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70600000003

第3章 :萍水相逢

在老周的车上,透过老徐的后车窗看过去,见老徐一直在不停的做着些大幅度手势,估计是在为这帮男人尤其老周进行包装。这边副驾座上的王校长不禁借酒劲一阵狂笑。

老周打开车载音响,放出的是二胡独奏,《听松》。

王校长伸手给他关上:“今晚就别听这个玩深沉了。”

老周面无表情。

“我估计呀,恐怕连你自己都奇怪,孙丽这回怎么能这么痛快。”王校长道。

“那你说怎么回事?”老周道,“你不是比我更了解我吗?”

“刚才我想了半天,最后想到了这么件事,说出来供你参考。”王校长慢条斯理地说,“半年前,老马来的那天中午,你不是有个场,不能过来陪他吗,我就带他去吃饭。他这人好客套,也是闲着无聊,就给孙丽拨电话,把她叫过来了。喝了几杯之后,孙丽就说了这么一番话。其实当时谁都没提你俩的事,全是她主动说的。她说,这两年呀,也老有些人跟我讲,跟周建龙就别这么成天闹了,都这么大岁数了,和好算了,唉,其实我也想开了,现在的男人,还不全都那么回事吗?即便再找别人,也不见得就能比周建龙好哪儿去,世上多数家庭还不都是这么凑合的吗?你瞧,人家观念上发生了这么大转变,你没感觉出来吧?”

“你怎么早没跟我说?”老周道。

“一是那天喝着酒没太在意,二是对她评价你的话,都习惯于尽量不往心上去。所以这半年下来,还真差不多忘了。”王校长道,“今天这事一发生,才又提醒了我。”

“提醒什么?”老周问。

“你想,一个人,在什么心情下,会轻易就答应对方的离婚要求?”王校长反问。

老周把车停在了路边。

“我想,大致有这样几种可能。”王校长道,“一,有了替补,急于开始新生活;二,过于疲惫,不想再折磨自己了;三,极度厌恶或仇恨对方;四,同情甚至可怜对方。常见的差不多就这几种。但今天我又想到,其实还有一种,就是心情极为虚弱或者脆弱的时候,一时没了斗志,打不起精神来跟你拼命,那么也就会随你说的办了。”

“她有什么脆弱的?”老周目视前方,脸上被路过的车灯晃得时明时暗。

“是啊,在你的印象中,她始终就一凶神恶煞,但毕竟也是个女人嘛。”王校长道,“她固然在你面前绷了很多年,像个纠缠不休的杀手一样,但联想到半年前那番话,我觉着,她可能忽然心里有了杂念,不想再这么玩下去了。当然,她最后的理想结局,大致应该是双方能有个合适的台阶,就此握手言和。但想不到,台阶没等到,等到的却是你上门来找事。那么这时候,她还能跳起来跟你决斗吗?不能,她已经武功尽失了。她会提出跟你和好吗?更不能,自尊不允许她那么做。结果,她就只能便宜了你,任你得偿所愿,就此远走高飞。”

老周扭过头,皱眉看着他,嘴里啧了一声:“胡说八道。”

“呵呵,当我没说。”王校长道。

老周的电话响,是前面的老徐发现把他们带丢了。老周忙说没事,地方我知道,到了再碰头。说着又启动了车子。他注意到小庞的车还一直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最后再说一句啊,”王校长还是不吐不快,“从你的角度讲,这其实可以算是,刚好赶上了技术性回调的机会,反弹出货。策略还是基本正确的。毕竟下降通道形成已久了,每一次反弹都应看做是逃命的机会,而不应侥幸地看成是反转行情,呵呵。”

老周浅笑,转而又奚落王校长:“你道理上这么明白,怎么炒起股来从来都不舍得割肉?”

这时,电话又响了。老周嘟囔着,这他妈老徐真啰嗦。一看来电号码,却立即将车子再次停了下来。

“喂,书记,你好啊。”他的声音中充满笑意。

“我在海伦的516房间。”对方轻声细语,言辞十分简洁。

“哦,好的,我一刻钟后就安排好。对类型有什么要求吗?”

“这回就,找个大学生吧,要是有的话。”说罢,啪嗒一声,那边先断掉。

老周吁口气,扔开手机,嘴里轻轻吐出个字:“操!”

海伦大酒店,本地唯一的五星级宾馆。老周将车停在院里,独自朝楼内走去。王校长在车上等着,这会儿他就什么话都不讲了。

老周直接来到酒店的桑拿中心,叫过熟识的领班。领班带他穿过一条小走廊,推开一扇门,里面满满当当坐着不下五十个小姐。老周不由深吸口气,想起老马说过的话,国内最好的美女都在这种地方猫着呢,次好的才去当明星。

老周站在门口,飞速扫视着她们。她们也都一个个挺胸昂首,毫不含糊地反盯着他,这画面比较壮观。

老周侧过头,对领班轻声道:“有在校大学生吗?”

领班道:“后排左起的第三、第五个,右边角上那个,都是。”

老周在那三人间略一浏览,便冲其中一个一招手,自己先退到了门外。他对自己的远距离筛选能力,从来都有足够的把握。

片刻间,一个女孩已站到面前。穿戴的热辣程度跟其他小姐毫无二致,若不加特别说明,实难想像当今高校也能走出如此高水准的夜场人才。老周以专业眼光看向她胸前,判定是天赋过人的材质,而绝非靠钢丝胸罩托起来那种。

“是学校的?”老周问。

女孩也不答话,伸手就从包里掏出个小本递过来——学生证。老周翻开扫了一眼,忽然他眉头一抖,发现居然是儿子所去的那个大学,而且是正规录取的专业,比儿子这种自费生还高一筹呢。

他将学生证还回去,随即点给她一沓钱,告诉她房号,又叮嘱了两声。女孩微微一点头,转身飘然而去,犹如女谍刚接受了一项跨国窃密任务。

老周拨通电话,轻声道:“马上就上去了,敲门声为三一三一节奏。”

“嗯,好的。”

老周慢慢走回院里的车上,点着一根烟。他要等到差不多没异议时再撤。

他分明能清晰地看到,此刻的516房内,只有墙角的一盏落地灯亮着,打出的光线刚好能照到外面进来的人。床铺的靠墙一端则比较昏暗,看不清躺着的人是何面目。嗒嗒嗒,嗒,门被敲响,然后一推即开,走进一位身材高挑、丰乳****的小姐。她一进门就会明白这种氛围的意味,于是将衣服一件件脱下,分花拂柳般飘过去,小猫一般偎到那人身边……

事毕,小姐离去。床上人会将更亮的灯打开,从枕边抄起一份内参文件开始阅读。是的,他就是与西山相邻的西岭********,我们的钱越同志。

王校长已让小庞先奔了歌厅。等老周的车子赶到时,老徐正在门前候着,凑过来奸笑着说:“我看小庞找来的这俩也不错,据说是一对表姊妹,还都离过婚了,你说是不是家传啊?”

三人来到里面走廊上,小庞刚好拎着几大包吃的从小超市出来。正要将他们引向一个包间,老徐却抬手道:“别着急呀,咱先得把情况都掌握清楚,到时好心中有数。”

四人便在走廊上轻声开起了小会,远看如不法团伙在秘密接头。

老徐先介绍说,刚才在饭馆拦下的那俩,就是两个漂。正如北京有京漂,上海有沪漂一样,咱西山虽不大,好歹也算是地处中原的交通枢纽,容纳个万八千的漂也是很正常的。其中那沈红是一离婚女人,独自一人在这边的批发市场上混,好像是什么都做,还有点钱,成天开辆车到处吃喝。那小兰像是她的员工,也住在她租的房子里,据说在外地干过服务员,回来后眼眶高了,蹬了家里订的亲,就跟着沈红混一天算一天。说起来还算是个大姑娘,当然肯定不是处女了。

另三人严肃点头。

小庞接着介绍道,他叫来的这俩,一个叫小青,离婚时宰了前夫一笔财产,工作早不干了,老想找点既省心又赚钱的项目做做。现在正跟个银行的男人同居着,但还有点不踏实,估计是人长得漂亮了点,总觉着还该卖个更好的价。另一个是她表姐,叫冯夏,离婚年头比较长了,脾气挺好,比小青大不了几岁,但看着似乎老了点。她在一家小公司的办公室工作,身边也没孩子,姐俩平时便成天泡一块消磨时间。

