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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尘世闹剧

老周驾车驶上了城外的高速公路。路边无数屋顶树梢疾速扑来,又飞掠而过。

从当年上大学起,每次假期的始末,他都要在这段距离上走一趟。由西山到省城北山,再由北山换火车到外省的学校。当时的条件,比现在自然差得远,没有高速,全是盘山路,走下来要整整一天。车是老式的大盒子公共,夏天时车窗全部打开,热风将肉皮都吹麻了,一遇到错车,就有大团的尘土从外面直扑进来。下车时男男女女全都满头黄土,像一群金光闪闪的小鬼。冬天则将双脚冻得完全失去知觉,人人裹着厚厚的棉衣,僵硬如死猪般从早晨一直熬到天黑。

后来随着他怀揣种种坑蒙拐骗的企图,在这段距离上无数次跑来跑去时,车轮下的道路也不断变着样,由土路变成柏油,再变成今天的高速。到北山也不再是朝发夕至的概念了,三小时就到。但坐车的人却添了毛病,连豪华空调车都不乐意坐了,自己没车时都要借一辆,或者租一辆,真是胡作。

当年坐车时从没在路上买过饭,都是自带些烙饼,磕开个咸鸭蛋,闷着头吭吭地啃下来,再端个缸子,到饭店里接点开水,就能对付个茶足饭饱。那阵儿国内已出现了第一批富翁概念的人,就是农村的“万元户”,家庭全部财产都能折算成一万块钱了,好大的数目啊。老周常跟同学合计道,咱们到乡下找个万元户的老丈人吧,闺女丑点的也行。

如今他每月的纯个人开支都要超过一万,找小姐别说丑点的,漂亮的还得挑挑服务态度呢。

前面是一片开发区模样的地带。一片片厂房前面,点缀出许多饭馆。

老周放慢了车速。路旁的饭馆里立即冲出无数小姑娘,冲他疯狂招手。见车子没有停下的意思,动作便越发夸张,有的送飞吻,有的掀起别人的裙子,有的干脆拉开自己胸前的衣服朝里面指点,还有的高举起一只手环出个圈,再用另一只手的食指直往里插。

一溜足有几十个饭馆,老周在谁家都没停,很快又加速回到了正道。这只是一种习惯而已,是故地重游时难免会有的亲切与隔膜掺杂在一起的本能反应。

多年前,城里还管制挺严时,这些野店群落便应运而生,一开始面向的客户群主要是跑运输的司机。因为车都开到这块了,一踩油门就进城,人家凭什么非在你这吃住?那就只能靠特色服务取胜了。结果,这些路边小风景还真吊起了好多人的胃口。有些城里人喝点酒之后,也会开上车前来考察一番。不过进这种店后绝对要小心,尤其一两个人的阵容,很可能会遭遇痛宰,仙人跳味道十足,宰一个算一个,绝不做招揽回头客的打算。这一是由于在主观上,凡开这种店的主儿,全都不拿自己当正经人,根本没必要讲什么江湖规矩;二是客观上,在当时开这种店,也确实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即便把地方派出所搞定了,也防不住城里的公安记者随时明察暗访,有时哪个领导的一句话,都能关掉一大片,所以他们就更没心思在高质量服务上下工夫。再加上乡下卫生条件差,服务对象们文化素质也不高,这里就成了性病的主要发源地之一。干脆说,当时的乡村路边店,基本就成了“社会阴暗面”的代名词。

也说不清是种什么心理,反正老周每过此类地带时,都会多扫上两眼。他当然不会再到这儿来掉价,更没有考察小姐队伍新动向的兴趣。但由于以前对这种地方太熟悉了,如今尽管已完全混成了正经人,偶尔前来一游,在种种专业举止的提示下,任眼前浮现出昨日的一张张妖娆嘴脸,还是颇有种岁月如水的感叹。

迄今为止,老周下海已足有二十年了,属于知识分子中较早的“弄潮儿”之一。其实“知识分子”这词挺搞笑的,如今这世道说谁是“知识分子”都跟骂人差不多了,那就算是“科技人员”吧。尽管,只会点三脚猫的技术能否就算是科技人员,似乎也存疑。

下海的起因无非就那么些烂事,譬如上司没捧好,同事间为点蝇头小利明争暗斗,加上个体邻居们的示范效应,以及老婆的闲言碎语,总之终于一咬牙一跺脚,铁饭碗就没了。

一开始,他先是倒腾彩电,结果被广东人给骗了一道。好在本钱还剩一点,咬咬牙不干这种看着钱好挣的行当了,改成倒烟。跟另一个街坊合伙包辆车,跑到四川一个县城的小烟厂,进那种没给国家交税的烟,然后倾销到中原的低价市场上。

当时倒烟这行的大致原理如下:前提一,国家对烟草都要征很高的税;前提二,各地竞相上小烟厂,以获取财政收入;前提三,各地为保护本地市场,又要以烟草专卖的屏障,将外地非名牌烟挡在外面。

从而,导致的后果一,便是小烟厂生存艰难,产品从正规渠道无法走出产地;后果二,为生存计,小烟厂便格外欢迎黑烟贩前来倒烟,只要能将交给国家的税省下来,对当地政府、烟厂、烟贩、消费者四者都算有利。

但以当时的交通状况,单车往返蜀道的难度可想而知。路途坎坷还只是一方面,沿途的刁民骚扰也极为讨厌。在好些地方,一停车就有女人上来拉拉扯扯,不远处则有彪形大汉看似若无其事、实则欲盖弥彰地游逛着,令人头皮发麻。有一回,一个近乎半裸的小女孩,一屁股坐进驾驶室里不走了。老周及街坊没办法,干脆发动汽车,一直开到村外的山道上,将她拽下来扔到路边。不想一回头,却见后面已追上来一辆农用小卡车,上面挤满了怀抱棍棒的壮汉。俩人赶紧上车,跑了个屁滚尿流。返程时也不敢再走这条道了,绕了老远的山路。

一旦到了烟厂所在的小县城,会马上被待为上宾。当地人夸张的说法是这样:你就是晚上********搂着睡觉,半夜进来了查夜的警察,只要他听说你是来拉烟的,也马上会给你鞠个躬然后退出去。不过老周当时终日肝儿颤,对那些事是既不敢也没心思去碰。

更麻烦的还是把烟拉回来以后,需要再通过众多的小烟贩,将这些逃税烟散发到无数小烟摊上,且每道环节都要留足利润。这样一通折腾下来,一切顺利的话,自然能挣点,但只要被烟草专卖的人逮住一回,俩月就算白干。何况后来又有造假烟的掺进来搅和,让烟民们对没见过的牌子不太敢问津了,老周也就只好结束了烟贩生涯。

这时他认识了老马,并在老马的指导下,进入了项目行业。

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老周第一次见到老马,一个由北山市下来,做投资中介的人。当时老马是来公关本地上层,找到了老周的二哥。二哥看这像个机会,便介绍四弟跟老马认识了。俩人一顿酒喝下来,随即成了哥们儿。以老马的眼力,立即看出老周是个潜力股,值得培养后长期合作。

于是,他语重心长地对老周说:“别干你那些小买卖了,兄弟,跟我一起合作吧。我把底儿都透给你,绝不是拿你当下家,往后咱们就是资源互补,共同前进了。”

从那一刻起,老周才像苦孩子找到了亲人一样,一身的力气顿时有了施展的方向。同时,他也发现了自己此前的一个天大误区,就是把下海做生意仅仅理解成了倒买倒卖。如今才明白,拿下要员、做成项目,这才叫生意。而这岂不正是自己的特长吗?

