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救死
染风终于醒过来,天却是黑的。一睁开眼,便是四下一片漆黑,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我死了?却觉浑身酸痛不堪,便知自己还活在人世,又想莫非我是失明?然而一轮明月又挂在天上告诉她一个事实:孩子,你不但活着,你的眼睛也还看得见我。
染风暗暗松了一口气,挣扎着爬起身来,觉察出自己原来是躺在了岸边,想来是被淮河水流带来此处,这里怕是淮河的一条支流,这个地方也不知是什么名字。
染风站起身来,四下一看,便见那躺在自己不远处的一个人,那人浑身破破烂烂,血迹泥沙污秽不堪,胸口的血迹最多,面侧了一边,看不清面貌。
染风踉跄走进细瞧,在那人脖子边探了一下体温,热的可怕,这人不但活着,还在发高烧。她将这人的脸正过来,那一刹,觉得老天还真是有眼。
染风看看四周,走过去搬起一块石头,正要砸死他,却觉双手双脚实在无力,一手支持不住,整个人又再次倒了下来,石头咕噜噜地滚去了一边,砸出一个坑。
尹未谋受了她压下来的力道,顿觉胸口一闷,稍稍清醒过来,吐出一口浊气。染风挣扎着起身,衣服一角却被尹未谋拉住,人再一次扑倒在尹未谋身上,可怜尹未谋没有被石头砸死也要被她压死。
莫非老天爷也不让她杀了他?
染风翻了个身,躺在地上,二人目光交接,染风是恶狠狠地盯着他,尹未谋却是没有焦距,不知在看什么东西。染风想,这人不会是烧糊涂了吧?
用尽力气爬起身来,到河边掬了口水喝水,粗粗将己身洗漱一番,再看昏迷中的人,犹豫一番,还是将一捧水浇在他的身上,如此一番,见尹未谋还是肮脏不堪,完全不像是记忆中的那个人,所幸将人拖了过来,靠在水边,将他的伤口清洗了。
昏迷中尹未谋的手突然抓住染风,像是突然惊醒,“染风……”染风下意识的回了一声,却见这人只是呓语,抓住她又忽然沉睡过去,染风只觉得一阵好笑,没想到他还有如此一面。
心想现在不知身在何处,这人反正咱是也不是自己的对手,杀他有的是机会,但是一走了之却总觉得不太好,便捡了堆柴火生火。秋日里的枯枝诸多,倒是也没费什么功夫,将己身的衣物烘干之后,将尹未谋拖到火堆旁边,尹未谋本能地向火堆靠近,染风怕他被火烤了,他滚进一点她踹开一点,来来回回,染风不禁发笑,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
咕噜噜……自己的五脏庙已经讨饶,离那时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早已经饿得没剩下多少力气。眼看这人又要滚进火堆,染风只能从不远处搬来几块石头,将人和火分割开来,心想他应该不至于是一只野猪吧?若是天涯明月楼的少楼主是一只野猪,那倒是有趣了。
从河里摸了几条鱼回来,再弄几根枯枝烤鱼吃,可惜没有什么料理,只能说饿了也不管好不好吃,有的吃就不错了。她本是千金郡主,若不是幼时有沈郁之带着她,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希望自己那时的手艺没有生疏,寒风瑟瑟,秋夜寂寥,染风看看噼里啪啦的火堆,又看在昏睡中瑟缩不已的人,心下莫明觉得难受,便起身怀抱着那具身体,触手便觉火热,染风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搭了他的脉搏,这样烧下去,就算是放任不管他也定是没有了性命的。这人怎么也会有今天这一番田地?
“师傅……”昏睡中听他忽喊了一声师傅,染风一想,他的师傅,不正是那天涯明月楼的主人?却也只有那两个字,他只缩着眉头,紧抿着那薄唇,不肯再说一个字。
怎么办?
她不能救他,现在这样应该算是仁至义尽了吧?难道她要救活这个他的仇敌?若是他醒过来,又是无穷无尽的算计,现在如此好的时机,怎么也不能毁掉,过了这个村,还有这个店吗?