王校长听罢总结道:“这是两个闲人,交往起来的危险性小一些,起码不会像那两个漂一样,急着缠上你。”

“没错没错。”老徐马上又深深点头,冲着的竟是老周所站方向。老周瞥他一眼,他尴尬一笑。

“怎么一下冒出这么多离婚的来?”老周嘀咕了一句。

“世界上从不缺少孤男寡女,而是缺少凑合。”王校长漫声吟道,“两口子能凑合的就不离婚了,俩单身一凑合也就到一块了。”

“精辟精辟!”另三人齐声感叹,动作却都是摇头,随后各怀鬼胎,进入包间。

包间里四个女人两两一组,正各坐一角翻着歌谱。

见他们进来,新来的两个之一忽然一声惊叫:“四哥,是你呀。”

老周愣住,仔细看两眼也没认出是谁。从岁数看,她该是那个叫小青的。

“我小时候跟你家住一条胡同,我哥是袁飞呀。”小青说着就扑了过来,一把拉住老周的胳膊,再三拍打,“你认不出我很正常,当年你开始发财的时候,我还正上小学呢。”

“哦,你爸是袁书记。”老周恍然大悟,其实还是没把眼前的小少妇跟当年的某个形象联系在一起。

“童年偶像,梦中情人!”王校长指着老周喊道。老徐顿时频频点头。

小青的表姐冯夏在被介绍到时,只是原地欠身点点头。老徐却满面恭敬地跑上前与其握手,并连声称她为冯主任。按理在公共场合,应该是女方主动才可以握手的,但老徐这种人可从不管这套,反正大巴掌就那么伸过去了,谁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冯夏只好跟他握上,并纠正道,什么主任呀,一个人都管不了,哪像你们,个个都是老板。老徐道,哪里哪里,我们这几个人里,也就王校长是国家正式干部,其他的不是下岗就是盲流。冯夏却不再跟他继续贫嘴,只是将仍被他握着的小手抽出来。

老周在这片刻间匆忙将冯夏打量了一下,看着倒也挺周正的一个小女人,只是平淡了点,从脸色到身材都体现着两个字:枯萎。老徐可能就是看在这点上,想她肯定不会是今晚能得到老周垂青的主角,才冲过去在人家手上占便宜。不过,如果非要在这四人中分个伴的话,老周倒宁可靠她近一些,原因无非出于现代人的饮食习惯:心情平和时,希望吃点素。

不过他暂时没这机会,小青已凑在他身边不走了。这小媳妇长得是真不错,两只袖子还总是高挽着,随时准备跟谁动个手似的。在别人轮番开唱的前半小时里,她基本在跟老周叙旧,同时俩人各自喝掉了两小瓶啤酒。

听她说,她小时候真是挺崇拜老周。这也不奇怪,那会儿的老周人称青年企业家,时不常的就上个报纸爬个电视,在他们那大杂院一带的声誉可想而知。她是两年前离的婚,没孩子,现在的对象叫陈宁。这名字一出口老周便马上哦了一声,西山真是太小了,出门就全是熟人。前些年老周就从陈宁手里办过贷款,不过交情仅限于利益往来。

“要不把陈宁给叫过来吧?我们也好久没见了。”老周提议。

“嗨,叫他干吗?他不知正在哪儿泡美眉呢,说起来还都算是谈业务陪客户,哼,我都懒得管他。反正我们又没领证,显得我那么想不开干吗!”小青一摆手,好像她不稀罕一样,“四哥,你现在跟嫂子怎么样?前些年我可一直听说,你家成天闹得鸡飞狗跳的。还没离吗?”

老周尴尬地笑笑,她倒真够心直口快。但老周摇摇头,啥也不说,日后至少可以证明自己没撒过谎。

“没关系,四哥,往后有用得着你妹妹的地方,尽管吱声。你可能还不了解你妹妹,我别的本事没有,要说给你找个对象,那可再比我更合适了。行,咱以后再聊吧,你跟我表姐一块唱一首怎么样?她会的歌可多了。”小青说着冲那边一招手,“姐,点个《在雨中》,你跟我四哥一块唱。”

喧闹声里,老周不知该怎么表达才好,欲做手势对小青说自己不会唱歌,无奈被小青一抬手给制止住了。

此时正唱的是沈红和王校长,俩人在唱一首老影视插曲,其间老徐不时冒出来吼一嗓子。沈红一见老周有了空闲,马上走过来递话筒。老周忙摆手示意让她继续唱,她却很坚决地一定要让。老周毕竟不好太干扰别人,不肯接受。这么一来二去,那首歌已结束了。老周摊开手,表情上呈现出万分的过意不去。沈红却顺势坐了过来,话筒丢在桌上。

“周总,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沈红这样开场,样子还像是挺天真。

老周心里暗笑,想这一招实在太老点了。嘴上却说:“有可能,我这人抛头露面的地方多,成天瞎忙。”

看上去,这个沈红的模样倒不算太简陋,只是气质显得江湖了一点。这是老周发明的一种描述,与风尘、沧桑等概念大有区别,大致就是阅人较多、功利动机较重的那么种人物。

俩人很快交换了手机号,反正一时也没法聊更多,尽在不言中。沈红一笑而去。

小青补偿似的连唱了两首,水准直追专业,全场一片掌声。

接着是小兰,她点的是《无言的结局》。老徐把另一只话筒递给老周:“来,跟我们兰儿唱一个。”

老周道:“这才刚认识就无言结局了?”

小兰嫣然一笑:“我就会这一首。”

“不会吧,兰儿,”老徐道,“我明白了,你这等于是告诉所有跟你唱歌的人,不要对你有什么想法。”

“我确实跟谁都唱这一首。”小兰似乎对老徐话里的暧昧毫不介意,又似乎在宣布什么。

随即,小兰跟老周唱起来。相比于小青那种对自己的业余地位极度不服的作派,她是那种声音放不太开且又毫不介意的类型。

老周站起来,边唱边扫视全场。老徐正跟王校长在表情阴暗地嘀咕着什么,估计八成是分析小兰受过的刺激,心灵上一定有难以抚平的创伤,所以这首歌走到哪唱到哪。见老周看自己,似乎也明白被老周看穿了,遂同时绽放出满脸奸笑。老周知道尤其老徐这家伙今天会比较压抑,毕竟熟人面前不好太放肆,所以便干脆只跟道貌岸然的王校长厮混在一起,显得对女歌手秋毫无犯,特有教养。

小庞一直在微笑着嗑瓜子,冯夏则只是默默在点歌机前为大家服务。其实他俩都唱得不错,起码比沈红和老徐强,却只肯悄悄做配角。

再看不远处正跟自己对唱的小兰,浑身的线条真叫一个圆润,简直哪儿哪儿都是肉,分明正处于即将突破肥胖警戒线的时期。眼下还基本可算是性感,再稍一发展就要直奔臃肿而去了。不过是否必然会突破也很难讲,有些女人就是能多年保持着一种比胖人少点臃肿,又比瘦人丰腴许多的状态,个中苦心及辛劳,恐怕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反正老周不是太喜欢这种肥胖型的,平日他始终履行一条海选原则,宁要排骨胸,不要贵妃奶。尤其,老周还看出了小兰身上的最大问题,就是其前胸肯定下垂,只要一解开胸罩,便将成为两只重型面口袋。

想到这里,老周不禁有点揭了人家隐私般的亏心感。一扭头,正碰上老徐不怀好意的目光,似乎也被他看穿了一样。俩人不禁相视大笑,让其他人摸不着头脑。

然后渐渐开始乱唱,酒也慢慢喝得有些晕起来。老周印象中冯夏也唱了几首,似乎还挺不错。小青安排她点的那首《在雨中》,早不知给排挤到了什么地方,或者是被别人唱了,反正谁都没再想起来。

半夜了,八人才摇晃出来。站在院里的车前,分配送人任务。按路线,还是老徐送沈红小兰,小青冯夏则到了老周车上,王校长仍跟着老周。于是纷纷招手道别。老徐执意要老周的车先走,似乎这也能体现出什么礼节似的。反正这一晚上,是把老周的突出地位给垫踏实了。老周摇下车窗,冲车下诸位再次致意。老徐仍是一脸标志性奸笑,沈红脸上则似颇有不舍之意。

路上灯火阑珊,车行几无声息。

“王校长,咱就这么回去睡觉吗?”老周道。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看应该去洗澡。”王校长道。

“哈哈,我也这意思,老同学你太了解我了。”老周手抚方向盘大笑,随即叫道,“小青,冯主任,我想请大家一起去洗浴中心放松一下,你们不会有意见吧?”