说起周家四兄弟,在本地可是赫赫有名。三个哥哥分别在党团、工商、金融部门任职,人脉之广自不待言,且个个为人低调,城府颇深。但老周跟他们间又隔了两个姐姐,竟没能将他们的稳健作风传承下来,反倒自幼习惯了自由散漫,上完大学后也不愿猫在办公室里受人约束,结果才有了哪儿都敢去瞎闯一通的诸般经历。老马找到他,的确是选对了人。

此后数年间,俩人走南闯北,招兵买马,目标客户遍及省内各县,也辐射到了邻近数省。这活干起来就是有点费事,必须一家一家地亲自出面去摆平关键人物,还真没法招两个业务员就实现网络式扫单。

事后想起来,他俩也算是给各地的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有时老马便跟老周嘀咕道:“你说,下回的全国十大杰出青年里,该有咱俩当中的一个吧?”

工作之余,饱暖时分,老马则会焕发出另一种激情,极力把老周往另一片海里拽,好像非如此不足以表明俩人之铁。

但老周却表现得很坚强,既可说像个无知的雏儿,也可说是一身正气。老马只好气急败坏地说,拉你小子下水简直比劝鬼子投降都难。

当时每次驾车经过乡下,老马都爱到那种路边店里歇脚。他把在省内各地跑一概称作下乡,进路边店则是尝野味。令老周惊奇的是,他到哪儿都像是熟门熟路,充分显示出其江湖阅历的厚度。私下则告诉老周说,跟我走绝不会挨宰。

每坐进一家店里,老马便会要求小姐们逐个进单间,过堂似的走一遍。进去后也无非问几句哪里人,多大了,叫什么名之类的。后来老周总结出,这其实是跟小姐聊天时使用频率最高的三个问题。但关键是一般人问起来,只是没话找话而已,而老马这样的专家,却能在短暂的对话时间内,快速判断出一系列关键指标。等某个小姐一出去,老马便会低声对老周说:

“太瘦了,身上全是排骨,胸脯是假的,这种竹竿身材绝对长不出那么高的乳房。”

或者是:“偏肥,胸脯看着挺大,但肯定往下耷拉,咱总不能找头母猪啊。”

又或者是:“这个家里太穷了,瞧那手,从小干粗活,身上绝对硬得跟石头一样。”

再不就是:“老鸡婆,出道至少三年了,还总在低档小店里卖,身上估计全是褶子。”

说得老周直想吐,便问老马:“在这种地方你还想找个仙女啊?”

“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老马严肃地说,“什么叫沙里淘金?这种地方固然简陋寒酸,但往往也就是在这种偏僻的角落里,才能找到真正的绿色小姐。无公害无污染,不施有机肥不含抗生素那种。”

教诲他一通之后,老马会走出单间,招呼道:“刚才那个安徽的呢?”

然后领到后面房间里开始干活,剩下老周独自喝啤酒。过上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老马返回,还会继续诱导老周:“刚才这个活儿不错,唉,人不可貌相啊。怎么样?你也试一个吧?她说了,那个东北的小胖子比她活儿还好。”

但老周一概报以微笑和摇头,这对老马造成了极大的精神伤害。

本来,在俩人的合作关系中,开始主要是老马指路在前,老周只能算他的乡下哥们之一,后来随着老马别处的业务渐渐稀少,不再能一览全省小了,基本就只剩了老周所在的一小片疆土。项目开发方面也变成了老周拓荒在前,老马帮工在后。别看西山这儿是偏远地区,在花钱方面可一点不落后,出手就是一个个阔绰不凡的项目,令老马咋舌。俩人曾一起比较过省城与地方城市的优劣。老周的观念是,宁为鸡头,不为牛后。你在北山能到市长家做客吗?能把随便哪个区长叫来吃饭吗?肯定不能。但老周跟西山的市长就能称兄道弟,跟区长干脆就是随便腐败的关系,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但在利益分配上老周从没算计过他,这每每使老马感慨万千。俩人已是如此了解,也没必要装含蓄,老马通常便只能以请客找小姐来表达自己的这份心情,由此亦可见老周在这方面的不合作给他造成了何等的不舒服。

甚至在俩人签下个大单时,老马说:“这回该好好庆祝庆祝吧?”老周也只是给老婆打个电话,小人得志似的满足一把虚荣,然后还是喝酒,哪怕喝到烂醉。

有次他醉得不省人事了,老马觉得来了机会,便将一个小姐硬塞到他床上,下达的命令是:“无论采取什么手段,一定要给他弄出来,否则小费减半。”

天亮后小姐却对老马说:“这人是个太监吧?怎么弄都没反应,到最后给他拨拉醒了,居然把我给一脚踹地下了。”

老周则对老马说:“你的心意我能理解,以后别再费劲了。”

老马只好叹一声,“兄弟,你还年轻啊。”

关键一步是这样迈出的。

当时俩人一起参加一个政府采购的投标。事先该打点的地方全都喂足了,若按以往的规矩,不该出什么意外,所谓的正式投标评标都将是走过场而已。

但还是发生了事故。现场竟临时来了个不认识的家伙主持竞标,而多日来往死里喂的那几个混蛋,全装得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事后则依次向他们解释说:“没想到啊,市长亲自过问,派来个专家出身的市长助理。”

俩人傻了眼。投标失败。

那是老周头回遭遇的重大打击,多日心血外加不菲的前期投入,瞬间付诸东流,心情格外受不了。何况还是在自己老家,铜墙铁壁的关系网居然也说漏就漏,太栽面儿了。

在会场上他就脸色惨白,双手略有颤抖。

老马的承受能力明显比他强得多,面对结果,只是平静地点点头,便拉他走出来,笑笑说:“先不喝酒,出去放松放松。”

老周无知觉地坐到车上。老马开车,径直朝城外驶去。他对这里的有关场所,已比当地人还熟悉。车最后停在开发区的一家星级酒店门前。

老马带老周上楼,走进酒店的桑拿中心。一个风韵犹存的妈咪摇摆着走过来,轻声招呼他一声“马老板”,像来了家中二弟。

老马吩咐说:“把你这里功夫最好的小姐叫来,我这位兄弟还是红灯区的处男,今天需要接受一次全面启蒙。”

妈咪冲老周嫣然一笑,抬手轰开其他围上来的小姐,走到吧台前拨起了电话。少顷示意已安排妥当,并顺便问一声:“价格不是问题吧?”

“废话,”老马道,“要的就是绝活。”

“没问题,保证让这位老板终生难忘。”妈咪说。

俩人各入一个单间。老马随便在其他小姐中叫了一个带进去,分手时对老周说:“你先在房间里看会儿电视,别急着洗。”

那完全就是一个单人的标准间,有电视、大床、沙发,外带一个备有大浴缸的卫生间,浴缸里热气腾腾。

老周木然靠在床上抽了根烟,情绪还好像陷在方才的投标会上,脑袋里飞沙走石,嗡嗡乱响。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个女人带着轻微的衣裙摩擦声,一团纱似的飘了进来。

老周疲惫地看着她,点点头。她也展颜一笑。身材修长,胸前突耸,眼珠与红唇如宝石般微微闪烁。

像梦一样,或者就是一场梦。

一梦醒来,老周再睁开眼时,身边已没了小姐。晃晃脑袋,只觉一片浮光掠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不远处,老马正坐在沙发上在看电视。见他醒了,老马点点头,慈祥一笑。

老周抬抬手。老马起身走过来。老周慢慢将他的手抓住,很用力同时也很无力地握了一下。老马笑得越发慈祥了。

然后他俩坐到一家广式汤煲店里,边滋补边交流心得,总结体会。

老马还是那套标志性的语重心长,无非是,江湖厮杀,冲锋陷阵,怎么能少了炮火的陪伴呢?那就谈不到战斗力了。

老周只是懒懒地笑,半晌后才道:“说说你的第一次吧。”