染风一把放开他,只看那鱼已经烤熟,却是食之无味,吃了两条觉得一阵恶心,呸呸呸,又吐出几口,看来没有两把刷子想要混江湖,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若是有朝一日程宁修取得了帝座,她是否会乖乖做一个公主,安然一生而无所求?看这广阔天地,飞鸟游鱼,自己是否真的能入之前期望?只愿得江山安定,这万里河山一统,天下归一,偿还父王毕生夙愿,自己如何,留待后说。
想要江山,她就需要结束他的生命,结束他的恩恩怨怨,结束这一切。
染风运掌,朝着他走去,只要尹未谋死了,就等于断去了伯颜侯一只手,这笔帐,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她应该杀了他,不论怎么说她都是应该杀了他的。
可是她的手却不能进一步,她无法再水中那一刻毫不迟疑地扼住少年尹未谋的脖子。
水中?她忽而想起那一阵一阵的呼唤,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为了找她?
是他,救了……自己,吗。
柴火芯子在干燥的秋风中飞扬,像是破碎的心,在夜里四散,无处归依。人都是感情的动物,她不能下手杀了刚刚救她的人,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她都下不了手,她不是尹未谋,无法做到谈笑取人性命。
程染风啊程染风,你终究没有他心狠,所以你才会输给他。
天蒙蒙亮,扫地的小僧裹着一袭寒风出来。正道上蹒跚地走来一个人,那人的步子很慢,每一步都好像已经用尽了力气,却又在下一步平白生出一份力气走一步。
黄叶簌簌,染风半拖半背,缓缓朝着一座古旧的寺院而来。扫地的小僧见状,忙过去搀扶。染风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来,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是黄色的帷幔和清醒的檀香。
“咚——”远处传来沉重的钟声,染风看看四周,这是一间寺院的客房,收拾得很干净。一人推门进来,正是之前碰见的扫地小僧。那小僧见染风已经起床,喜道:“施主终于醒来了吗,小僧观言,清早看见你背着一个人在门口倒下,所以将你带进了寺庙。”
染风点头致意,见他正捧着一碗小粥,飘来香味,顿时勾起她的食欲,观言将小粥放在床边。
“和我一起的人呢?可还好?”
观言道:“施主请放心,已经好好包扎了伤口,烧也控制住了。说来哪位施主真是幸运,看情形已经发了很久的高烧了,这样居然还能保住一命,佛祖保佑。”
染风心想那不是寺庙佛祖保佑,该是我在保佑他才对,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里是寺庙地方,这寺庙里静悄悄的,好像人不多啊。”
观言被她一说,有些窘迫道:“朝廷紊乱,各地境况都不算好吧。此处僧人不多,就我和住持等四人,算是偏安。”
闻言,染风只点了点头,见窗外暮色四合,已经是黄昏时分。
“观言小师傅,这里是什么地方?”
“正是渝州与承州之交,小镇叫作五里镇。”
染风很快将粥喝了个精光,犹觉不足,观言道:“施主还要一些吗?”染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粥足饭饱,已经倦鸟归巢,寺庙里的夜格外得早,染风推门而出,见四合干净利落,院子里种着一棵槐树,叶子已经稀稀疏疏。此处倒是幽静。
走出小院,“咚咚咚”地传来木鱼击打的诵经之声,染风循声而走,见一老和尚正在做晚课。老和尚似是知晓她前来,停下动作,睁开眼见染风走来。
“施主可是好了?”
染风也做了一个佛礼,以感谢救助之恩,在蒲团上盘膝坐下。
“住持大师如何称呼?”
“老僧衍理,施主可是有什么困惑?”
染风点点头,见此人面色平和慈祥,似然此处庙小,这位僧人或是一位高人。想了想,也不知从何处说起。
衍理大师道:“施主可看见窗外的树叶?”
染风点头。
“你可知那是什么在动?”
染风微微眯起眼睛细看,道:“是树叶在动。”
衍理大师摇摇头。
染风又道:“是风在动。”
衍理大师还是摇头。
染风忽然会心一笑,是心在动。
衍理道:“施主是要走了吗?”
染风没有否认,开口道:“之前带来的一人还劳烦大师照顾了,这人醒来以后若斯问我去处,你自不用细说。”想了想,又补充道,“多谢大师救助之恩。”
衍理大师摇摇头,那双眼看着染风道:“若是有缘,自然会相见,施主也不必过于忧虑了。”染风以为他是误会他们二人的关系了,却也不想细说,起身从蒲团上坐了起来,向那苍茫的夜色而去。
回首处还是一间古旧的寺庙,她垂首,如此一来,也就不用管尹未谋死活,一切就看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