坐在后排的小青马上响应,她显然连玩三天三夜都不会腻。但冯夏道,太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王校长忙解释说:“这洗澡啊,有三层意思,一是今晚上对周总很有意义,他刚谈了个大项目,呵呵,但从吃饭到唱歌,他都没花钱,让他觉得意犹未尽,不舒服;二是他有洗浴中心的金卡,是别人送的,为了减轻他腐败消费的压力,有必要让大家替他分担一下;三是今天让他碰上了老邻居,他更感到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所以,愿意带大家共同清洁身心,弘扬水文化。”

于是一路无话。车子很快便驶进一处高楼的后院。

步入大厅,里面灯火通明,比此刻街上的人还多。

老周在前台对小青冯夏最后交代说,你们出来后,可以挑一件最好的浴衣穿上,然后到大厅来找我们。俩人口称谢谢,相挽而去。

大浴池中空无一人,清澈见底,墙边冲浪浴处白浪翻腾。

老周将裸体深深浸泡到满池的热水里,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这是他最喜欢的享受时刻。在这种剧烈温暖的包裹下,他能回想起许多东西。

他想起小时候跟父亲到公共澡堂去洗澡,里面总是人粥一样,满眼黑乱的****和晃来晃去的生殖器。没办法,以他那时的个头,看出去最刺眼的就是这些东西。小浴池里荡漾着泥汤,父亲还就爱久久地泡在里面。寥寥几个淋浴头下仿佛要挤出人命,有回他好不容易钻进去了,旁边一个人居然直接就冲他腿上尿起尿来,其他人看着也见怪不怪,似乎反正可以用水冲,也就不算脏了。

他又想起当年刚下海时,在老马的引导下,初次去洗桑拿。当他俩将裸体深深泡进阔大的热水池里,全身在金色暖流中发出微微战栗时,便听老马轻叹一声道,人生如梦啊。

老周当时也想说出另四个字:一生何求。

是的,当你全身都漂浮在这种舒展的热浪中,感觉如同旗帜或麦浪一样轻盈时,你确实只想说,一生何求。

伴着水池中阳光般的暖意,一些女孩或女人的音容笑貌,也开始纷纷浮现在眼前。老周懒懒地眯着眼,忽然感到无比脆弱,无比伤感,无比酸楚。她们就如暖暖的光波一样,冲洗着自己生命的无数角落。而如今她们都老了吗,她们在哪里呀。

又像在一个空寂的电影院里,银幕上大放光明,呈现出一个另外的世界,让他沉浸其中,完全忘却了影院外面的凄风苦雨。

老周时常想在这种地方尽兴地哭一场。只是,他明白,今天的自己已经很难流得出泪水了。

回到更衣室,老周让服务员取出自己存在这里的浴衣,穿上。又拿出手机,点上根烟,然后慢慢走向休息大厅。

灰暗的大厅里,三三两两躺着些半梦半醒的人,不同的电视节目噪音杂乱交织。这里的硬件设施堪称业内最先进,每两个大沙发前面都有一台液晶显示屏,可以像在家一样随意点看各频道节目,而不是全体一起看大屏幕上的投影。老周放眼一扫,见王校长已躺在一个角落里打上呼噜了,他便也凑过去躺下。

打开手机,有条短信,是那个沈红发来的。说的是:安全到家了吗?晚安。

老周一笑,这就开始关心上了,就知道她这儿会有事,当然人家也是好意。于是便回了一条:很安全,谢谢。

片刻间,信息提示音又响,好像对方是一直在不眨眼盯着手机似的。这回说的是:还不睡吗?做个好梦。

老周不想回了,遂将手机丢到一旁。拿起遥控器,把各频道浏览了一遍,却找不到想看的东西。其实他也不知自己想看什么,最后定格在一个动物世界类的节目,权当是添点动静。

耳边一阵细碎脚步声,是小青和冯夏过来了,身上穿的是最普通的浴衣。

老周问:“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小青道:“这话说的,你们早出来了,还说我们快。”

老周道:“女同志嘛,总该麻烦一些。”

冯夏道:“怕你们等得着急,都这么晚了,明天还得上班呢。”

老周道:“在这儿睡就是了,回家不还得折腾。”

冯夏吃惊地说:“你在这种地方也能睡着?周围多吵啊。”

老周抬手朝四周一划拉:“你看这些人不都能睡着吗?再看咱们王校长,睡得多香。”

冯夏连声轻嗷,说:“我可不行,我都不能想象在这里躺到天亮。”

老周赶紧坐起来:“那咱们去穿衣服,我送你们回家吧。”

小青道:“不用了,我刚才给陈宁打过电话,他也刚应酬完,马上就过来接我。”

老周有点过意不去:“这可不像你四哥办的事,居然让你们自己想办法走。”

小青笑道:“行了,四哥是什么样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哎,陈宁到了。”说着她转而对着手机道:“喂,我们过几分钟就出去了啊。”又扭回头:“好了四哥,你们歇着吧,咱们改日再会。”

老周只好说:“那你们就跟前台说,我是058号,你们是一起来的,都由我结账。”

小青道:“放心吧,四哥,不会跟你抢着买单的,改天另找机会请你。”说着便与冯夏携手而去。

老周坐在沙发上招了招手,再次躺下时竟有点百无聊赖。

旁边的王校长揉揉眼扭过头问:“走了?”

“你这家伙,装睡是吧?”老周道。

“刚才是真睡着了,是让她们两个给吵醒的。”王校长道。

“谁吵你了,人家多温柔的声音。”老周道,“是你呼噜太响才把人给吓跑的。”

“那你再叫个来,离我远点聊去吧。”王校长道。

“这么晚了,上哪叫去。”老周嘟囔着。

顺手又摸起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方才沈红发来的信息。他不由心念一动,回复道:你这么晚了怎么也不睡?

片刻间,回信又来了:我喝了酒就睡不着。你在干吗?

老周回道:我正在洗浴中心看电视呢。

沈红:哪个洗浴中心?你一个人吗?

老周:水上春秋。等于是一个人吧。

沈红:我也有卡。那我过去一起聊会儿天吧?

老周:那不太打扰你了?

沈红:反正我明天上午没事。我去了啊,一会儿见。

老周丢开手机,轻叹一声。少顷,起身换了个离王校长较远的位置。

大厅里鼾声此起彼伏。老周又点上支烟,恍惚间想起大二那年的事。那时他暗恋过一个女孩,她在另一个城市读大学。当年的老周死笨死笨的,到了女孩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忽然有那么一天,他鬼使神差地下了个决心,买张车票就去了女孩所在城市。打听着找到她学校时,已近黄昏。但他接下来却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好在楼前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近乎听天由命。无数买饭、打水、上自习、谈恋爱的学生在他眼前穿梭般掠过,却总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天渐渐黑下来,忽听到一阵笑声,在晚风中飘荡过来,跟着便是两个黑影走过眼前。老周闭着眼也知道其中一个就是他要找的人,但她却正跟另一个男孩搂抱在一起。

那天,老周在石凳上一直呆坐到深夜,然后一步步走到车站,买了张返程票。当时根本没有卧铺的概念,他一路半昏迷着挤在民工堆里,直到次日中午才颠回学校。

当时只觉了无生趣,周围世界全然没有了色彩,甚至大为怀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年轻时就是这样,以为世上只有一个最好的女孩子。

后来呢?呵呵,后——来,反正后来是知道了这样一句话:结婚前,以为适合自己的女人很少,但结婚后才知道其实很多。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老周睁眼一看,身着正装的沈红已站在面前,指头上还晃着把车钥匙,一副欢喜模样。没等老周开口,她便匆匆一摆手:

“你先等会儿啊,我进去冲一下就出来。”

说着扭身就走,带着一阵小风。老周只来得及冲她背影喊一声:“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把你打扰起来。”但见她只是回眸一笑。

嗨,不好意思,有啥不好意思的?现如今,不好意思这四字简直成了一种时髦的口头禅,有时连屁大点的小孩都能张口就来,神气活现得让人讨厌。结果,这词就成了一种厚颜无耻的挡箭牌,一种有事没做好、失信于人之后的时尚掩饰,而且还是种身份的象征——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本讲出这句话的,不信你让个民工对工头来讲讲试试,不砸出他屎来才怪。所以,能说出口的不好意思,实际就是挺好意思,特好意思,最不知羞耻的好意思。