老马一叹:“我们这代人,牺牲品呀。你别看我今天这样,其实往事惨不忍睹。我他妈早年当兵,快三十才结的婚。你可能都难以想象,在下海之前,我跟老婆之外的女人顶多也就到个握手的程度。”

老周更叹道:“这让谁见了不得说是大老实人一个!敢情骨子里竟然憋着如此流氓的基因,而且还教唆别人犯罪。”

老马只是与他伤感对视。

“我第一次找小姐是在深圳,”他说,“还是刚建特区的那几年,当时的正统社会风气可想而知,即便在开放的窗口,吃这碗饭的也都得走地下路线。那回我也是刚下海不久,去那儿进货。合作伙伴带我去考察一下这类产业,毕竟内地人没见过世面嘛。结果那家伙带我走街串巷,绕了无数条胡同,把我都给整晕了,最后来到一个居民楼下。先按门铃,上面问下来,还要对暗号。然后大门开了,几层楼爬上去,到防盗门那儿,再对一次暗号,里面才打开房门。

“用现在的眼光看,当时那两个小姐实在就是平常,简直要啥没啥。但那会儿的心态不一样啊,那年头,私下里听盘邓丽君都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那个小鸡窝的经营模式是这样:俩小姐合伙租一套房,各人干各人的,当然彼此也互通有无。凡来过这里的老客户就像成了俱乐部会员一样,不断介绍新人来长见识,而老客户本身则渐渐兴致淡化,改行拉皮条了。带我去的哥们儿先让我在两个小姐里挑一个。我头回见这个,哪有什么挑拣的意识,就随便指了一个。

“头回干这个的人,大致有两种可能,一是太紧张导致阳痿,二是太激动导致早泄。我是后一种。其实早年的小姐啥服务都没有,无非就是脱光了,给你戴上套,然后就往那一躺等你上。但我简直可耻啊,在她动手给我戴套的时候,我居然就射出来了。结果她拿纸擦擦手,面无表情地说,是第一次吧?以后就好了。说完就开始穿衣服。我一看,这他妈不欺负人吗?就说,你起码让我摸一会儿,一个钟点不是还早吗?她却说,我们既看钟点,也看出没出来,长时间不出来的按钟算,短时间能出来的就按次算。我说嘿,全都是站你们的立场上来考虑呀。她却不搭理我,只是说我们就这规矩。我当时也没有跟她们闹事的意识,便只好给钱了事。仅仅把我小弟弟给碰了一下,就给了她四百,那年头比他妈现在贵多了。总之相比之下,你得算幸福多了吧?”

说罢,俩人四目相对,感慨无限。

从此,老周便彻底走上了邪路。尽管用老马的话说,他出手还不是那么奔放,总好玩点小资情调,每见一个便喜欢跟人左沟通右交流,一番嘴皮子磨下来,耽误正事的时候不在少数。对此老马的评价是,********光聊天,足以入选新版四大傻。而老周的解释为,实在没有那种快速反应,人毕竟不是机器吧。老马便嗤之以鼻道,想要速度,吃药啊。老周说,那不更成机器了。

总之求大同存小异,二人在数年间,还是留下了大量行走江湖、扫荡路边店的往事,足迹遍及省内知名的各处三级地带,伴随着共同经历的其他江湖风雨。

老周常想,其实成年男人之间,往往就只会交际,而不会交友了。因为他们的生活主题无论怎么装饰,也都充满了功利色彩。以前老马的网络遍及全省的时候,跟那些地县级的合作者们尽管也无所不为、义重如山,但落到生意上,照样尔虞我诈,一旦市场低迷,立即一拍两散。日后即便偶尔还通通电话喝喝小酒,也只是为了保持点联络,为将来可能的合作机会预埋管线。但他跟老周却完全是另码事,俩人臭味实在相投,即便近年来俩人已谈不到什么业务上的合作了,但狼狈勾结的密切程度反而有增无减。

野外作孽的许多案例都已无法细述,不过有一段除外。

那次在一路边店里见到一波霸,老马顿时二目放光,饭后就将其拉到了后面小房间里。老周对这些村野品质的女人不感兴趣,便到路边的车上等着。

不料片刻后,却见老马突然从店后面窜出来,疾步跳到车上,大吼道快走快走。老周二话不说,立马将车一脚踹起来埋头狂奔。店内随即冲出无数男女,只听一片叫骂,并伴以漫天石头飞舞,尽管车速够快,后车灯还是给敲碎了一个。直到一口气出去十几里地了,老周才顾得上问一声,怎么回事?老马此时也才来得及仰到座位上狂笑不已。

“当时是这样,”老马喘息着回忆道,“一进小屋啊,那女的就把衣服解开了。我一瞅,抖落出两只****来,长度有点惊人,一直都拖到腰那儿去了。外边穿着衣服的时候,里边拿罩兜着,看着还以为是丰满,没想到是他妈折叠式的。我这情绪当时就没了,就吆喝一声说,换人,我找你老板去。说着气呼呼地朝外走。那女的估计是让我给吓住了,一时也没想到拦我或者叫唤,我可不就两步窜到车上了吗!”

这段经典往事,至今每次见面时都还要提起来回味一番,估计能一直追忆到晚年的弥留之际。

沿途电话不断。老周戴着耳机不时大声哇哇喊叫,手脚嘴脑全不闲着。

首先老马的电话必不可少,他征询老周想住什么地方。老周假意说,我还住吗?傍晚不就有去北京的特快?老马嗤之以鼻,少给我装孙子,来我这儿不住,那你的人生还有意义吗?老周呵呵笑道,那就还住上回看世界杯的地方吧。老马道,这回可没小姐陪着看球了。老周道,唉,上回那个南京的,还挺懂行呢,这要是生在古代,基本可以陪文人们喝酒做诗了。老马问,后来又联系过吗?老周道,打过两次电话,先说她想回家另找份工作干,后来就停了机,断了,又一个纯真少女就这样无声消失。老马道,你就好这种情调,无病呻吟。

每次见老马的唯一坏处,是免不了喝酒。似乎除此之外,就找不到其他表达感情的方式。尽管每次事后,俩人都会极度理智地总结一番,多耽误事啊,伤体力,毁细胞,危害健康,加速衰老,尤其是还直接影响泡妞的效果。可不是嘛!双双唉声叹气,痛心不已。可下回还是照样。

所以老周在电话里免不了再次废话一遍:“咱这回不喝酒啊。”

“不喝!喝酒干吗!”老马很干脆。

“你说话能算数吗?”老周当然不信。

“不是告诉你了,有俺们老百姓自己的故事吗?你这人真磨叽。”老马道。

“就你还算老百姓呢?”老周说,“黑社会还差不多。”

“我呢,肯定还不到黑社会的层次,”老马慢条斯理地说,“但你也别以为老百姓就是什么好词,地痞、流氓、妓女、小偷,谁不是老百姓的一员?”

“看看,这才是你的老业务,”老周笑道,“该不是把这些人当中的一位介绍给我吧?”

