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富由命,小富由勤。禾麻菽麦,成栈成囷。四时八节,免得营营。……”
见小姐终能专心学了,凌姑姑也来了精神,每日里精心教着,孜孜不倦,常忘了时辰,两人在小书房一读便是一个下午。起初林晟业还是不放心,常来看看,见得林萧儿确是用心,大感欣慰,一再吩咐莺儿经心伺候着,千万别让小姐累着。
这一日,林晟业下朝回来,仍是来到林萧儿的小院儿里,驻足当院儿的松荫下,迎面吹来的徐徐和风中,已隐约透出一丝凉意。听着林萧儿朗朗书声,闲思缕缕如烟。
“老爷!宫里递了旨意来。”许安一个疾步进来,神情急切非常。
“什么事儿?”敛了闲情,沉稳依旧。
“不知呢,传旨的公公刚进了府,在前堂候着呢。”
“我这就过去。”
主仆相跟着去了前院儿。
半晌功夫,小厮便从前院儿又跑回到林萧儿这儿来,同时也带来了老爷的吩咐。
“小姐,老爷说让您赶紧收拾下,一会儿随他进宫去。”莺儿稳稳递上话来。
却惹得林萧儿一阵忐忑。又要进宫?
真真是天不遂人,越是想要躲着哪里,越是偏要遇着。如今旨意都到了府,哪里还由得她不情愿。
只得乖乖别过姑姑,由着莺儿为她拾掇好一切,坐在爹爹的耳房里等着全然未知的安排。
紧跟在一身夜蓝锦衬竹叶云绣常服玉带的父亲身后,由几位寻常内宫宫人提灯引着,步在这条她再熟悉不过的甬道上,心内怎不生出百味倾覆。
前面便是内苑,皇上常设家宴处,雨花台。
旧时情景尽化云烟去,眼前,仍旧是一派歌舞升平。霓裳蹁跹,萧瑟吟吟,席间众人皆自若,唯林萧儿实在心绪难平,一脸肃然。
即是家宴,却独邀了林晟业携女来赴,个中之意,已是再明晰不过的。更何况,此际父亲早已随了老皇上离席而去,单留了林萧儿一人与各位妃子相对席间。
“瞧瞧,林将军的千金都已出落得这般灵秀可人儿,教人怎不叹息光阴如箭呢!”此言出自貌美却不免有些艳俗的黎妃之口,追想彼时,林萧儿入宫后,宫中并未留存她的只言片语,想来必不是个有心的,经不住后/宫暗潮汹涌,迟早要被人遗忘的。
“萧儿入京已有些时日,对这里可还习惯?”淑妃确是端庄温婉的。
“回娘娘,初到时正逢炎夏,略有些难熬,这些日子倒是好了许多。”
“谁说不是呢,想来多年前,我刚进宫的时候,也是不习惯北方气候的,多亏了皇上垂爱,想了好多法子,才算熬过来了。”说着便径自谄笑起来,这黎妃,确是空负了那副羞花娇容。
“萧儿可曾在家读书习字?”
“萧儿无知,诗书不可读,只学些《女论语》之类。”
“这样最是好的,听闻府里也专意请了教导姑姑,看来必是要教出个知书达理的贤淑闺秀了。”林萧儿已从淑妃爱惜而殷切的目光中瞧出几分不寻常。恰又瞥见再宴殿侧门外徘徊着的九皇子。
暗火顿生!这哪里是夜宴,分明是要她过过淑妃的眼!起初还以为是老皇上的把戏,原来不过是羽在捣乱,怎么就是脱不开他的纠缠了呢!
怒归怒,她终归不当真是十二岁的孩子,当然拿捏的清什么时候该乖,什么时候该泼。
而当下,她必是得乖乖应付了这一堆深宫嫔妃接连不断的一问再问,不然,丢的不是自己,而是父亲的颜面,林家的颜面。这样的傻事她以前没做过,如今就更不会做。
真该好好感谢十九皇子的出现,倘不是他的出现提起了众位妃嫔更多的兴趣,自己恐怕连一丝的喘息都讨不到了。
趁着盈盈月色,径自步入梅园深处,这里的一切她都太过熟悉,不禁感叹,千秋万古,这重重宫闱从不曾改,只有深处其中的人,迎新去旧,更迭不息。旧人伤心泪总有新人浅笑代之,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想着,便更不愿再陷进这无尽轮回之中,这幽幽宫苑,她再不愿踏入半步。
“月色袭人,更有萧儿为伴,此生幸哉。”耳畔轻语,不看亦知,除过他,还会有谁呢。
“为何偏要如此?”怨怒顿起,强忍着平静。
“……萧儿何出此言,我听不明白。”身后一头雾水的羽略显莫名。这份无辜的模样,看得林萧儿更是怒火冲涌。
“不明白?那今日为何偏偏招了我入宫?我一再避你,你看不出么?求求九皇子,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就算你我前世青梅竹马过,海誓山盟过,那又如何!今夕何夕,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林萧儿,你不要再纠缠我了好不好!”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吐出一大堆不知所谓的话出来,总算把憋在心里已久的怒火一次全部释放了。
“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你还跟我装糊涂,装无辜!算了,我懒得理你,无论如何,只求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小女福薄,呈不起九皇子盛情。”仍旧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
“你误会了,不是我求母妃召你入宫的,真的是父皇的旨意。母妃素与荣妃不和,又闻林府近日退了荣府提亲的贴子,很是好奇,所以才特意招你过来瞧瞧,与我何干呢。萧儿这样误会且不说了,何至于起这么大的怒呢。”越说越无辜的九王子凝目望她。
啊……啊!不是吧,原来,是这么回事……呆在那里的林萧儿,表情瞬间凝固结冰,脑子里更是空白一片。瞪眼望向羽,一时好像咬断自己的舌头,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怎么办,收不回来了。现在怎么收场啊?
“啊……啊,即,即是如此,小女,小女先行告退了。”恨不能瞬间消失在空气里,再不被他看见,一心只想速速溜了。
“别走!你刚刚说的什么前世,什么青梅竹马,什么意思?”见她要跑,羽一把握了她的腕,急急揪着之前的胡言问她。
“那,那都是小女胡说的,皇子莫要怪罪。宴席待尽,小女要赶回去随父亲一同出宫的。”千百头小鹿在她心里一通乱撞。
“……”
未及他再问,早抽出了腕,一溜烟消失在梅林之中。
空留了九皇子独在月下遥望她翩然隐去的身影,脑海中还回荡着她刚刚的那通胡言乱语,思量着,嘴角已浅笑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