沈红临去时的那一笑,久久在老周眼前晃动。要说起来,女人能打动人的方式真是太丰富了。这也就难怪在当今社会里,感到自己很优秀的女人有那么众多。长得漂亮,聪明能干就不用说了。有学历、工作稳定、家境好、性情温柔,绝对也都属优秀之列,如果这些都沾不太上的话,起码还可以说自己气质好、有品位、有修养等等。总之不管啥特色,搁在女人身上都能转化为优秀指标。这要换成男人,你脾气好?窝囊废呀。长得帅?小白脸呀。聪明?光聪明管蛋用!更别提什么有修养,狗屁!有气质,狗屁!有品位,狗屁!只要你没钱没地位,其他的一概狗屁。结果,当今世上就剩下了无数优秀女人,终日以讨还血债般的目光仇视着社会,只期待天上能掉下个优秀男人来还自己一份公道。

而沈红这种,则属于认清了现实,敢于主动出击的。不过这样是否就能离理想结果近一些,恐怕也很难说。毕竟男人都是贱骨头,对轻易送到手上的猎物,通常不会珍惜。在这一点上,即便老周这种自认为比较厚道的,也不敢给自己打保票。

没过太久,沈红就回来了。长发盘到了脑后,一袭白浴衣下的颀长身段,移动起来显得绰约多姿,洗去妆扮后的面孔也洁净单纯了许多,剩下的唯一遗憾就是,五官搭配上还是有点不和谐——这没办法,属于硬伤。

对视之下,温和地笑笑,她便在相邻沙发上躺了下来。老周忽然想,真有意思,晚上唱歌的四个女的,先后竟有三个被我带到这儿来洗澡。

俩人先聊了会儿目前都在忙什么。老周说自己在做着一个项目,具体内容则语焉不详,沈红似乎也不打算深究。她说自己做的是油漆批发,产品覆盖本市下属各区县。老周对这种批发零售类型的生意没怎么做过,而且也没兴趣打听,便只是顺口问道,小兰就是你的员工吗?她说,算是吧。老周就没再多问。递烟给她,抽吗?她接过烟盒端详一会儿,又放回来,说你也别抽了,喝酒抽烟外加睡眠不规律,都不是好习惯。老周就在烟缸里摁灭了烟说,好吧,听你的。沈红又问,你常在这里过夜吗?老周道,差不多每周都有吧。沈红吃惊道,你在这种地方真能睡着觉?老周笑道,我还就是能在这里睡着觉。沈红道,那你肯定是一个人住对吧?老周笑笑,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沈红的手就伸过来,抓到了老周手上。

她的掌心暖洋洋的,轻轻揉拢在老周的手背上。在这酒后不乏倦意的深夜里,感觉似乎有种麻醉般的松散惬意。老周想起早年间在做那种挺正规的十块钱保健按摩时,伴着中年女按摩师的细致揉搓和娓娓轻聊,竟也曾有过想摸人家一下的冲动。当然,此刻他这点定力还是有的,所以暂时没做回报性表示。

沈红揉了一会儿,把手收了回去,自语道:“这么多噪音的地方我可睡不着。”

老周闭了下眼。这种主动来到手边的猎物,至少会令人举止从容。不过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件事:上午约好的,明天还要见双萍呢,这会儿要是跟沈红折腾起来,是否会导致不良后果?

但他随即就给了自己一个解释:今天这日子,就随遇而安地纪念一下吧。何况,我反正也早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于是,他平静地看着沈红,以试探性的诚恳语气征询道:“要不然,我让服务员到楼上开个房间,你进去好好睡一觉?”

沈红垂着眼帘道:“也行。”

房间跟宾馆标间完全一样。老周进门后还念叨着说,正好两张床,咱们都好好睡一觉。身边一条柔软身躯却就靠了过来。老周倒也没再继续装出吃惊的模样,否则也太假了。他只是懒懒地笑着,将手探进她的浴衣里。随后俩人就一同倒在了床上。

这是个欲望极强的女人,至少从她身体的狂热程度能看出这一点。尽管在技巧方面,她显得有些缺少天赋,许多动作都似乎不知该怎么找感觉,结果就总是有点极力想使自己达到狂热的勉强,而不是纯属发自原生态的技能过人。但人在孤寂的时候,需求难免不拘一格,起码对方的合作态度还是重要的,所以老周倒也还算满意。再者人家毕竟良家女子嘛,倘若水准太高超反倒不正常了。

完事后,沈红又出了一身大汗,看来实在投入。老周这时才真感到了困倦,闭眼就昏睡过去,连她什么时候从卫生间冲完澡出来,怎么躺在了自己身边都不知道。

再次醒来时,老周看表,已经上午八点。身边一具裸体正背对自己熟睡。

看着眼前散乱的头发,他又想起了这样一种说法:人在睡着或喝醉时才最能见出真正的脾性。喝醉的情况就不必说了,单说这睡着以后,有的女孩在跟你过夜时,就能偎在你腋下跟个小宠物似的一动不动到天亮,看着让人心里别提多软和了。自然也有的却是面露一副呆蠢相,或肚囊****之类的松散横垂,看去再无美感。这沈红此刻,该是一副什么样子呢?呵呵,老周倒一点不想正面欣赏她的睡态,还是尽量多留点好印象吧,人家也挺不容易的。

老周晃晃脑袋,觉得还有点沉,不想动,但不妨碍冒出许多飘来飘去的感想。

感想一:如今这种熟女人怎么就这么想得开!你瞧这个,认识不过半晚上,就痛快利索地上了床。对此只能说,时代,这就是时代。

感想二:就昨晚上来说,前半夜又喝又唱的折腾都好像意犹未尽,只是在有了最后这一下之后,才算万事大吉,再无人生追求。用王校长炒股的话来说,就相当于前面的所有炒作、造势、拉升,都是为了最后的庄家出货。庄家的货没出掉,行情就没完,即便暂时沉寂一阵,也总会再次拉升起来。而货一出完,一波行情就结束了。至于下一波行情,则要从再一次的底部建仓开始。

嗨,那就等下次再建仓吧。

他起身开始穿衣服。身边的裸体仍毫无反应,睡得可真死。

临出门前,老周终于还是摇醒她,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再睡会儿吧。我看看你的号牌——好——账我就给你结了,你回头直接走就行。”

沈红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似乎想一激灵完全清醒过来,却终于没做到,只是支吾着说:“我有卡。”

老周冲她摆摆手,最后说声“再联系”,便站直身子,抖抖肩膀,开门离去。

老周坐进车里,打开手机。“小秘书”告知来电很多,也有打不通后留短信的。

先是老马,这家伙昨晚睡不着拨过电话,且是在沈红到来之后。老周立即拨过去问他,昨晚干什么了,都他妈什么钟点了还不睡?老马好像还在床上,梦呓似的说,少——废话,快——到我这儿来,有好——节目等着你呢。老周忙说好好,就掐断了。等有工夫再搭理他吧。

一早打来的电话里,有个来自一位姓唐的老同学。老周拨过去,便听那边无比激动地说,我们今天下午有个重要培训,希望你一定前来分享一下。老周说还是你们那帮搞传销的吧?那边说怎么是传销呢,我们是直销,直销知道吗?国家都立法了。老周不打算跟他费唇舌,便连声哼哼着,说看看吧,尽量去。那边火燎燎地说,别看看呀,说定了,我们组织里给你留着席位呢。老周又哼哼两声,匆忙扣掉电话。

再是王校长的留言,说自己先走了。这完全不用交代,就俩人这交情。

老周合上手机,不看了,有急事的自会再打过来。他启动车子,赶往办公室。

一下电梯,刚好在走廊上碰见老板。老板招呼道,四哥,我刚收份传真,你来看看。老周便进了他办公室。

坐下随便议了点事,老周也主动提了一下目前一个大项目的进展情况。老板则似听非听,只是乐呵呵的摆弄一套功夫茶具。这就叫心照不宣,彼此懂事。老板可以不问,但你不能同样装糊涂,否则就等于是存有摆不到桌面上的事。你以为老板叫你过来,真的只为看份传真呢?中国人的这套处事规矩,里面的学问深了去了。尤其在这种民间小公司里,面对的又是老周这么一位超级下属,老板自是不能跟辖制一个马仔那样随便吆喝,甚至流露出一点命令口气都不合适。于是,无论有多少意图,便都只能以种种含蓄姿态暗示出来。下属能领会到位,便说明彼此尚能心心相印。下属若顾左右而言他,老板便要费尽心思再设计出一些阵势,让做下属的领略到没能和谐相处的后果。这种日积月累的微妙交流,才是双方真正的合作基础。而那些说给外人听的是非种种,其实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外壳而已。

老周随后又道:“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私事。”

老板马上笑道:“嗨,四哥,我要有事就提前向你汇报了,其他时间你都随便呀。”

老周点点头,的确啥也不用多讲。项目的事更无需催促,以老周的江湖身份,这点敬业精神还是有的。

该说的差不多了,但气氛上似乎还缺点东西。正这时,老板忽然又坏笑着问道:

“四哥,上回那文化场所,后来又去过吗?”