“嗨,别废话了,来了再说。”老马不耐烦地挂了机。

老周不免有点浮想联翩。尽管,在老马这儿似乎不太可能有什么新鲜风景,这在某种意义上也能反映出他的现实价值。实话说,他是有点老了。

回顾起来,后期给老马构成沉重打击的有两件事。先是他在九二年起开始追随南方传来的风潮,炒起了房地产。但想不到风向转得离谱,尽管期间也有过无数次倒手就赚百十万的机会,他却都参照海南一带的榜样,硬捂住不放手。结果九三年夏天一场紧缩风暴来临,地产市场崩盘,全砸手里了,十年没能出手。这十年间他闲极无聊,只好炒点股票,偏巧又成了大熊市中的一位标志型散户,买啥套啥,追涨杀跌,左右吃耳光,都让他给占全了。如此两板斧落下,加上种种大项目也越来越不好做了,一代枭雄老马,终致一蹶不振,变成了如今只是打打一两块钱小麻将的生存状态。

其实对这代早年暴发过的商人而言,最令人悲哀的是不接受自己理应退出历史舞台的命运,总在幻觉中感到自己还该成功,对眼前的啥都不服。

平心而论,老周感到这些特点在自己身上也都有。除了没炒过股,老马受过的罪他全都体会过。但自己的长处就是总打不死,即便一年做不成一单项目(真有过呀),也绝不泄气,依旧能扯起老脸,卷土重来。谁让咱乡下人活得皮实呢。

说白了,如今的自己也就一“项目虫”而已,早年的辉煌灿烂是再不会有了。

老周接到的其他电话包括:

王校长说他刚发现一个鱼塘不错,问老周有没空去钓上一天。老周苦笑道,下礼拜再说吧,这不正动身上路呢。王校长说那多保重身子骨,外边的水深啊。老周大笑说,哪儿都不浅!

老唐酒醒了,问他自己昨晚怎么回的家。老周说就别提你回家的事了,另求你一个事,往后别再让我见到那个小方了行吗?老唐嘿嘿笑道,人小方起码脾气不错,难道你喜欢那种成天阴个脸的?老周说,也得分什么时候,你那小方干脆就是憋得嗷嗷叫,恨不能抓个男人就咬上一口。这种女的吧,绝对属于看别人在那儿办事,她就赶紧凑过去说,也****一下吧,****一下吧。老唐笑得很凄惨,说你太了解她了。

老徐则是关心:昨晚没事吧?老周说还行。老徐说就是,四哥的酒量,这才到哪里,说不定再干点别的也没问题。老周说你不会是怀疑我带走了那个小方吧?老徐道没那意思,那不太委屈四哥了吗。老周道,用北京人话说,她那样的就算裸体追我三十里地,我要回一下头都不算男人。随即耳机里传来一声似乎将满口水狂喷出来的响动。

小庞还是那么恭顺,说了解到卫生局有个装修的活,能上千万,咱们一起去投个标怎么样?老周当然明白,这就是希望自己去拿下关键人物。尽管绝不担心一旦事成后小庞给自己分成的数额,但如今他对这种事还真不是太感兴趣。一是投标中人人都在找关系,幕后竞争得血肉模糊;二是拿自己这张老脸,到那些官场新贵们面前一卖再卖,有点丢不起那人的心情。当年自己刚出道摆平那些老贪官时,如今这些小官吏们还要忙着讨好自己以求混顿酒喝,甚至还没工作呢。官场积累虽如针挑土,多年熬下来却总能有所成就;商场积累则如水推沙,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便是另一番沧桑。何况在这种投标过程中,即便自己不动用三个哥哥的关系,别人也总会给你转达过去,无形中又给兄长们添了麻烦。自己这个小老弟,多年下来让他们操的心不少了,这也是他近年来不愿多在本地做项目的一大原因。

于是他对小庞说,现在正外出,这两天回不来,等回头再说吧。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先把有关情况再详细摸摸。小庞仍恭顺道,好,好。

有了后面这句,留给小庞的感觉显然不太一样,说明四哥还是上心了。唉,谁都不容易,还是别给他说绝吧。

沈红则说,我也动身外出了,正好有个订货会,你走了,我也出去跑一圈吧,但我一定会在你之前赶回来的。老周哼哈两句,心想这怎么就成老夫老妻了,不就才三天吗?感觉就像酒喝多了之后,一方面理念上拼命在拉着自己必须扛住,另一方面又有种强大的呕吐欲在往上冲撞一样。这个女人,本质上肯定是不符合自己标准,但眼下似乎还真有点摆脱不掉的意思了。嗨,也回头再说吧。哼哼,回头再说啊回头再说,这都成了当今世人最常用的决策心态了。其实连自己将来都不知能成个什么样,谁还能把握住跟别人的未来?

还好,如今没有孙丽的电话了。以前曾有几次正走在这条路上时,孙丽的电话追来吼道,姓周的,你儿子不见了,你看着办吧!那就得马上掉转车头返回,甚至都有过在外地租辆车连夜赶回的时候。那个浑小子,在这样的家里长大,也难怪不让大人省心。小子倒也不惹大事,就是不喜欢上学,隔三差五的玩个失踪,于是就要把满城的网吧以及他同学家全搜一遍,甚至动用过公安方面的设备,查过这小子的QQ号最近在哪儿出现。

现在好了,老婆孩子都离得远远的。一下少了两样心事,做人要知足啊。

最后的电话来自钱越。老周马上将车停到了路边。没办法,他骨子里对官员就有这种认真劲,哪怕这家伙当年曾在自己面前何等丑陋过。

“书记,有什么指示啊?”他朗声问道。

在说好的宾馆门口,老马正背着手,缓缓扫视着周围。

他生得白白净净,皮肤略松但并无肚腩。远远看到老周,他懒懒地笑笑,食指轻抬,指示停车的方向。

老周拎包走过来,老马转身便朝大堂走去,手指上晃悠个房卡。

“谁让你先给我开的?”老周赶在后面不满地说。

“你跟我虚伪什么!”老马显得更不满,随即又说,“等晚上看情况,随时,可以再开一个。”

进了电梯,老周做张望状:“老百姓自己的故事,哪儿呢?”

“忒急了点吧?”老马表情严肃,“也这么大岁数了,还一点都不深沉,而且典型的重色轻友。”

老周点头,仿佛从此便开始耐起性子,任凭过门的随意折磨。

进了房间,老马扫视一下环境后说:“要不然,咱们一人一张床,各忙活各的?”

“那恐怕要以你的示范为主。”老周皱眉看着他,“而且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是所谓良家妇女,咱总不能把人家当小姐一样对待吧?”

“这你还用我教?你这种花花公子,又不是没引诱过良家妇女。”老马道。

“还不都是让你给带坏的。”老周道。

“哦,是这么说。”老马把刚拿出的手机又放回兜里,“那我及时改过吧,今晚的人儿,我就不约了。”

老周赶紧涎着脸过去给他倒杯水。

老马翻翻眼皮,拨通电话:“喂,娟儿啊,我哥们来了,等会儿下班以后,你就带你朋友一块来吃饭吧。对,还是咱们定情的那个宾馆,呵呵,多难忘啊。没事,他在洗手间呢,我跟你说悄悄话怎么能让别人听见呢?这几天想我了吧?都三天没见了,我可是吃饭都不香。好好,说正经的,我们六点后到餐厅,你们就直接到那儿去吧。好,再见,宝贝儿。”

合上电话,老马平静地白了老周一眼。老周说:“得上医院拔牙去,酸倒了。”

老马没搭这茬,转而问:“中午没吃饭吧?”

“当然没吃,不过早晨吃得晚,这会儿真不饿。”老周道,“而且,这时候插上一顿算怎么回事啊,晚上不就吃不动了?”

