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谷立即说纯水太好喝了，喝了还想喝。他端着杯子走到离原水池很近的地方，又连舀了几杯纯水喝了下去。
孙尔雅却快速往前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问袁代表和周主任：这个生产线你们到底投入了多少钱啊？
周主任刚要开口，袁代表却抢着说：纯水生产线、工业用水生产线、还有反渗透膜技术实验室，总共花了一个多亿。这个我们都公告过了。
孙尔雅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然后回头对小谷喊道：你也太贪了吧，不就是一个水吗？喝那么多不怕找厕所啊？
小谷摸摸肚子道：第一次喝到这么好的水！哎哟，你这一提醒，我还真想上厕所了，这里面有吗？
周主任指了指小谷身后：从那道门进去再往左拐几步，就是洗手间。
小谷说了声谢谢，疾步走了过去。
孙尔雅看着小谷的背影，感叹道：年轻人就是缺心眼，上洗手间还端着一杯水，我看你在里面怎么喝得下！
袁代表和周主任都笑了。袁代表说了句“都怪水好”。
接下来，孙尔雅继续问道：你们公司今后是想卖水？还是想卖造水技术呢？
袁代表斟酌了一会说：我们也不知道董事会的长远打算，但我想，卖水的市场范围太受地域局限，去外地开设水厂固定投资成本又太大，应该是卖技术的市场更大一些吧。如果掌握了垄断技术，卖到全世界每一个角落都不是问题。
孙尔雅又问：至少目前还没有出现淡水危机，要是这个危机来得太晚，对你们公司这项新技术有多大压力呢？
袁代表似乎胸有成竹：不会太大。公司已经完全考虑到了这一点。我们的利润考量并不是未来危机，而是令人担忧的淡水供应现状。只要成本比别人低，水质比别人好，我们的利润空间会越来越大。我们长期为传统产业所累，不会再走回头路了。
孙尔雅反问：传统产业？你们不是还在做吗？
袁代表解释：是还在做，但产量越来越小了。这种技术含量不高、技术进步缓慢的产业，产量越大，亏损就会越多。
孙尔雅反驳：如果技术进步太快，会导致很多工人没事干，总不能都下岗吧？
一直话不多的周主任说：不下岗怎么办？早下岗早有活路，迟了连摆摊的地儿都没了。再说，哪一次技术进步不是牺牲工人就业的机会呢？社会发展就是这么残酷，必须有一部分人作出牺牲！
孙尔雅惊问：主任高见！您觉得管理者和工人之间，谁应该做出牺牲呢？
袁代表向周主任使了个眼色，并接过话说：孙记者这个话好深奥啊，其实技术最终会造福于整个人类的。
晚上回到招待所，关上房门，孙尔雅急着问小谷：你的那杯水呢？你不会真在厕所里喝掉了吧？
我还真尝过了，一点也不难喝。不信？你也来尝一口！小谷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矿泉水瓶，里面还有大半瓶水，他将水递到孙尔雅手里。
啊，海水你也敢喝？孙尔雅惊呼。
你看我有什么不对劲吗？小谷坚持要她喝一口。
孙尔雅推道：你喝过的，我不喝。我从小就特讲卫生。
小谷诱惑：假如你这一口喝下去，能喝出一个惊天秘密，你也不愿意喝吗？
孙尔雅指着他说：一看你这小子就没安好心！是不是在水里下了蒙汗药，要谋我的财害我的命？罢了，姐豁出去了，就喝一口给你瞧瞧！
小谷等着问：姐，味道怎么样啊？
孙尔雅咂咂舌头说：还行，怎么海水都没咸味啦？难不成放久了也会变味？
小谷正色说：非也。这充分说明，他们的纯水是真的，但原水是假的！我想你也判断得出来，他们所谓的原水根本不是海水，而是普通自来水。这样的“海水淡化”，技术难度大大降低了！
孙尔雅感慨：原来他们的“海水淡化”就是这么玩的啊！你小子连海水都敢喝，了不起，你今天立大功了！
小谷有些惊诧：啊？不是你暗示我在厕所“喝水”吗？
孙尔雅回忆了一下，一脸茫然地反问：我暗示过吗？
没等小谷回答，孙尔雅继续问道：岗哨那么严，你是怎么带出来的？
小谷有些得意：他们留下了照相机，可没阻止我带矿泉水瓶，我带进去自然又带出来了。
孙尔雅点头：我也带了瓶水进去。我看到你进去时只剩小半瓶，出来时却是大半瓶，警卫怎么就没起疑心呢？
小谷不以为然：姐你当记者真是浪费，应该去小区当保安，那样的话，小区一定是鸟飞不进来，苍蝇也飞不出去！
