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被松开的瞬间,寸心急速坠落山涧,意味着她的寻仙之旅还未开始便迎来了结束。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凌厉的山风狠狠地擦过脸颊,刺得耳膜像是要聋了一般的疼。
在坠落山涧的途中,她想起数天前在山脚下相逢的那名病弱少年,鬓若刀裁,眉目如画,紧抿的薄唇嘴角微微上翘,声音似春风化雨般柔和。他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就叫你‘寸心’如何?
他还说:山上看似岔路颇多,但其实每一条山路都能直达青城绝顶的,关键是要看登山那人自己的造化。若有仙缘,登一次便能入得仙山,若无仙缘,十次百次也是枉然。
寸心一直认为自己是前一种可能,却没料到自己连后一种都不是。后者等待三年还能有机会再次踏上寻仙之旅,她却是万万不能了,她正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分别那天,他调皮地冲她眨眨眼,约定了在绝顶的青云仙门中相见,看来自己注定要失约了。
不知道那名少年是否已经抵达青云绝顶了呢?想起上官玄灵曾说过,今年流云上仙会招收唯一的弟子,所以年入门的必须只有她一人,那他会不会也遭遇到了不测?转而一想,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他那样羸弱的身子,如何能排除万险抵达绝顶?
有疼痛从后背传来,寸心觉得一定是撞上了悬挂在峭壁上的歪脖子树,喉咙一甜失去了知觉,黑暗席卷而来的瞬间,她觉得自己可能就快要死了,死在这无人问津的悬崖深涧之中。
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暗沉,是快要入夜的节奏。寸心环顾四周,觉得自己果然没猜错,果然是撞在了歪脖子老树上,腰间系着的牛皮绳子将自己倒挂在了树干上,稍稍动了一下胳膊,扯得浑身上下都在疼。寸心龇牙咧嘴地想,疼就对了,只有死人才是不知道疼的。
晚风中夹带着枯木腐叶味道,寸心闭上眼吸吸鼻子,打算就这样咸鱼般倒挂着休息一下,然后再想办法爬上树去。熟料还没等她休息够,额头猝然传来阵阵湿湿的凉意,似是被谁的舌头舔了一下。
额头的凉意让她打了个激灵,寸心猛然睁眼,定睛朝下望去,吓一跳!下方正站着一只皮毛泛黄、似狮子但比狮子体型高出好几倍的野兽,正试图跳上来将自己叼下去,碍于树杈较高,它刚才只舔到了自己额头。
后来寸心才知道,这只像狮子又不是狮子的野兽叫做狻猊,乃是上古凶兽。野兽后退了十来步,猝然冲了过来再次凌空跃起,这次的高度绝对能将挂在树叉上的寸心一口叼下去。
“别别别....”有事好商量!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野兽已经扑到了离寸心脑袋不到一米的地方,雪白的獠牙近在眼前,几滴口水喷在寸心脸上,激得寸心浑身一颤。
生死攸关,寸心也顾不得周身的疼痛了,荡在虚空中的双腿使尽力气朝上蹦去,顺利地倒挂在树干上,身子也紧随着弓起,如做仰卧起坐般朝上引申,赶在野兽的獠牙抵达她脖子前稳稳地骑在树干上。
扑空的野兽重重掉在地上,冲着她恨恨地‘嗷嗷’。寸心手脚并用,如树袋熊一样牢牢抱住树干,与地上的凶兽大眼瞪小眼,并试图和它沟通,让它放弃吃掉自己的打算。
“你,下来。”就在寸心还在盘算着是该和它‘嗷嗷’还是‘呜呜’时,下方传来了空灵的说话声。寸心脱口道:“你上来。”说完觉得很不对劲,明明凶兽站在自己前方,为何会有说话声从身后出传来?