“没关系,咱们找个清静地方喝碗粥,先给你滋补一下。”

俩人来到一家休闲型粥店。此店二十四小时营业,经营范围包括茶点、咖啡、牛排、比萨以及各色粥点,还有女孩在角落里不时弹点民乐或钢琴。看似大杂烩,却也自成一派。老周不禁赞不绝口:“到底是省会,太有文化了。”

他们要了两碗粥,几个小菜,一壶茶。慢慢吃喝着,同时交流些商业动向,以及某些昔日女孩的近期故事。这是惯例,任何不宜跟老婆交代的事,一见面都要主动汇报出来。

老周先说了下离婚的事。老马点头道,很好,终于低位建仓了。老周道,建什么仓,王校长说我这是反弹出货。老马笑道,从另一角度看就是建仓,你以低廉的分手费,重建起了一个未婚的身份,如今你这种题材的股票正逢牛市,你就持股待涨吧,可千万别被随便一点震仓的波动整理就给洗出去。

“哎,最近你怎么样?”老周反问,“你这家庭的软环境倒一直不错,甭管外面再怎么折腾,后院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回轮到老马苦笑了:“唉,谁过的日子谁知道。”

他与老婆分居已久,但关系上倒不像当初老周跟前妻那样势若寇仇。分居原因,也并非严重到发现了他什么隐私的地步,老马老婆不满他的地方,说来似乎可笑,用老马的话说就是,她对我的优点总是视而不见,对缺点却是无限放大,要不是我承受力比较强,恐怕早就让她给打击得失去生活信心了。老周对此无比惊奇,大睁着眼问,这就该分居呀?要这样的话,天下还有几对夫妻能睡到一张床上?但没辙,老马媳妇是小学教师,看谁都像应该管教的学生,眼里绝不揉沙子。

至于俩人尽管分居,却又一直不离婚的原因,早期据老马声称,也是不想伤害孩子的幼小心灵。实际原因恐怕是大家都懒,老婆既然不逼着了断,自己也没有梦中仙女急着迎娶,那就凑合着过一天算一天吧。结果到了今天,孩子都上大学了,他还是可以随时回家住,当然是各有自己的房间。

于是,此刻老周便好奇道:“你们成天还一套房子里睡,就没个情绪波动的时候,凑到一张床上过?”

老马道:“情绪波动那是你们文化人的事,不过一张床上还真睡过一回。那天闺女从学校带了个女同学来家玩,晚上就住下了。我家的床位是这样,早年间两口子睡一张床,闺女睡一张床,小单间里还有张小床,平时放些杂物。如今都是我睡大床,老婆睡闺女的床,闺女回来也是她们合睡。这天呢,闺女跟同学在一床睡,我要是睡在小单间里,需要临时费劲收拾不说,让闺女的同学看见,岂不也暴露了家庭隐私,让闺女没面子。所以,就跟老婆重温了一把同床异梦。”

老周道:“你可别说一晚上什么都没干。”

老马道:“还真干了,毕竟那种氛围下,没有死扛的理由。但过程让我很失望,尽管我也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她却就是没啥配合以及反应。由此也可见,女人确实是感情的动物,不像男人,甭管喜不喜欢,情绪上来就能办。”

老周道:“这从科学上解释也很合理,女人正因为是被动接受的,所以才要挑挑拣拣,否则成天还不得忙死。而男人每干一次都是个大工程,需要有足够的能量储备,相当不容易,所以在选择范围不太广的前提下,对合作伙伴就不那么挑剔了,否则会能源浪费,亏待了自己。你想,在当今这现代社会,能源多紧缺。”

老马勉强笑笑,仿佛别样沉重:“我这老婆呀,尽管不像你家孙丽那么泼,但她有一种好像总在冷冷盯着你的劲儿。好像你无论干了什么事,她都了如指掌,只是不屑一说,等着看你能无耻到什么地步。所以,尽管见面也不会有什么吵闹,可我平日就是不想见她,哪怕在外面瞎找点事消磨时间,也懒得看她那张法官脸。”

俩人都停了一会儿,老周又想起点什么,问道:“你就没想过,那次的同床,不是你闺女故意导致的?”

老马不语。

“想想咱们跟你闺女这岁数的时候,什么事不懂?”老周继续说,“她难道事先不明白,带个同学到家里,会让你这老爸找不到住处?”

“还别说,”老马自语道,“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如今还不是该咋的还咋的?”

“那不一样,有这一回跟没这一回,到了将来的关键时候,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老周道。

老马垂下眼皮:“看来你倒还挺有经验。”

粥店内原本很静,没几个人在这会儿吃东西。忽然有阵声响传过来,定睛看去,却是一个女孩在弹琵琶。

那女孩真秀气,穿着姿态都跟画中人一样。老周不禁神思悠悠,想到了别处。老马则微合二目,不像在欣赏,倒像是睡着了。

老周听着琵琶,慢慢喝了会儿茶。老马似乎真是睡着了,这老家伙,毕竟年岁不饶人。我是不是也快了呢?老周想。

他俩之间似乎已没什么好聊的了,不再像早些年,一见面便要侃个通宵达旦,将彼此近期干下的坏事一一陈述交代。天亮后各奔东西,脑袋里的困乏感要好几天才能恢复过来。

曾有一次,老马忽发奇想,跟老周说,有人邀他一起到蒙古国内开发那里的矿藏,那边人少,机会多极了,就咱们这一身中国烂市场里练出的功夫,去了绝对平趟,也正好从身边这些糟心事里脱出来,一举两得,就当是躲进世外桃源了,怎么样?

老周听罢笑吟吟地说:“从商业角度讲,的确有很大的可行性。可你想过没有,如今你也不小的年纪了,突然只为了钱换到那么个环境里,消耗掉剩余生命的十分之一乃至五分之一,干了坏事没处炫耀,干了好事没人吹捧,有意思吗?”

老马遂狂笑,竟就此作罢。

就在几年前,他们还时常在喝点酒之后,各自翻开旧通讯录,与往日的女熟人联系。结果不外乎,有的成了空号,有的淡淡应付,有的不予接听,有的缠绵依旧,有的迎来一声男人的质问,也有的送来两句斥骂。于是俩人便时而沮丧,时而来劲,时而伤感,时而愤恨。

但近两年里,此类分享也明显少了。男人的所谓隐私,无非男女关系和商业机密,但这两样在他们之间从未彼此隐瞒过,所以,眼下的这种淡漠感,也就只能往激情消退的方面联想。

唉,命啊,就这么过来了。老周心下不禁感慨。

随即又觉自己矫情。细想想,凡这么感慨的人,必定都是经历了先得后失。没听说哪个一直成功的人,会感慨命运如何如何。后者只会认为一切都是靠自己努力换来的,而前者则会于千般无奈中滋生出万般奇怪——有没搞错,我怎么会这样了呢?

一切都没搞错,命运就是一场闹剧。

老马醒了。他摇摇脑袋,问老周:“我真睡着了?没打呼噜吧?”老周笑而不语。

老马又特意瞅瞅弹琵琶的女孩:“怎么,又想起早年的梦中情人了?一个拉二胡的女孩,但手都没碰过,那才叫美,对吧?”

老周瞟他一眼,依旧不吱声。老马自嘲一笑:“嗨,算我没说。”

老周转移话题,问:“你现在这个情儿,发展还挺好的?”

老马道:“就那么回事。反正现在这种小孩吧,挺有心计的,随时聚散都是一句话的事。”

老周道:“不至于吧,好些次电话里,你不都说得挺瓷实的吗?”