老周马上也暧昧地笑起来。那所谓的“文化场所”是一家洗头房,但在服务细节方面的创新之处极多,令光临者无不惊叹其“文化内涵”的丰富。

“没顾上,不过我留着那女老板电话呢,”老周道,“你随时可以跟她联系,必要的话,我看你把她拿下也未尝不可。”

“我拿她干吗呀,她那味儿是你喜欢的。”老板道,“我发现你在这方面达到一种境界了,四哥,专门喜欢那种成年女白领类型。”

俩人随即又以男人特有的默契笑了一会儿,和谐氛围就此便完全出来了——多好的企业文化。老周顺势点点头,起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瞧人家这老板干的,这才是达到一种境界了呢。别看老周二十年前就已出了道,如今在这等后生面前,还就得打心里叹一声服气。

老周又打了几个电话,手头的零碎事处理得差不多了,便整装打算出门。拎起公文包后,想了想,又打开抽屉,拿出个小塑料瓶丢进包里。

一小时后,来到了邻市东岭。

他将车开进一家看着不太起眼,但硬件设施尚可的宾馆,开了个房间。一离开前台,便拨通一个电话,只是说出了宾馆名和房号。那边嗯了一声,就挂了。

没过太长时间,敲门声响起。老周起身去将门打开,一个女人转眼便钻到他的怀里。

老周先摸一下她凉丝丝的脸,拿下她肩上的包放在茶几上,又为她脱掉外套。她看看老周,淡淡一笑,转身就进了卫生间,里面随即传出哗哗的放水声。

她就是双萍。

老周下海早期,她在一个机关的办公室工作。老周来给她单位调试设备,一来二去认识了,再吃上几次饭,一同到她们下属的基层单位走走,便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一开始老周也没想别的,当时跟孙丽尽管小有吵闹,毕竟没到仇人的程度。所以在后来的几年里,俩人居然没再见面。

但人终归抗不起折腾。顺当的时候,坚持点原则还不算什么,不顺的时候,往往就没什么好守着的了。谁做事没有自己的充分理由?

终于,跟孙丽间的硝烟战火足够沦陷一座城池了。常夜宿办公室的老周,凄惘之余,很自然就把双萍给想了起来。当时他在女人面前已颇有经验,找机会又跟她联系上之后,没过太久,俩人就到宾馆去开了房间。

这在双萍那边来说,主要是忙于跑生意的老公常年冷落她,而老周从哪方面看,也算得上是个出色人物,所以,俩人好上本身还是容易解释的。但令老周后来惊讶的是,跟她居然能一直保持到今天,在现代社会,这就得算是奇迹了。再好的两口子也不能保证这么长时间不翻脸吵架,而情人间更是多种干扰丛生,一旦有了缝隙,最可能的便是渐成路人。那么,能跟她始终亲密如初的原因是什么呢?

想来想去,老周发现,她最大的好处便是,从不会给自己造成任何困扰。她尽管没什么文化,但对什么事都能理解和包容,甚至可以说,她身上有着一种母性的东西,一直能温柔地环绕着你。

结果,十几年下来,多少女人在老周身边如过眼云烟,惟有她总是伫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仿佛始终在关注着他,又仿佛随时在等他前去疗伤。反正,每当老周空虚无助时,就会独自驱车来找她。

待俩人喘匀了气,时间已到中午。

双萍从带来的包里掏出几个小塑料袋,面包、火腿、牛奶,还有一小瓶三鞭酒。老周懒懒一笑。

他依旧躺着,任凭双萍喂给他吃。

然后才慢慢说起昨天的离婚。

双萍什么都不问。听他说完经过,便开始收拾空袋碎屑,兜在一起进了洗手间。

老周听里面没了动静,遂探身由床边拿过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那个小塑料瓶,拧开,倒出一粒,送入口中咽下,然后闭目小憩。

脑海中立即跳出老马怪异的笑声。“真是闻所未闻,”那家伙曾疯狂调侃道,“只听说吃下药去找小姐的,或者配合老头们对付二奶,怎么到你这儿,居然用在海枯石烂的老情人身上了?”

对此老周回答说:“要不说你不解风情呢,跟小姐就用不着这个了,无非到哪算哪。你是去消费她的,何必给她付出太多。”

每次见双萍,都要在床上呆好长时间,所以适当补充点能量是必要的。这在双萍的角度来看,应该足以相信他真是久旱到了受不了的程度。而在老周来说,却也毫无做态的想法,而完全可说是自愿投入。就凭这种绵延多年的高浓度,大概可以说在俩人之间,恐怕是有点传说中的所谓爱情吧。

曾经,老周也跟双萍商讨过是否可能结合的问题。但双萍万分苦恼地说,老公一家都对我太好了,简直就没一点对不起我的地方,所以我不可能跟他离婚。

这说法让老周万般羞愧。感情算个什么东西?大致就是一种瘾吧,让你戒不了,甩不开,掐不死,忘不掉。但如果说****是一张床,那么生活就是一套房子,两者的功能是不可比的。尽管,那总让人睡不好觉的房子也没什么意思,但那毕竟还是种资产。谁见过有人仅仅为有张好床就心满意足的呢?

何况,反正事情已经做了,难道你就此罢手,就能减轻自己的罪孽吗?谁都不想伤害,结果却是把谁都伤害了,除此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唉,还是不想那么多吧。

于是多年下来,此种定期会面坚持依旧。

打了会盹儿,老周抬手摸摸身边,觉得有点不对劲。起身走进卫生间,见双萍安静地站在水池前,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显然保持这一状态已有一会儿了。

老周从后面轻轻搂住她,轻声问:“怎么了?”

双萍垂目一笑:“没啥。”便又跟他回到了床上。

如此一天下来,整个人始终都如在云端漂浮。

双萍走时,天已快黑了。

老周继续疲惫地躺着。尽管双萍走前为他拉开了窗帘,室内还是很暗。他眨着眼睛扫望窗外,像个深藏不露的案犯。

打开手机,跳出的第一条短信是:好哇,又干坏事去了!

他嘴角一歪。白天关机这么久的情形,只有做眼下之事这一种可能,而了解此秘密的惟有老马。

电话响,是沈红。老周接起来:“哦,我看到你来过的电话了,中午我喝得多了点,就关上手机睡了一会儿。”

“别编了,周总,难道一大早就喝多了吗?”电话里笑着说,“我替你再找个理由吧,上午是没电了,对吧?”