回头一看,再次被吓住,身后的树下站着一具骷髅,一具会说话的骷髅,还是一具会翻译凶兽语言的骷髅。对面的凶兽又嗷嗷嗷叫了几声,骷髅点点头,下巴骨一开一合上下晃动,发出咣铛咣铛的声音:“还是你下来吧,反正你迟早都要下来的。”
寸心揉揉眼,证实确实不是自己眼花了,的确那具浑身上下没有半两肉的骷髅在说话。因为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肉,所以发出的声音才那么空灵剔透。
夜色渐浓,黑暗席卷崖底。寸心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遇到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凶兽,和一具会说话的骷髅,这情景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更加诡异的是,半个时辰后,寸心和它俩一起坐在断崖下的火堆边,谈谈人生感悟,谈谈理想与现实。
就在半个时辰前,凶兽嗷呜嗷呜的嚎了半天,嚎完后满脸期待地看着考拉一样紧紧贴在树干上的寸心,然后又默默地看向对面的骷髅。
骷髅重重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它的意思,但用力过猛,白森森的颅骨掉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个来回。骷髅匍匐在地上找了好半天也没将颅骨寻回,凶兽觉得它很丢脸,气冲冲地冲过去一口叼住颅骨,又气冲冲地将颅骨安置在骷髅的颈骨上。
骷髅抬起白森森的手臂将头颅摆正,咣当咣当地走到树下,朝着树上说道:“我们不会吃你的,是想帮你,你放心下来吧。”
寸心没理它,手脚并用将树干抱得更紧。
凶兽有些着急,嗷呜呜的又叫唤了一阵,骷髅继续翻译,“跟你明说了吧,我知道你不是人,而是一只鸟。我也不是什么野兽,而是青云门中养的仙兽,很久以前不小心掉下来被困在此地。所以想让你带我飞走出谷底,而我答应不吃你,怎么样?”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凶兽来回跑了几趟,将上午从天而降被它储存起来慢慢享用的一堆尸体叼了过来,以此证明自己并不缺少肉吃,不会将她哄骗下来加入自己的仓库。
经过一翻谈判后,寸心觉得它们真的很有诚意。主要是作为交换条件,凶兽答应带寸心进入青云门,至于青云门的人会不会收她入门,那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半个时辰后,一只满嘴獠牙的凶兽,一具头颅随时会掉下来且会说话的骷髅,外加一个由鸟类变幻而来的小姑娘,三个围坐在小小的火堆边上,商量该如何走出崖底,尽管不远处还堆放着几具摔得七零八落的尸体。
其实根本无需商量,寸心虽有翅膀,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变回鸟类的身体。且就算是她变回了鸟身,估计也拖不动几只成年狮子大的凶兽飞上崖顶。
听完寸心的担心,凶兽很严肃地表示自己有办法,但是要安静的仔细的想一想。边想边用爪子将火堆上烤得金黄酥脆的一只胳膊掏到面前,流着哈喇子望向寸心,似是在邀请,见她狠狠地摇摇头后,便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寸心着实是个没记性的,与这队人同行了将近半个月,没一个她能清楚地叫出名字来的,当然,上官玄灵例外。虽与他们不熟,却也没办法跟凶兽一样,将他们的身体啃得津津有味。
肚子咕咕的叫了两声,寸心从崖底寻回来的包袱中掏出个硬邦邦的饼,掰下一半递给骷髅,留了一半自己啃。
骷髅摇头表示自己不饿,脑袋咣当咣当的晃悠,随时有掉下去的可能,白森森的下颚骨上下嗑动,骨架中传来空灵的说话声:“你为何要去青云?”
‘嘎嘣’一声脆响,寸心啃下一块烧饼,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忽然从鸟变成了人,可能脑子还没转换过来,只知道去青云拜师就对了。”
说完这话,寸心瞅了几眼正认真思考的骷髅,明明它的头骨中什么都没有,为何还能思考,还能说话?
骷髅想了一阵,空洞洞的眼眶对过来,认真地:“可青云,从来不收妖精弟子入门的,你去了也是白搭。”
“你怎么知道青云的事?”寸心很惊讶,换做平时早就跳起来了,此刻却已然见怪不怪,“你究竟是谁啊?为什么为在断崖底下?”
“是啊,我是谁.....”为什么神思中有关于青云门模糊的印象,关于自己的却什么也没有?骷髅痛苦地抬起枯臂捧着脑袋,下一瞬,直接将头颅摘下来放在膝盖骨上,白森森的指骨捧住颧骨,下颚骨一张一合的低声自问:“我是谁...我是谁....”
在这断崖下的深夜,寸心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转而望向一旁打瞌睡的凶兽,小声地问:“它怎么了?”
凶兽微微睁眼,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后再次垂下眼皮,显然已经是见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