老马道:“两码事,这代人的价值观,跟咱们有着天壤之别。咱们当初,可说是先单纯然后才学坏的,结果坏来坏去,骨子里多少还有个标尺,在生活里大致都明白什么叫是非。而她们却是一长大就不单纯,把生活完全看成了一些赤裸裸的东西,天生就觉得世界都欠着自己,什么都是自己应得的。结果,你找她本来是希望找到份轻松,可呆的时间长了,反倒会把自己整得挺累,而她却什么都直来直去,心安理得。”

老周皱眉道:“太抽象,俺乡下人不懂。”

老马只好从案例入手加以详尽说明。

他的这个小情人娟儿,来自湖南,在这边打工已有两三年。老马认识她时,正值她跟男朋友分手,性情里有些玩世不恭。约着在外面吃了几次饭后,轻易就被老马带到宾馆给办了。

刚到手那阵,一时激动之余,老马还曾想给她租个地儿,俩人一块住。没想到人家不干,理由是有些老乡总见面,怕让人知道传出去不好。据老马推测,她大概还揣着一点等待机会的幻想,暂时傍个人只为解决生活问题,同时也打发无聊。毕竟陪老马一起时,只要把他哄舒服了,在吃穿玩方面便不成问题。

这样也好,老马想,隔几天见一面,既有点新鲜感,还不影响自己随时找别人。若一起住的时候长了,说不定又培养出一个准老婆来,天天拈酸吃醋的,也不少耽误工夫。

当然,人虽不住一起,钱却并不少花。老马时常会进行一番成本核算,将一段时间下来花在她身上的消费支出全部加总,再按找小姐的标准摊下来,竟发觉自己吃亏不小,快赶上找夜总会的小姐了,真他妈不合算。到市场上买别的东西,都是批发价远远低于零售,怎么到这事上会相反了呢?

只好发明出一种理论来,对老周解释说,这样买到的除了刺激之外,还有感情啊。感情这东西是无价的,对不对?而相对来说,小姐反倒是最便宜的东西了。这人上了年纪呀,就不再想着天天换新人了,都一样。反倒是固定一个血肉丰满的对象,慢慢可以品尝出深层的滋味来。这就是一个男人成熟的象征。

老周摇头长笑,深表嗤之以鼻。

老马看看表,说差不多了,到那边再接着吃吧。老周一捧肚子,说还吃得下吗?老马说,所以我的意思就是,咱们散着步回去。

一小时后,他们坐在了宾馆餐厅的单间里。

门上响起轻轻的敲击声。老马神秘地看老周一眼,起身将门拉开。

两个女孩站在门外。

那个娟儿,老周见过,半年前曾一起唱过歌。另一个,据介绍名叫李芸。

娟儿两只眼珠轻轻骨碌着,有种十分外露的机灵。身材一般,但前胸很饱满,肯定是一放开胸罩就暴跳出两大团来的那种。老周曾听过一个说法,为老马这种大胸迷恋者找到了理论根据。那便是,一个喜欢丰满女人的男人,往往是出身贫寒,从小饥饿惯了,因此才对象征富饶肥沃的东西有着天然的好感。而老马的情况则是,尽管小时家里倒不见得穷困,但有道是,当兵三年,母猪当貂蝉,他却足足干了十二年,那还不彻底给素坏了。结果体现在后来对异性的偏好上,便格外向往硕果累累的景色。

再看老周,小时家在城区,营养还跟得上。读大学时身体已基本长够了,平日社交机会又多,工作后的饭局也很丰富,几年后再一下海,生活的腐朽糜烂程度就更别提,所以便只喜欢高个细瘦的类型。曾有那种女的,深为自己的乳房太小而痛感拿不出手,但他却毫不在意,只要身材顺溜,搂一把骨头照样感觉良好。

一次也是在个郊外路边店里,老马对几个小姐比较权衡一番后,却走到门外,跟一个抱孩子的小少妇聊了起来。那小少妇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农村人结婚早,看着也还行,但毕竟不及这边的小姐光鲜。老周兀自纳闷,见那小少妇已将孩子交给一小姐,陪老马到后面去了。

离开路边店,老周在车上看着老马巨满足的样子,依旧不解,便问他究竟看上那小少妇什么了?老马含笑半晌,吐出几个字,“可以吃奶。”

把老周给气疯了,一路直说你这混蛋怎么想出来的。

“大家坐好了。”老马在叫,让老周暂停了胡思乱想。方才之所以有闲暇想到别处,另一原因也是跟娟儿一起的这个李芸有点闷。尽管长得还算素雅,但在穿着上太不讲究了,有点刚从装修工地下来的感觉,估计是没什么开发潜力。那就只把她俩都当成陪酒的,放开随意喝吧,这样倒也轻松。

老马满脸成就感地拍拍手。老周也堆出一脸微笑,用老马的话说,丫又装得很纯真。

“我来介绍,”老马手一摆,开说,“这是,我最好的哥们,来自南山的周总,哈哈。”说着自己做鼓掌状,同时巴掌一扭,“这是,本市刚刚崭露头角的,商界奇女李小姐。”又做鼓掌状,“今天,英雄美女,才子佳人,在此隆重相会。我不知这该叫一种——”

“缘分。”娟儿说。

“对对对,还是你有文化。”老马再做恍然大悟状,“我就说到这里了,大家也能看出来,我笨啊。而我这位兄弟,比我可聪明多了,今天剩下的节目就由他来主持。另外我还补充一点,这位先生跟酒有仇,这次来之前特意跟我说,不喝酒,我也答应他了。大家作证,今天我绝不劝大家喝酒。但是,面对初次相识的美女李小姐,兄弟,你就看着办了。”

说罢闭口。

老周脸上只好呈现出一种欲哭无泪的表情,右手背在左手中轻轻摔两下,冲老马说:“我给你找把刀来,你杀了我算了。”

小姐们一片欢笑。

“那我就说两句,”老周道,“这次来之前我的确说过,尽量不喝酒。其实我的意思是,别光会干些醉生梦死的事,那不成酒囊饭袋了吗?但既然荣幸见到了两位小姐,则又另当别论了。娟儿我知道,能喝不少。李芸小姐,你怎么样?”

“一点点啤酒。”李芸小声说。

“好,那我们就只喝一点点。”老周兴奋地说。

其实一旦喝起来,鬼才相信会只喝一点点。

先是老马带三个主陪酒,然后娟儿带副陪酒,老周再与两位小姐轮流碰,回头小姐们又分别向老周敬酒,老周又向老马娟儿敬酒。总之这么说吧,在场的任意俩人组合、三人组合都以种种名义干过了杯,其间还包括多次举杯共饮,种种段子、谜语等更不在话下。

一片喧哗中,感觉似乎越来越亢奋,其实也就是渐趋麻醉。在老周脑子里,偶尔也有那种倏然“断片子”的时刻,周围的声响好像刹那间“刷”就没有了,惟余灯影淡淡,笑意嫣然。但旋即又像恢复了正常播放功能一样,耳边继续洋溢起一片喧哗。

酒后,老马提议,到楼上房间里坐会儿,喝水或打牌,反正天还早。

李芸没什么表示,似乎是半推半就,被娟儿拉着也就上来了。看样子,也像是喝得真有点多,貌似不由自主。

在她作态半推半就时,老周心情很淡漠。一半是因为酒喝得确有点多,另一半也是觉得她留不留下其实都没太所谓。当然闲着也是闲着,但她会是跟娟儿一样的女人吗?方才吃饭时跟她还简单聊了两句,她说是在帮人管理一家美容院。当然是“男士止步”的那种,而绝非粉红灯光的“美容美发”。尽管绝非对自己没信心,但老周也不认为自己会是那种任何女人一见就想献身的人物。那么,倘若到时候空期待一场,岂不也很扫兴。

所以,他无可无不可。

老马在后面耽搁了一会儿,老周先领两位小姐上楼,进入自己的房间。

李芸一进屋,就歪在床头叠放的被子上,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地说:“喝醉了,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