老周只好干笑。能这么笑,既等于承认了自己的撒谎,也表明跟对方毫无拘束,不介意将自己的小隐私展示出来。

“不过,昨晚你没休息好吧?”沈红却另换个话题,声音麻麻的,让人听着心痒,“我看你成天要都是这样作息不规律,可真容易把身体拖垮。”

老周心说了,你不也是可能把我拖垮的原因之一吗?若搁往常,多半就拿挑逗的话跟她贫上了,这恐怕也正是她想要的效果。自己先遮遮掩掩,让男人上钩以后,再把责任都推到男人身上,女人的这等伎俩如今都演化成一种时尚了。但今天该着她没趣,正赶上老周此刻处于“不应期”,嘴上只是说:

“唉,没办法,习惯了。”

“那晚上你有时间吗?”沈红又问,“要没事就到我店里来转转呗,你这商界的前辈,也指导一下我们的工作。”

“哦,等会儿还真要跟人谈个事。”老周斟酌着是否该完全回绝她,又觉得那样未免太不近人情。“这样吧,明天我找时间去参观你的店,好不好?不过说实话,我对你的行业还真是外行,就当是去观摩学习的。”

“说哪儿话呀。那好吧,不打扰你了。”沈红挂了电话。

老周依旧斜歪着不动,百无聊赖的脑子里又分析了一番沈红这样的女人。

恐怕在多数女人的生命中,或迟或早的,都会将其世界观转换成“自己该卖个何种好价钱”的模式吧。如果说,许多男人的不容易,在于种种压力所构成的挑战永无止境,则许多女人的不容易,便在于需要绑住一个能给自己增辉添彩的男人。还是用王校长的股票理论来说,女人在二十五岁之前所做的全是题材拉升,然后由于可炒作的利好越来越少,便开始高位盘整,随之就慢慢阴跌,此后即便偶有反弹,也只是有助于庄家短期变现而已。对此谁若期望抄底抢反弹,基本就等于高位套牢了。

所以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随便哪个大龄女人一旦嫁出时,总是那么喜不自胜。这在实质上就等于,一种标着高价的商品,终于撞到一个肯接盘的冤大头了,那种成就感显然不言而喻。尽管,同样的喜悦在大龄男人身上也会有一定程度的存在,但在时下的社会,一个大龄男人的完婚,更多却是意味着完成了一种社会义务而已。连前来恭贺的亲友,也分明都是一副“千斤重担今日压到了你肩上”的悲壮深情,哪有什么轻松愉快的欢喜可言。

唉,险恶呀。

可惜多数人都不能正视这一点。而世上流行的许多论调也都是极其荒谬的,譬如年轻人找不到工作,舆论便会抱怨用人单位的苛刻,好像凡开公司的就欠了社会无数的工作岗位,凡做老板的就该给随便什么人都发薪水。又譬如一旦发生劳资纠纷,便肯定是老板的错,就算你被员工给玩死了,也是你活该,或只是替你的千百个黑心同类还了点债而已。再譬如女人若嫁不出去,更绝对是男人的责任,是他们不够优秀,配不上我们的优质仙女。

所以,现金为王。你若手持股票,结局便是市场说了算;若手持现金,则至少可以自己说了算吧。那么,在你看不清市场走向的时候,恐怕还是让自己说了算为好。

而对一个中年男人而言,单身,就是一笔最可观的现金了。老周摸摸自己的胸膛,如同抚过一排排捆扎完好的钞票。

深夜,老周驱车返回了西山市。

车子驶入一个建成已有些年头的小区,转了几个弯后,停在一栋楼下。附近停的车并不多,说明该处居民收入状况一般。

上楼,开门,进屋。一股关闭数日的霉烂味扑面而来,加上随处乱扔的种种杂物,更会让随便哪个女人都看不下去。这里倒不像单身小青年的宿舍那样,充斥着对生活的无知而导致的脏乱,而主要是由于缺乏正常生活内容,找不出一点居家过日子的痕迹,同时还散发着一些若隐若现的暧昧气息。

洗把脸,躺下,电话先拨给老马。

“喂,大白天的,手机又没电了?”对方说。

“对,对,没电了。”老周笑着说,等着挨骂。老马这家伙如今是真够无聊,成天催着老周去他那散心,老周只好一年到头地反复表示心领、向往、期待。

“沃操,少他妈给我装孙子,我还不知道你在干吗!”对方果然大怒,“说你什么好啊,建龙同志,你说你也是即将夕阳红的人了,怎么动不动还爱玩点真的?看来你需要加强学习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好好好好,我学习我学习,”老周说,“没事就明天见吧。”

“哎,别明儿见呀,还没说正事呢。”老马说,“你他妈不过来了?”

“我说不过去了吗?”老周说,“去你那儿还得提前申请报批呀?这不打算明儿就动身吗。”

“啊,好好好。”老马立即高兴起来,转而又情深意切地说,“我告你呀,这回咱还真不以喝酒为主了,哼,我可以给你介绍个良家的,让你培养点长期感情,咋样?”

“你哪来这么大能耐?”老周不信,“再说了,要真有那好的,还能逃过你的魔爪?”

“不信算了。”老马说,“熟人不好下手,这道理都不懂。”

“那就谢了,赶明儿拎个猪头去见你。”老周说。

“嗨,猪头就免了,在我这多住几天就得。”老马道,“好好待人家啊,以后改邪归正,别找小姐了,讲一段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老周无声咧嘴,觉得滑稽。

俩人又乱扯几句,老马最后宣布说:“从现在起你就可以开始想入非非了。”便挂了电话。

老周丢开手机,肚子有点饿。一天就中午被双萍喂了点东西,但此时又懒得到外面找东西吃,他素来没有一个人上街吃饭的习惯,便到墙根的乱纸盒里翻了几下,居然找出两个真空包装的卤蛋,还有根疑似已过期的火腿肠。他便用电水壶烧了点水,再懒这点事也是要干的。然后泡杯茶,把卤蛋吃了下去。

看看时间也确实够晚了,那就睡吧。尽管在这种空旷的房子里,独自入睡的时刻,总令人有种凄凉落寞之感。所以,越是洗浴大厅那种地方,他越能睡得着。

临躺下前,他打开床头的小音响,调成放完一段曲子就自动结束的状态,然后在流水般的乐声中倒在了枕头上。

那是一首二胡曲,《良宵》。

该去趟北京了。最近项目进展有些迟缓,而且还有点私活,也值得捎带办理。但今天似乎还不行,明天吧。北京那边有个环节还需要再等等,早去了也是耗着。

老周坐在办公室,抽完两根烟,算是理清了近期行动计划。

沈红又来电话,问周总什么时候能来店里指导工作呀。老周有点不好意思了,忙说我正要联系你呢,这就动身。沈红说早知道我就晚两分钟再打这个电话,不还省两毛钱吗?不过我本来以为你会说已经在路上了呢。老周哈哈大笑,说俺是老实人,在哪就是哪。

唉,去一趟看看吧,谁让欠了人家的呢,老周边开车边想。看看情况,方便的话就给她介绍几个客户,也就算是还她的人情了。至于她最期盼的那种目标,估计可能性不大。撇开她那难尽如人意的相貌不谈,自己好歹也算个在西山地面上有点身份的人,怎么能轻易考虑娶一个“漂”呢。

沈红站在店门前迎候着,老周更不好意思了。人心换人心,咱又不是什么官员或大财主,人家凭什么就这么低三下四?就算在感情方面有点想法,那也是正常追求,说白了人家还是看得起你呢。心态这么一转换,竟不由陡然对沈红多了几分好感。人与人之间的感觉真是种奇怪的东西,也或许,是自己这些年来真正得到的温暖太少了,只要有人对自己好一点,就难免感激不尽。

匆忙想罢,老周赶紧停好车,将满脸过意不去的表情送出车门。

一通不乏夸张的寒暄过后,老周步入沈红的门头店。那个小兰果然也在店里坐着,看来这是个一主一仆的袖珍公司。不过俩人的精神面貌都挺好,尤其沈红,好像永远都那么春风满面,进而会让人想到,以她这样的处世姿态,干什么都能挣钱发达。

不过老周扫了眼她的店内布置,并随便问了几句大致业务后,就不再这么认为了。简单说就是,看着不像那么回事。眼前的这个女人,似乎对做生意的一些基本要领都没谱,而且她还很不在乎这种没谱,这就挺让老周纳闷了。莫非她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闲着没事下海玩票?再瞧瞧嗑瓜子的小兰,顿时也就不拿她当个正经打工的了,这主仆二人看来就是一对闲漂。还有这么开买卖玩着干的,倒是头回见。

沈红分明更对谈业务不感兴趣,推着老周就进了里屋。回手关上门,扑过来就是个大拥抱。老周只好跟她搅了两下舌头,又赶紧指指外面,意思注意环境。沈红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样子就算在这儿立马脱光了办一场都无所谓。老周苦笑,进门前的良好心情不由也散去了大半。

沈红推他坐到沙发上,转身身从办公桌下掂出两个纸盒。拿过来先打开一个,是条领带。嘴里说着,你瞧你现在这条,布料不好不说,也都脏了,赶紧换条新的吧。老周忙说我还有呢,你别拆开了,留给更需要的同志吧。沈红却不管他,手中已将新领带长长地拎了起来,接着一把将他脖子上的领带扯掉,新的则由脖后绕过,左一下右一下为他系起来,不时还后仰着端详两眼。老周一闭眼,没办法,由她摆布吧。

另一个盒子,甭问了,衬衫,而且肯定名牌。沈红塞给他说,在这就别打开了,回去换上。老周苦笑道,还以为你打算再把我上衣扒下来呢。沈红道,那不就颠倒了吗,领带都系好了还怎么脱衬衫?说着手就摸在老周脸上,又道,我看你戴的这块表也不太敞亮,改天也给你换一块吧。老周顿显痛不欲生状,无可奈何地说,你再看看我这车,是不是也不够体面?沈红正色道,没错,这事虽然不能马上办,但你记住我这话,年内我一定给你配辆三十万以上的。

老周拿下她的手,将她小推开一段距离:“大姐呀,你想干什么?我怎么对不起你了?就算你再有钱,这不是糟蹋我吗?”