孙尔雅骂道：贫嘴！我跟你说，那点剩下的“原水”千万别喝了，要作为重要证据保存好，给我带回报社。
一会儿她又说：早知如此，工业用水的原水你也应该弄点回来，说不定也掺假了！
小谷说：可是我只有一个矿泉水瓶啊，再说，来回上厕所，不是喝多了，就是急性糖尿病发作，他们也会起疑的。
孙尔雅意识到了什么，跟小谷说：不怪你，后面应该我去做。哎，白白浪费了一个矿泉水瓶，还有一次去厕所的好机会！
小谷大笑：你当时这么想就好了！
……
当天晚上，又是一群高管陪吃陪喝。吃完了孔董事长又带着一班人马，要请记者去KTV唱歌。孙尔雅本想拒绝，后来一想，干脆随他们吧，混熟了脸明天好跟他们聊天。
唱完歌，孔董事长又让杨总陪孙尔雅去泡脚，说是跑了一天，要好好休息一下腿脚。泡完脚杨总把两位记者带回宾馆。杨总让其他人等在车里，他一人陪记者走进房间，顺手关上门，从大提包里拿出两份礼物，硬塞给每人一份，还说不成敬意。等杨总走后，拆开一看，发现送的是同一款瑞士名表，只是分了男式和女式。小谷对这种国外品牌很了解，他告诉孙尔雅一块表至少七八千！小谷问要不要退回去。孙尔雅掂着手表说退什么退啊，收买我们的赃物，退回去就没证据了！你要是怕事，回去退给何社长！小谷听孙尔雅这么说，就安心地收起手表，然后回房睡觉。
第二天早餐时，孙尔雅向孔董提出先到山那边的车间看看，再对孔董和杨总分别做一个专访。孔董说专访不成问题，但山那边建议就不要去了。孙尔雅说昨天见识了海水淡化生产线，但不让小谷拍照，今天想找几个纺织车间拍一点，回去好做文章。孔董说事不凑巧，今天山那边开发商打地基要放炮，怕出事故车间也临时放假了。
孙尔雅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有什么问题。既然记者采访提前预约过，为什么新项目不给看，老项目也遮遮掩掩呢？是不是织云科技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孔董说要找杨总商量一下，暂时走开了。望着孔董离去的宽大背影，孙尔雅感觉到了这个滴水不漏的男人对织云的控制力。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感到有些茫然。
过了一会儿，曹秘书过来说杨总临时有事，只能采访孔董一个人了。说完把两位记者请进了孔董办公室。孔董坐在大班椅上面，挥手示意记者先坐下。曹秘书给记者倒好茶水后，将一叠文件递给孔董。孔董接过文件，并不急于批阅，而是顺手打开了办公桌侧面的大屏幕电脑。孙尔雅从远处不难看到，他首先打开的是000189的行情。孔董回头看了一眼，可能是发现了什么，顺手把电脑屏幕稍稍转了一个方向，后来感觉不对，立即再移了回来。就是这样一个细微动作，让孙尔雅心里突然有了想法。
她不失时机地说：想不到孔董这么关心公司发展，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看公司股票！
孔董顺势接过话头：没办法呀，现在是公司发展的关键时期，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公司的一举一动，股票价格是公司发展的晴雨表，也牵动着我们的心啊，上去了证明市场看好公司，下来了证明市场对公司还心存疑虑。
孙尔雅故意称赞：国企班子里，团结总是最大的问题。我看织云科技的管理层就非常团结，根本没有这个问题，实属难得啊！
孔董很是受用，连声说：是啊，是啊，你们也看到了，公司的发展趋势还是不错的，根本不是有些人攻击的那样，股价就是最好证明嘛！
孙尔雅正想提这个敏感的问题，便顺着问：有人说000189股价狂飙，是因为有幕后庄家，还说庄家就是吴非，孔董知道吴非吗？
孔董事长一这个问题，哈哈大笑：吴非？岂止是我认识，织云高管都认识呢！刚刚就发了一个通知，过两周要开临时股东会，不过吴非这周就会过来，想在织云医院住一个礼拜，他心脏不太好，经常来我们这里住院。要是孙记者不急，在我们这里多留三天，我还可以介绍你跟他认识呢！
过了几秒种，孔董想起来又问道：小孙有男朋友了吧？否则我可以给你做个介绍，吴非还是钻石王老五一个呢！
孙尔雅知道他在开玩笑，要不是昨晚何社长电话催她回去，她还真想见识一下这个神秘人物。她存心逗乐：孔董，你拿这么优秀的男人诱惑我，是想逼我犯重婚罪吧？