老周怔怔地看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目光转向娟儿时,见她正似笑非笑地瞟着自己,似乎在说,犯什么傻呀。

老马随后跟进来,一看眼前的情景,胸有成竹地笑笑,抬起手,一只钥匙牌在晃动。“我们隔壁,”他轻声对老周说,“你们慢慢进行。”

老周颇为难地一摊手,老马以严厉的目光制止住他渴望装孙子的冲动,一甩头,转身离去。

娟儿也冲老周暧昧一笑,摆摆手,无声飘走。

眼前只剩一个房间,窗帘紧闭,墙灯昏昏射下,床上倒着一个女人。

老周在走廊上拨手机。

“你出来一下,我得问你两句。”他说。

“你过来吧,她在洗澡呢。”老马在电话里说。

老周推门进入隔壁房间,与老马对坐在茶几两侧。

“你赶紧说说,她到底什么情况啊。”老周不耐烦地说。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直接办不完了吗。想知道什么,你不会问她呀?”老马更不耐烦。

“总得先过渡过渡嘛,”老周马上转为诚恳,“何况她都睡了,咱也不能太粗暴。”

“你呀,还是书生气。”老马叹一声,“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嘛。”

李芸,女,现年二十八岁,与娟儿同乡,来自湖南。曾婚,未育,离异后来到此地,先在美容院打工,后尝试自立门户,但开业半年停业,原因大致为只懂业务不懂经营,当初的一点积蓄全扔进去了。如今算是在帮亲戚管理着另一家美容院,其实只能算是蹭饭,连打工都算不上。亲戚也不跟她讲什么工资之类的,反正有个地方收留她就是。在此期间疑似有过相好的男人,但其保密工作十分到家,令娟儿亦难知端详。

“就这些。”老马盯着老周说。

“那能有什么戏?人家这可太良家了。”老周失望道,“苍蝇还不叮无缝的鸡蛋呢。”

“嗨,这不正是考虑到了你的难度,才仨人合力把她灌醉吗?”老马道,“回头你跟她生米办成熟饭,种种含蓄环节也就全省了,大不了天亮再送她点小礼物呗。何况她既然都跟你上楼了,那就是一种不拒绝你的姿态。”

“不行,那太乘人之危了。”老周摇头。

“嘁,你不会是嫌她太不性感吧?”老马偏要深挖他另外的动机。

“没有没有,客观说,别看她一打眼看上去不太惊艳,但喝上点酒,再说起话来,还是挺有味的。”老周忙以此种方式来解释自己的动机纯正,但从效果上看,似乎还是挺别扭。

“那就别废话了,快过去吧。”老马抬手轰他。

老周还想张嘴说什么,忽听一声尖叫。抬头一看,是娟儿刚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白亮的身上一丝不挂,走出几步了才发现老周在这里,正转身往回跑,一双****在空中甩出闪烁的曲线。

老周赶紧闭上眼一扭头,五秒后睁眼看着老马:“对不起。”

“这算什么呀,咱哥们之间,除了老婆,还有什么不能公开的!”老马神色自若,“其实她也就是想让你看到。否则她要是不出声,再悄悄走回去,你肯定发现不了。”

老周伸手握住老马,无言,摇头。

“所以明白了吧,她们全都是鸡,只不过工作场所不同而已。”老马拍拍他,“学学我这境界,就知道回去该怎么办了吧?要不然,我再把娟儿叫出来,让她好好对你展示一下?”

老周抱拳拱手,用力点动着,连声叫道:“千万,饶兄弟一把。”

老周边说边一步步倒退着出了房间。

回到自己房里,老周一关门,见李芸动了动,睁开了眼,令老周有点怀疑她刚才是否一直在装睡。

她有点费力似的坐起来。老周忙说:“你要觉得累就躺着吧。”

“不好意思,我好像真是有点醉了。”她坐直身拢拢头发,“其实我真的不能喝酒,但今天你们三个好像在一起对付我,我都记不清喝了多少。”

“其实今天喝的并不算多。”老周到她对面的床上坐下,“当年我们要是一群男的喝起来,那才吓人呢,用啤酒杯子倒白酒,三口或者两口就是一杯。”

她咧嘴一笑,样子很妩媚。老周再次证实,她是属于那种笑起来很好看的女人,不知是否也有酒后感觉不同,以及壁灯下容易出效果的原因。而有些女人正相反,平时绷着脸时还凑合,一笑却令人惨不忍睹。

“是不是,白天工作挺忙?”老周没话找话说。

“今天美容院装修,我陪着进进出出的,确实很累,所以一喝酒说笑起来,也就有些忘乎所以了。”她说。

“是人气好才装修的吧?”老周问。

“还行吧。”她说。

“那不是体现出,你的管理才能了?”老周道。

“怎么说呢,反正帮别人看店的这段时间,效益还真不错。但自己做的时候,就差远了。事情就这么荒诞。”她说。

“也许有过这么一次反复之后,下次就能把你的潜能彻底发挥出来了。”老周说。

“你又不了解我,怎么知道我有什么能力。”她说着一低头,长发滑过来遮到脸上。

“凭我踏入社会二十多年的感觉。”老周有点开始找到了发挥的突破口,“你知不知道,有很多女人,可能本来有着很好的素质,但由于没有足够的压力或者机遇,一生也就平平淡淡地过去了。而一旦遭遇外来压力,比如下岗,哎!有人却就能绝处逢生,突然干出很突出的业绩。”

“谢谢你的鼓励。”她又笑笑,然后掏出手机看,“哦,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哎,他们呢?”

她好像这才想起还应该有两个人。老周不由想,即便是装的也显得很自然。

“他们,哦,走了。”老周支吾着说,“不过,是这样啊,如果你真的要回家,那我就打车送你,这么晚了肯定不能让你一个人走在外面。另外,如果你信得过我,那就在这里凑合一晚上,我觉得也无所谓。反正我是老马的朋友,肯定会尊重你。”

她抬起眼睛看着老周:“你即便不是马哥的朋友,现在我也了解你了呀。”

老周忽然有种莫名的激动。因为眼前这氛围太怪异了,分明无比暧昧的的环境,一男一女两个酒后正犯着晕乎的人,却偏要做出挺庄重的神态和单纯无邪的情怀,来探讨些人生道理。

他起身倒了两杯水,在两人面前分别放下。然后坐到床上,双腿一盘,似乎打算来一场终夜长谈。

对面的李芸哧的一笑:“你这是干嘛呀?做报告?”

老周顿觉不好意思,只好解释道:“我看你不是睡醒了吗,想陪你聊聊。”

李芸却打个哈欠,说:“其实我还挺困呢,明天一早也还有事。咱们都睡吧。”

“那好。”老周更痛快,马上就抬手关上了灯。

又听李芸在那边笑道:“你也太着急了。好,晚安。”

老周合衣躺下,一动不动,听李芸那边始终传来一种均匀平稳的呼吸声,看来的确是马上就睡着了。想起她刚才的有些话,“咱们都睡吧”、“你也太着急了”,单独拿出来琢磨,也挺能让人胡思乱想。

不过老周挺奇怪自己今晚怎么会如此听话,要搁往常,怎么也得凑过去吃点豆腐啊。往往好些女人在他的三绰弄两挑逗之下,也就半推半就了,谁让你都跟我睡到了一间房里,敢说没点期待?但今晚他却老实本份到了丧失往日风格的地步,似乎这个李芸身上有种不动声色的气团,让人很难产生非分之想。

真是怪了。

电话铃响。老周睁开眼,拿起床头的话筒。

“怎么,还缠绵着呢?”老马在耳边道。

“呃,”老周看看房间里,空无一人,对面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完全像没人动过一样。“现在就我一人。”

老马立即撂下话筒。片刻后踢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老周眯缝着眼又钻回被窝里。

“感觉如何?李芸小姐的活,还可以吧?”老马问。

“什么都没干,我们就聊了聊,然后就一人一张床睡了。”老周说,“她好像说过天亮要早上班,这不,什么时候走的我还不知道。”

老马咂吧下嘴,眉头紧皱。忽然看见床头有张纸条,他伸手拿起来,逐字念道:“不好意思,我先走了。祝你诸事顺利。再见。”

扭头再问老周一遍,“真没干?”