沈红却一撇嘴,倒头扎到他怀里,嘴里说:“我愿意,就算是糟蹋你又怎么了。再说也不是专门给你买的,是别人送给我爸的,他那么大年纪用不上,在家放着也是浪费,你就帮我消费了呗。”

一个饭局电话救了老周,要不然,恐怕过不多会,就该在沙发上干柴烈火了。

他匆匆脱出身来,连声答应着沈红晚上再联系,近乎狼狈地逃出了门店。沈红在后面追着将纸盒塞到他车上。老周仓皇间扫了外屋的小兰一眼,发现她依旧在垂着眼皮嗑瓜子,对身边热闹分明视若无睹。是作为下属的职业素养,还是已见怪不怪了?当然这会儿的老周是绝无闲暇对此深入思考,只想赶紧离开。

车开出一段路,他才放松一些。路上也有点堵,如今塞车已完全不分时辰了。老周驾着车走走停停,很快便觉太无聊。瞧这半上午都干了些什么,不明不白地受了一份礼,顺便还占了两把便宜,这叫什么事!

放眼路旁的店铺,处处体现着旺盛的****泛滥。几乎所有商品都用美女来搞推销,连价值块八毛的破玩意也少不了,好像你买件商品还能捎带送个小姐似的。而那些代言女人们一律满脸贱笑,穿着或暴露或不整的时装,姿态无论站坐皆扭曲下流,纷纷采用眨眼睛、努嘴巴、招手、劈腿等下三滥手法,协助商家做着推销。估计商家心里想的是,这样就可以让男性顾客火烧火燎,在性冲动无法满足的情况下产生花钱的冲动了;对女性顾客,则可激起她们的好胜心与模仿欲。常年生存在这种无可躲避的环境下,普通的家常女孩当真就会觉得自己确实低人一等,有点姿色的则会终日与镜子对视,心里悄悄为自己估价。物质时代的飓风就这样横扫一切,无论城乡,不留一点角落。

老周慢慢开车,顺便接着电话。

除了业务方面的,老马自然少不了催促,连声“沃操”,问怎么说话跟放屁似的,不说今天来的吗?老周道,你搞清楚了,打电话时候已经过半夜了,说的明天,那也就是跟现在同一天的明天,而不是天亮后的今天。老马道,你少给我扯这些里格楞,告你说,明天可不能保证有合适的良家女子给你留着了。老周道,难道你能连夜就给米西了?太不注意身体了吧。老马道,少他妈扯淡,明儿可说定了啊。老周连声道,是是是,明天要不到,让上帝罚我骨折。老马哈哈大笑,说你小子真该体会一下骨折的滋味。

他们说的骨折是一典故,其中大有文化。

老徐也来电话,打算晚上安排个饭局。尤其强调的是,老周若去不了就取消,若能去就随便热闹热闹。老周知道他这还是在做长远投资,说有事也多少有一点,说没事便纯属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闲着。那就去吧,多喝点不还能作为一种摆脱沈红的借口吗?

还有老唐的电话,连声埋怨老周不给面子,请他多少回了,死活不去捧个场,还把电话都关了,至于吗!老周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小子昨天上午是打过电话请自己去参加传销聚会,估计肯定少不了一大帮老妇女,这不要我老命吗?不过看在老同学分上,只好解释半天,说自己真的有事,电话也确实不是为你关的(心说你也未免太重视自己了吧),要不这样,晚上请你吃饭怎么样,不过地点还没定,下午再联系吧。老唐这才罢休,嘟囔着收了线。

成天就他妈这么吃来吃去。

傍晚时分,一家茶馆门前,老周歪着头朝外探了一下。天有些灰,好像夜生活提前降临了。

他把头扭回来时,脸上已绽满灿烂喜悦。正有一帮人从茶馆里往外走。都是中午饭局上的人,吃完后意犹未尽,又来到这家茶馆吆五喝六地混了一下午。老周虽不是饭局的买单者,但毕竟这些家伙都跟自己的项目有些关联,所以陪着玩半天政治扑克也是义不容辞。

走在前面的,是个官办公司的头目。一看就是乡镇干部出身,多年积攒下的蛮横皮肉还盘在脸上。官场上混了多年,总算小有所成,也该扬眉吐气地享受几年了。如今成天挖空心思琢磨的事,就是如何吃喝嫖赌出新花样,并顺带享受属下的谄媚,似乎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叱咤江湖的才能。

其身侧诸位,心态自是各有千秋,但表面上都开心舒畅得那么真诚,仿佛见人就恨不能表白一番:与令人爱戴的领导共度了一下午美好时光,世上还有比这更有意义的活动吗?

老周脸上的真诚也跟他们不相上下。微屈上身,为领导引路:黄总,你们先走。门旁更早已站定两个旗袍女孩,做风摆荷叶状,莺声轻念:欢迎再次光临。

砰,车门关好,绝尘而去。老周依旧站在门前,做出会心颔首、由衷叹赏的姿态。运气好的话,或许会给车上的家伙们在后视镜里留个印象。

所谓政治扑克,其实比传说中那种借搓麻行贿的勾当文明许多,无非陪重要人物随便乐呵一下而已,适合在熟悉的小团伙中开展。通常官场的上下级之间都不打麻将,那里面的套路太深了,彼此装或不装都很难,而且也很难热闹。扑克则相对简单,运气成分大,谁都能根据气氛需要临时客串个角色。总有人该跑分时不跑分,或不该激动时瞎激动,让作为核心的头儿坐收渔利。而那奉献者少不了还要顿足捶胸一通,顺便再佩服一回头儿的神机妙算。

在此种游戏过程中,除了需讲究出牌的艺术性之外,更要在情绪方面做到极为原生态的配合。譬如,时常会有人突然为头儿的一句屁话笑得变成喷壶,接着便会有另一位扭头对老周轻声解释道,我们老总实在太幽默了,他简直能让你做什么事都充满乐趣。老周便马上会跟着说,是啊,跟着这样的领导干工作,再忙也不会累呀。

他们中一般还会有个非下属,那往往是个另有企图的拉关系者,自然也会最后买单(老周就多次扮演过这样的角色)。这家伙要始终表现得最为不屈不挠,但也会输得最惨。他的最成功境界,在于能让桌上那位要人发自内心地感觉到,自己完全是凭真功夫赢下每把牌的,从而最终满载着智力方面的优越感,一边奚落着这位非下属,一边扬长而去。

顺便再提一点,如今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恐怕都已不需要借打麻将来行贿了。还有那么装傻的人吗?许多事情都是明摆着的,该送多少就送多少,送得坦诚接得自然,完全都在江湖宪法中彻底制度化规范化了。若还有哪个玩优雅的,非要花一晚上时间才能将一笔钱送出去,那只能说他是脑子进水。而且当事人那么多,让接受者心里也更犯嘀咕。

老周终于敛起笑意,来到自己车上。打开手机,见老徐打来过几次电话。便打回去,听老徐详细告知了晚上的饭局地点,顺便又说,前天小庞叫来那俩,看着还行哈,要不也一块叫着?那个年轻的不还是你的老邻居吗?老周大面上不好反对,便说,你看着办吧。

如今这种越没啥正事的饭局,越喜欢找几个无缘无故的女人凑热闹。结果社会上还真就涌现了一批成天忙着赶饭局的女人,看上去似乎日理万机,参与着多大业务似的,其实不过是免费添人气的角色,只是混点嘴上的油水。

