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显然是下马威。
阿福究竟该如何奉茶不重要，奉茶是第几条家规不重要，重要的是沈陆的态度。
我乖乖站在沈陆背后，还是被这一惊一乍的赵达吓了一跳。但沈少爷怡然自得，表情轻松不以为意。
沈陆当整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他笑盈盈地问道：“赵当家，您在这明城的名声如日中天，有堂堂赵府邀请，在下十分荣幸。”
赵达脸上一笑，纵横的皱纹都疏开，他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来——毕竟马屁谁都爱听。
赵达的眼神早已经将沈陆扫了个遍，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并不自谦：“正是。”
沈陆脸上笑容一丝未减，他恭恭敬敬地装傻道：“沈某有些疑惑，贵府邀请在下来为您诊脉。只是这行医我一窍不通，想来是流言误会了。”
他当然在说谎，沈陆不仅是能认药草，医术高明，种植方面也是一等一。
“沈公子来明城不过几日，这流言里便转了几圈，老夫实在好奇得很，于是便编了个借口来。”赵达也不躲闪，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他那细小的眼睛，又在沈陆身上转了好半天，但是兴趣已经缺失了许多。
另外一名下人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又为赵达敬上一碗茶。而这一位则显得十足幸运，因为赵达的眼睛从始至终，都落在沈少爷身上，无暇去看奉茶的究竟是哪一只手。
赵达的眼睛里站不了这下人了，他的眼光闪烁，抚着下巴上胡须说道：“流言里传闻沈公子，大大方方便在银钩赌坊输了五十两。老夫实在好奇是否为真。”
我站在沈陆背后，听见他一声笑，随即他端起茶，茶盖蹭了蹭那腾腾热气，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怡然自得地说道：“流言也总有些夸张，在下不过用了三十两而已。”
“而已”？我盯了沈陆一眼。而赵达眼睛里逐渐丢的新奇，又重新涌现上来。
“哦？”这话勾起赵达的兴趣来，他的眉毛一挑，便立刻快立到了太阳穴去，“沈公子，你这话怎么说？”
“赵当家在这明城如日中天，在下从轻水城来，即便有心要见您，又怎可能轻松进入这森严的赵府呢？”沈少爷的眼睛一亮，他拍的马屁，永远都这么自信又耀眼，“沈某只花了区区三十两，便引得赵当家注意。”
沈陆的头一抬，定定地看着赵达说道：“这实在是太便宜了。”
“哈哈哈哈哈！”这话赵达听得开心，他那略微佝偻并不宽厚的身子，发出了这狂笑声来。
这屋子空旷，笑声都在这沉积的空气中转了好几圈，隐隐约约居然还听得几声回音来。他身后的下人们，仍然低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倒像是要站成石雕来了。
“沈公子，你说些话来虽然逗得老夫开心。不过老夫也瞧不出来，你是不是真的输了些钱，只是硬生生要往老夫身上扯而已？”赵达的眼睛狭窄，却有秃鹫一般的锐利，他的头一探，手肘撑在椅子上伸出了半个身子来。
这气势夺人，只是沈陆根本不输这气场。
他将手中茶水轻轻一放，唇角一勾：“赵当家，我确实是走了些捷径。”
赵达蹭出来的身子抬得更高了，随即他的身子一低，手掌放在桌上，弯曲成拳轻击了桌子两声。
“叩叩”——手指碰触桌子的声音显得格外厚重，赵达闭着眼睛，眉头一勾而后急速凝成了结。
他在纠结什么，他在思考什么。
“叩叩”
“叩叩”
除了这闷人的声音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阿旺！！”——沈陆正欲说话，赵达却马上打断，叫了一声——“阿旺！！”
五大三粗的男人，从屋外急匆匆走了进来，任他身上肌肉再发达，看起来再慑人，在这赵达面前，都卑微得像一只蚂蚁。
他低着脑袋，遵从地答道：“是！老爷。”
“满！口！谎！话！”赵达忽的蹭起身子来，脸上的褶子都皱成了一团，怒火笼罩了他整张脸。
赵达的声音因为怒火显得尖利无比，他的右手一抬，指着我和沈陆，恶狠狠地说道：“把这沈公子跟丫鬟给轰出去！！”
赵达话一说完，站起来手一挥，便拂袖离去。
本以为沈陆能出奇制胜，而赵达显然已经对沈陆有了兴趣。哪里知道这个赵达喜怒无常，完全让人看不透想法！？
不留一丁点礼貌，不留一丁点尊严。
我和沈陆便被这阿旺押着，倒像是犯人一般，被押出了赵府去。
待我们被扔到赵府之外，这阿旺才抬起头来，他的嘴巴一咧，露出一个森森的笑容来。
他看着我说道：“小娘子。”
我被这声音听得一愣，扭头去看，心里一个咯噔！
这竟然是那天欲向我施暴的男人！
这阿旺只当我是丫鬟，所以即便沈陆在，却也大胆地毫不顾忌。我和沈陆走在前，他竟然还一路尾随在后。
他脸上全是邪笑，嘴里呢喃念道：“小娘子，还记得那晚我们没做完的事情么？”
我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沈陆，只看见他脸色发黑。
沈陆压低了声音，轻言细语地跟我说道：“等。”
我跟着沈陆走过一条一条巷子，越将离开赵府，越发黑暗的小巷弄之内。在我们背后鬼鬼祟祟的阿旺，脸色（淫（邪的笑容自然更甚，他说道：“小娘子，你这少爷好生傻，怕是不认识路罢。”
这阴暗低窄的巷弄，根本不符合明城的格调，这里像是明城之内永远不会被照到的禁区。
明明在一个白日下，这里却显得潮湿，阴暗，危险。
三五成群的蚂蚁，顺着墙角沿线走动。腐虫立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我跟在沈陆的身后，走进了一片漆黑的角落，我走进那黑暗之中去，眼睛一时竟无法适应。多走了两步竟直直撞在了沈陆身上去，可是沈陆没有推开我。他温润的手触着我的肌肤，一手搂住了我。
而那阿旺嘻嘻笑着，尖嘴猴腮的脸开心得要拧成了麻花。他甚至兴奋地拖下了自己的外衣，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阿旺一笑，卑鄙的表情一览无余：“小娘子，你那小少爷怕是吓得跑掉了罢。”
我还在沈陆的怀里，感觉得到他的胸膛十分温暖。
眼见这阿旺，一步一步，慢慢地踏进了这片阴暗之中来。
待黑暗从他的头顶倾泻的那一瞬间，沈陆的脸色冰凉，但是他微微低着头，他的脸抵住了我的脸，温润的温度便传了过来。
沈陆的嘴唇在我的旁边，我微微歪着头去看，你看见他嘴唇微微动，只说了两个字：
“阿是。”
一个比黑暗更深的黑影，从天外蹿了进来。
“啊——————！！”
连阿旺惨叫的声音，都被这黑暗给吃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