孔董惊问：哎呀，你怎么这么小就结婚了？你老公在什么单位啊？
孙尔雅脱口而出：他在一家美国公司做管理，是世界五百强公司！
其实，范东此时正在浦东一家国企地产公司做广告策划，混得并不怎么样，离五百强差了太多。孙尔雅也并不在乎这些，她只是想隔空杀杀这个吴非的锐气。
孔董感叹道：哦，这么优秀！也不比吴非差啦，下次有机会带我认识一下！
孙尔雅大方说：好！还请孔董关照！
孔董笑说：这个自然！上次你和何社长关照了我们，我们自然要懂得回报！是不是？
孙尔雅一听就知道孔董所指。她收了钱，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应该当面表示一下谢意，但想起出来之前何社长再三叮嘱，就收住话头，及时转到了吴非身上：有人怀疑吴非就是庄家，我看并非是胡乱猜疑。今年织云股价飞上了天，赚得最多的就是吴非的黑铁投资了。作为一般投资人，哪怕是超级大户，都会在这个过程中逢高减持股票，兑现利润，可是大半年以来，黑铁的持仓从未出现任何变动，他如此坚定持股，信心从何而来？唯一的解释只有--他就是庄家！
听孙尔雅这么说，孔董脸上看不出任何反应。他反驳说：按照你这么推理，肯定有问题。据我所知，公司流通股东前三十位中，今年持股仓位没有变化的，至少能找出五六位，你能说他们都是庄家吗？
庄家只有一个，他们即便不是庄家，也很有可能是庄家的关联账户或一致行动人！孙尔雅把孔董一脚踢过来的皮球又踢了回去。
你这是侦探小说看多了，说起来容易，他们怎么关联了？你有证据吗？公司股东看好公司新项目，坚信公司发展前景，不可以吗？孔董说着说着脸色越来越严峻了。
如果少数股东利用一般投资者缺少的信息优势，进行股票投机，您说算不算违规？算不算操纵股价？孙尔雅语带机锋，步步紧逼。
你倒说说看，吴非有什么别人缺少的信息优势？
那吴非又是何时知道公司海水淡化信息的呢？您总不能告诉我，他跟千万散户一样，是公司公告之后才知道的吧？
他要开股东会，自然在公告之前就知道了，之前之后有那么大差别吗？
怎么没有差别？所有老鼠仓都是在公告之前买入，再在公告之后卖出，您说这里面差别有多大？
小孙这话可不要乱说啊，吴非是我们公开信息的股东，怎么能跟老鼠仓混为一谈呢？再说，你什么时候发现吴非是在公告前买入的？
我不能确定他买股票具体在哪一次公告之前，但我确定至少是在这一次公告之前！
……
一轮辩论下来，孔董已经有些被动了。孙尔雅心里却明镜似的，自己只是指点吴非而已，已经把他惹急了，比指点他自己还难受！看来织云高管跟吴非还真的难脱干系。
不过，吴非还是吴非，庄家还是庄家，想凭口舌之利就把二者捏到一起，似乎也没那么容易。孙尔雅解嘲似的一笑道：孔董不要动气，股民骂的是庄家，不是上市公司，只要你们跟庄家没有关系，就让他们骂去呗。
孔董回过神来，也附和着说：是，是，我们事情多的是，不跟他们浪费时间！
孙尔雅建议道：孔董，其实有个好办法，为了让天下股民看清楚织云没有跟庄家站在一边，你们可以反着干。庄家拉升价你们就发利空，庄家压股价你们就发利好，这样要不了多久，庄家肯定就得丢盔弃甲跑路了。
听到这里，孔董又觉察孙尔雅居心叵测，他赶紧申辩：这不是子虚乌有吗？我们堂堂国企上市公司，为什么要跟庄家搅到一起？对于公司信息发布，交易所有严格规定，绝不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
孙尔雅觉得这场对话该结束了。孔董并不傻，想从他那里探出庄家的踪迹，跟江东赵毅案一样难。她收起穷追猛打的姿态，解释说：相信孔董也见识过，市场上的确有些上市公司跟庄家合谋，坑害了广大投资者。织云没有这种情况，当然再好不过，最终清者自清。孔董可否借我们采访之机，当面澄清一下，向投资者承诺上市公司永远不会跟庄家有任何关联？我想这对投资者和织云科技都是有利无弊的……孔董事长紧盯着孙尔雅，坚决打断她的话说：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你这是在给我设套。如果我回答，就中计了，肯定会影响公司股价，反而逃不脱操纵股价的嫌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