老周点点头。

老马大怒,拍一下巴掌,叫道:“到了我这儿居然让你素一晚上!你这不是骂我吗?”

他立即催老周起床,洗漱出门。老周知道他肯定不是急着吃早饭,但还是像做了亏心事一样,照他说的做。

老周听凭他驱车奔向一处洗浴中心。那地方还没上班,但老马直接就往里闯。找出一个管事的,又拉着直奔楼上小姐的住处。敲开一扇房门,一溜几张床上皆有人在蒙头大睡,床边乱扔着一些花里胡哨的衣物。老马上前逐个掀开被子浏览,很快认准一个,在屁股上拍一巴掌说,起来,接完客再睡。那小姐真就裸着身子爬起来,裹床毛巾被,趿拉着鞋走进另一个房间。老马回身又拉过老周来,几乎以踹一脚的动作将他也塞了进去。

半小时后,老周出来。等在外面的老马明显也没了来时的“火气”,而是抽着烟,垂目不看他,口中念道,“穿戴齐整,转眼还是好人。”

其实仍旧啥都没办成,老周只是让小姐给按摩了一会儿,说是打了一夜麻将,身上酸得不行。那小姐睡眼惺忪地给他瞎揉一气,一点力度都没有,估计多少天也碰不到这么个变态的客人。老周无所谓,反正就为照顾老马的情绪,以自己眼下的心情,无论干啥都觉没意思。凌晨才刚陪李芸把心境调节得比较平和,总不成马上再一脚趟进浑水里吧,这总归构不成享受。再看那小姐倒好,揉了一会儿,居然一头扎到旁边又睡着了。

这就算是成全了老马的待客之道吧。

吃过早点,二人去了老马的“办公室”,其实不过是他连住宿带上网炒股的地方,平日并无任何商务往来。

老马打开电脑,登陆炒股软件,见他的股票全都一片绿油油的,立即退出。随后诡秘一笑,对老周道:“你成天带着笔记本到处跑,还从没聊上过一个网友吧?”

老周道:“我哪有工夫,一是忙,二是身边的还招呼不完呢。”

老马道:“你身边就是再多,到了外地,不也就没那么方便了?我送你两个得了。”

说着进入自己邮箱,点开一批信件,让老周领略自己的虚拟财富。当然,都是女网友。顺便介绍说,其实自己也懒,多年下来并没见几个,多数都是通信渐少,无疾而终。能保留下来的,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几个月联系一把。当然从另一角度看,这样的也才更稳定。一边说着,他特别推荐了其中一个北京的小公司老板,见那邮件中写道:

“人生中有种感情是能够超越一切外在条件的,你信不信?每当我结束一天的工作,即将入睡时,便时常会对刚刚流逝的时光感到心有不甘。那种时候,要是有你在面前,该多好啊。我们会对坐品茗,谈天说地直到东方即白。你什么时候来北京出差呀?”

老马随之点评道,这女人经历好像很丰富,但目前正处压抑状态,估计是缺乏男人的强力滋润。至今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呢,是个遗憾,不过谁有工夫跟她聊到天亮啊。哎,你这不就要去北京吗,哥哥我就忍痛割爱,把她送你了。你瞧这是她上个月给我留的办公室电话,我还没打过呢。你去了就说你是北山的马先生,她保准隆重接待。

老周瞅瞅他,怪笑连连。

老马还直谦虚:“你就别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咱俩谁跟谁呀。”

北京。老周走出火车站。车放在北山了,每次进京都如此。

电话响,一个京片子嘴在里面吆喝,喂,您周总吗?我是郑姐的办公室主任,来接您了。您下车了吗?老周忙说下车了,刚出站。京片子说,那您到停车场来找我吧,不好意思了,这么多人呢。老周说没事,你那停车场怎么找啊。京片子便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但老周却越听越糊涂,俩人掰扯了足有十分钟,最后老周忽然心念一动,问,你这说的是哪个车站啊?京片子说,当然是北京站啊。老周说嗨,我是在西站,大概是郑姐没跟你说清楚吧。京片子大惊,跟着又一连串的解释,从昨晚喝高了到今日凌晨郑姐把他突然叫醒等等。老周说算了,没关系,我自己打车过去吧。

收起电话,老周想,这他妈半天的漫游费都够打车的了。北京人真牛啊,愣能嚷嚷半天,却整不明白关键问题。

一到郑姐公司,马上钻出来一人,点头哈腰,模样跟小地主似的,裹件旧面包服,胡子好久没刮了,长一块短一块的,眼珠泛黄,一笑满嘴牙龈。老周马上明白这就那个有辱使命的办公室主任,赶忙报以大度谅解之态。俩人拉扯着进门坐到一条长沙发上,手还搂在腰间舍不得撒开呢。

这人姓胖,挺奇怪一姓。老周以前来时没见过他,据他解释说过去总在外地跑,最近刚调回总部的,早就久仰周总的大名了,这不一直没机会认识吗。

于是俩人转眼便成了好兄弟一般的交情,当然其中不乏老胖为弥补自己过失而夸张煽情的成分。然后,老胖才拨电话通报了一声,扭头告诉老周,郑姐请您直接进去。

这儿外面是个敞开式的大办公间,有几个男女员工正做埋头办公状。另有个单隔出的里间,老周敲下门就进去了。不想里面还有俩客人呢,但郑姐一摆手示意他坐下,口称没关系,都不是外人,然后继续对面前俩人讲话,语音铿锵。

“我这公司,咨询实力是全国一流的。”她用一根指头轻轻敲着板台,神色严峻,“我的专家,脑袋里装的绝对没有书上现成的东西,而全都是来自市场和企业一线。我们追求的东西不是真理,因为所谓真理应该是放到哪里都对的东西。但中国的国情决定了,绝没有这样通用的东西,只能是每个企业根据各自的情况,来摸索自己的独特道路。所以,我们追求的是,让每个客户企业都拥有自己的传世家训!”

两个外地人脸上充满了高山仰止般的表情,心里肯定在想,这回可算遇到真神了。

然后郑姐连珠炮似的扔出一个个著名企业的名称——这都是我的客户(其实老周明白,谁还能到那些大公司里挨个调查,再说越大的公司头绪越多,即便只给人家一个外地的分公司上过一次课,也就成她的客户了)。

郑姐又甩出京城的一大批如雷贯耳的专家名字——这都是我的长年顾问(这老周就更明白了,想让他们中的谁给你服务当然都行,只要出得起足够的费用)。

两位老板只剩下五体投地。但既然作为谈判对手,总不能光让人家牵着走。俩人憋了半天,终于提出一点要求:能不能,先请一位贵公司的专家到我们公司去一趟,了解下情况,讲讲课,分析分析初步的对策方向,然后确定签约的咨询内容。当然,本次前往的各种费用及报酬都由我们公司承担。

“没问题。”郑姐没等他们话音落地,就以一个豪迈的手势斩断了他们的犹疑,“我的专家明天就可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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