老周马上也将时间地点转告了老唐,省得这家伙由着急演变到恼羞成怒。然后驱车上路。

街头正是下班高峰,千军万马的,明知没法前进,还非在这时候一起掺和不可,差不多天天如此。一条静止的车龙,谁都不瞎按喇叭叫唤。老周随即也成了其中一员,且心态相当平和。

侧目旁观,车龙中的一辆公交车上,成排的下班男女们紧紧挨挤在一起,表情木然。老周觉得,其实在公交车上这样男女混挤在一起,也挺有意思的。他早年间曾有回坐公交,站在过道上,身后有个瘦女人急着下车,竟将前胸在他后背上结结实实硬搓了过去。而更奇妙的是,他分明感觉出,那搓在他身上的,其实只是两小团海绵而已。所以那女人也就没什么遭受了损失的神色,下车后稍一整装,便又高挺双峰,伴着饱满的生活信心优雅而去。

相比之下,路边游逛的闲人们就自在多了。他们绝不急着赶路,而是以悲天悯人的神色悠然浏览着车龙,不时掠掠头发,轻轻发出叹息。也有不够深沉的,直接就将幸灾乐祸的真实心情溢于言表,晃着龟丞相般的脑袋,前后顾盼,远近指点,满脸小人得志的快乐。

手机响,还是老唐。他着急地说,你说的时间我可赶不到啊,现在正堵车呢。老周乐了,说,你是不是就离我不远呢?干脆咱先路边找个小摊喝两杯得了。老唐说,我下不去,在公交车上呢,挤都挤不动。老周说,那正好,你顺便给身边的少妇们发发名片,说不定当场就能发展几个下线,好点的直接带到饭桌上也行。老唐便说声嗨,竟不再往下贫了,咕哝两声就挂了电话。

老周皱皱眉,马上将老唐身边的情况猜了个差不多,一定是带了一个,不敢胡说八道。而一个能陪他搭乘公交车赴饭局的女人,估计也就是个半老徐娘。对老唐的这方面偏好,江湖上早有诗为证:老唐老唐,专找大娘,不找大娘,不是老唐。老周不由

同类推荐
  • 破碎之城

    破碎之城

    自从有记忆智能以来,林洪就反复的被同一个梦所困扰。最初他不以为然,人哪有不做梦的,所以那时他只不过是晚上做,清晨遗忘。只到他分不清梦和现实的区别之时,才感到悚然。
  • 一笔勾魂

    一笔勾魂

    写些故事,说些心事,事了,拂衣去,至于对错,谁定?
  • 家有贤妻十五岁

    家有贤妻十五岁

    楚泉是一个幸福的男人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老婆他有一个暗恋着他的班花当红颜还有一个倒贴的美女老师当女友而且还帮一个傲娇的小师妹画果照还有一双无所不能的万能眼对于总是围着自己转美女们楚泉只想说“我很博爱的。”
  • 彼岸却相知

    彼岸却相知

    当代乡村与城市小说。在改革开放的时代背景下,上部以潮汕地区桑浦山下林家村人林志勇勇敢的走出村子到他乡闯荡的故事,期间经历了人生的起伏人性的蜕变与沉沦。再到最后的醒悟,给当今的时代背景下发出最严厉的拷问。下部以林志勇的儿子林岳的故事开端,讲在改革开放后的背景下沿着父亲的路寻找梦想,其中揭发了当今时代下九零后的迷茫与困惑,与现实成为共鸣。
  • 学术霸主

    学术霸主

    一位未能替国家赢取学术荣誉的2050年学者,重生于1980年代的华夏国,带着对历史的记忆和2050年的图像记忆法,他从一位普通大学生成长为学界旗手。勇夺古典文化竞赛冠军;搅动华夏学术界;打败东洋日本国十大学者;阻止韩国非遗申请;挑战美国学术霸权;终于带中国学术走向世界之巅!钱钟书、季羡林、朱光潜、宗白华、启功、金克木……那个年代的大学者们将一一露面;路遥、芦苇、贾平凹、余光中、罗大佑、李安……那个年代的文化史也渐渐轮廓清晰。承诺给大家带来一个好看的故事,一些有趣的知识。(本人科班出身,保证内容有史有料)
热门推荐
  • 君心安然

    君心安然

    这世上最幸运的事情莫过于我喜欢你的同时你也爱着我,在这花开的季节里,我们相遇、相知、然后相爱.
  • 素手逆乾坤

    素手逆乾坤

    满腹心机,她为他谋权算计,为他杀出一片光明之路,筹谋一统天下...伦权,伦情,伦势;她从来都不是他的绊脚石。她十四将至,惊天阴谋等着她,弥天大网向她散开!她不能死,血仇未报,她一手打下来的江山,容不得他千家人坐拥。素手逆乾坤,挥袖揽风云。试看天下,谁与争锋。这一生,谁能共我真正生死与共?山外山,人外人,天外天。海岛之陆最顶级的存在,巅峰君王,风无心,一吻定情,从此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 绝色狂妃:废材逆天下

    绝色狂妃:废材逆天下

    现代王牌特工却穿越成废材六小姐,真是老天无眼!哼,有本小姐在此,我看谁敢放肆!皇孙贵族,世家少爷都通通给本小姐靠边站。涅槃重生势必凤凌天下!他邪魅入骨,倾倒众生,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却唯独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动了真情,为她,他负尽天下人又有何妨!!!
  • 夙世子妃

    夙世子妃

    她是洛琰宗的少宗主,他是沧夜国的世子。她冷静聪颖,他内心腹黑。她本是无意,他却是步步算计。她一步步追寻自己的身世,却卷入三国之间的权谋争斗中,慢慢揭开这片大陆曾经的秘密。(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 天上轩

    天上轩

    一个纯洁小丫头于复仇的修仙之路上遇上某个腹黑不靠谱的师父,最后被他牵着鼻子走……情节虚构,切勿模仿
  • 成功并非偶然:扎克伯格的创业分享

    成功并非偶然:扎克伯格的创业分享

    本书讲述了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创建、发展Facebook的过程,并且分析了他在公司发展过程运用的一些管理方法,同时彰显着他作为一个80后的年轻人与众不同的创业风采。
  • 妖孽一笑千秋媚

    妖孽一笑千秋媚

    因缘际会,她穿越回去遥远的时空,成为高门大户里的庶出六小姐。遇上腹黑毒舌美男,展开一系列追师行动。为了变强为了不被欺负,更是为了帅哥,她勇往直前无所畏惧。三十六计缠为上计!“我想拜你为师!”“就凭你?还差得远呢!”说完越过她,无耻的大笑着离开……“师父武功那么好,玲珑真的好崇拜啊。还有,徒儿觉得我骨骼精奇,就是个练武的奇才……哦,不,是鬼才!”“哎,别走啊,师父你就答应吧!”“南宫睿,你倒是说句话啊!”“喂喂喂……”“嗳,师父,你别跑啊!”
  • 阴婚不散冥夫找上门

    阴婚不散冥夫找上门

    每年中元节,我都会被父母关起来。我从来没想过,他们关我的理由竟然是……
  • 界中人

    界中人

    一位来历不明的少年被强者收养,却没有得到强者的一丝传承,反而被称为小白脸。但是,有一天,这一切都变了。
  • 一舞倾心

    一舞倾心

    她,被男友背叛,出门散心。看到一件绝美的舞衣,刚伸手,便晕了过去,回过神发现自己穿越了,穿越到一个架空的年代,身份高贵,却因小人陷害,流落到了青楼,老鸨逼着她卖掉自己,她不愿,用一支舞让所有人都想为她赎身,包括他,他,还有他。他,年纪最小最受皇帝喜爱的皇子,却对什么事情都不关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一起持续到见到她为止。那晚,一支舞而已,却不同于以前看到的舞蹈,让他心一直随着她在动。所有有关她的事情,绝不放过。他,最年轻有为的丞相,对国家忠诚,极品孝子,非常听母亲的话,只不过路过青楼的惊鸿一瞥,那舞,那人,那眼神,住进了他的心,为她,一再违背母亲。他,飞天神偷,号称偷尽天下所有珍奇异宝的雅贼,把偷来的东西换成钱发给穷苦百姓。却不成想,那晚,去青楼想偷宝贝的时候,在大厅看到舞动的她。一颗心就那样被偷走了。。。。他,他,还有他。到底谁是她的良人,前世的一切还在历历在目,她不是不爱,是不敢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