色。
明霞愣愣看着他，过了半晌，才气急败坏地抱着拳头直跳脚：“好你个不男不女的妖孽，你姑奶奶我就好好教训你，让你知道我明家拳法的厉害。”说罢，立马摆开阵势要打一阵。
我连忙爬起来拉住她，这事万万说笑不得，她那点小本事在玉合还能用用，在堂堂少年将军面前，还是藏着点好。
逐生将军倒没有恼怒，他偏头盯着我半晌，突然一笑：“没见过哪家的闺秀活泼成这样，原来全仰赖于这位拳法厉害的小姐教授。逐生算是领教了。”
我微沉了脸，心里虽是不大痛快，但也不想再纠缠下去。拉起全身紧绷的明霞，我速速告了别就往将军府狂奔而去。
这个男人，不是我能轻易招惹的。
自打那以后，我和明霞很少再出府。娘亲教训了我一通，爹爹给我们留了功课——在成亲之前练好织绣功夫，为此，他还请来了全城最有名气的造织坊的绣娘来。
我虽是头疼，但比不过明霞一天到晚的大呼小叫。绣娘看我们功课做的不好，就拿起沾了水的软皮尺子打在手心，虽然不会流血，却会留下红印子。
这个严格的女红西席，管起我们两个来颇有气派。首先不论执线的手势，扁框的架势，连带穿针走线的快慢，她都要说教一番。这些讲究的事情，还加上出嫁之前的女子闺训，从夫那些大道理一并教训，让明霞连连埋怨我，恨不得拉了我坐船出海，不再归来。
“针走边框，心思要细，游龙惊凤，针脚要稳——”女红西席在屋内坐的中规中矩，纹丝不动，眼睛不时抬起来看看明霞，然后叹了口气又垂了下去。
我偷笑的看着明霞撑着下巴打瞌睡的模样，忽而听见外头鸟叫了三声，呱呱呱的甚是奇怪。
“呱呱——”
“什么鸟，打扰本姑娘——”明霞蹭的站起来，攥紧拳头就要往外跑。
“恩哼。”女西席清清嗓子，刮了她一眼。
明霞僵在原地，转身对着西席傻笑两声，挠挠头坐了下来。
女西席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叹气摇头，干脆站了起来举起软皮尺子朝明霞走去。
明霞下意识的缩起双手，哇哇乱叫了两声，屁股着火似的跳上椅子大声嚷嚷着：“潋滟你这个死丫头，还不快救我。”
我看得乐不可支，女西席觑了我一眼，我赶紧低头闭嘴。
“呱呱——”
门外极为配合的响起两声鸟叫，只不过，鸟儿似乎也染上了笑意？
怎么回事？我看了看明霞被女西席满屋子追得鸡飞狗跳的泼猴模样，伸出一只手比了个噤声的暗号，明霞急中生智，伸手一劈，女西席应声倒地。
“呼——”她长叹一口气，一副终于解脱了的模样：“这下可以收拾外头那只怪鸟儿了。”
我嗔她一眼，连忙蹲下去探了探西席的鼻息——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来。
“怎么？你也恨之入骨？早说你就不是当大家闺秀的料，怎么这几天看你隐忍了这么久还能乖乖坐的住？”明霞看我不说话，也蹲了下来捧着双颊吹气。
我摇头，看了看西席，再看了看她，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
她看我如此，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在外面叫了半晌，怎的没人应声？”清雅高洁的身影翩然晃入屋内，还未片刻，他两三步上前也蹲了下来，探了探西席的鼻息，严肃敛起了双眉：“她被你们折腾昏了？”
我和明霞对看一眼，更是笑不可抑。
“我看，禀告了将军才好。”他起身，拍拍袖倨。
明霞终于知道了轻重，赶忙站起来揪住他不肯放手，一向明媚的脸庞终于出现了名唤“愧疚”的神情：“哎呀呀，我打昏了西席，看在潋滟的份儿上，别再计较了。”
我挖她一眼，怎么这个茬儿就想到了我？
“何事非要打昏西席？”毓雪啼笑皆非的看向我，手指捕捉痕迹的别开了明霞的纠缠。
我看了眼他倏然退开的身形，抿唇低笑：“还不是为了那只鸟儿。”
“真是枉费了我的好心。”毓雪失笑摇头，双掌合击，一只五彩斑斓的圆头鸟儿飞了进来落在他肩膀之上。
明霞冲了上去，伸手就要去抓鸟儿，谁知鸟儿一窜三丈高，猛然飞扑下来要攻击明霞的眼皮。
我惊得抓住了毓雪的手腕，嘴里就要脱口而出的小心二字，在看到鸟儿回旋着飞了一圈之后落回毓雪肩膀上之后又咽了回去。
真是个有灵性的鸟儿，可惜就是叫声可怕了写......
正在冥思，感觉自己的手腕翻转了一圈，被一只温暖修长的手柔软的攥住。
“我使唤鸟儿叫几声，未料想里面热闹喧天。想着这鸟儿可以作为这几日辛苦的奖励给你们玩耍一阵子，这下你们的福祸相抵，大致这鸟儿也只能暂时我保管了。”他雪玉莹白的面孔泛着绯红，要笑不笑的看着我俩。
知道他在强忍着笑意，我也不好戳破，只好低头，想到他送我礼物的初衷，不禁面色烧热了起来。
“那个，我告退了。”明霞有些促狭的簌簌嗓子，一揖以后脚底下好似生出两个风火轮一般飞快离去。
我来不及唤住她，只好独自尴尬的抬起头，装作没事一般建议：“不如去外面走走，入春以后寒意稍减，游湖正是好时节。”
“真要游湖？”毓雪眯起双眼，不知怎么也带上了促狭劲儿。
我听了此话，想起自己失足落水的缘由，也不觉笑了起来。
“有何不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歪头，调皮的笑笑。
毓雪温然一笑，眼底暖意融融，直要将我融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