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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公务员郎帕尔和他的抽水马桶(1)

两个年轻女孩从公办学校出来,骑车回家。在郎帕尔眼里没什么比这一景象更赏心悦目的了。她们浆洗过的校服干净挺括,洁白得耀眼;围巾散在肩后,给风吹得鼓鼓的,波浪一般起伏;她们的头发闪着光泽,编成了好看的环状辫子,固定在耳朵周围。她们蹬着破旧的黑自行车,后座上绑着铝饭盒。她们一会儿上坡下坡,一会儿穿行在道路两旁芳香的野姜花和烈焰般的猩猩木之间,震得铝饭盒叮叮当当作响。“叮!叮!”她们用力按着车铃,不停地把车把扭来扭去,躲开一个又一个新鲜冒气的牛粪堆。

尽管我们的郎帕尔先生几乎已经到了目的地,但他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司机开太快。“你为什么一直开得那么快?‘叭!叭!叭!’地四处按喇叭,搞得我头都大了。你到底急什么呀?先别横冲直撞了,先静下来想想,再这么开下去,我们全都得翻到臭水沟里哭爹喊娘,你就等着瞧吧。”

“嘿!”司机甩了甩手,“是您一开始让我快点儿,现在您又说要慢下来。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哼!”他哼了一声,狠狠地朝车窗外吐了一口痰。郎帕尔根本不理他,只顾伸着脖子欣赏那两个女孩儿。他对着女孩儿们边笑边抛媚眼,她们喜滋滋地故意不看他,只牢牢地盯着面前的群山。远方的山峦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天边。

“你们好吗,小可爱们!”他兴冲冲地喊道,“嘿!甜心!你们叫什么?你,还有你,你们好啊!”

作为一个刚上任的印度政府新职员,他给自己立下过一个规矩,不冲着骑自行车的女郎大喊大叫,但今天他太高兴了。他想起了和自己一起加入行政服务部的新同事李恩托,平托,米奇和帕帕丹。作为政府的初级工作人员,他们和自己一样,正前往各自第一次调令中的分配地。离开了舒适热闹的新德里。大学校园里卖萨摩萨饼的小摊,卖芒果味儿的冰淇淋和春卷的盖洛德餐厅,他们骑着摩托车到洛迪花园买雪茄和啤酒,在丝绵树下练习空手道,还有每个星期五晚上在俱乐部舞厅傻乎乎地跳舞。一切都历历在目。他想,同伴们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分配地,到头来却被困在漫天灰尘、一毛不拔的大平原中的某个小镇上,除了夏日直晒头顶的那轮艳阳之外,什么都没有。“好运全让你占了,”他们曾愤懑地指责他说,“人脉关系也全让你占了。”郎帕尔呼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胸膛中说不出地轻松,他的内心充满欢乐,感觉自己几乎要升腾成一片云朵,飘飘欲仙地掠过那些层层的山峦。郎帕尔一家真是幸运得让人嫉妒,三个儿子都值得夸耀。那些名门望族都比不上他们,这一家人铁了心地要把别人都比下去。家族里一致同意让这三个孩子一个做医生,一个做工程师,一个做公务员。两个大点的孩子不费吹灰之力地通过了每一门自然学科,郎帕尔的成绩单上却写满了C和D,这样一来他就注定成为印度政府的一员。他的叔叔,他父亲最好的朋友,还有他的表兄,全都身居要职。郎帕尔的资料从成百上千份资料上面跳了过去,直接送到了它应当出现的地方—他就这样轻松地混了进来。他能够成为政府的一员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没有被分配到闭塞、荒凉的乡镇,而是到了喜马拉雅山脉的杏树园,一个雨量充沛、气候宜人的地方,这更是水到渠成的事。“没有自来水,当然。”他们提醒他,“但你的厨师每天早上会用桶打山泉水回来。”

“那里至少应该有电吧?”郎帕尔小心翼翼地问。“哈哈!”他们大笑着拍了拍郎帕尔的后背。“电,说什么呢?听听,听听,城市里的电?没有,没有。没有电灯什么的。没有迪斯科派对。没有电影啊什么的。只要电线一搭起来,就有很多很多人把线接出去偷电,整个线路都烧坏了。或者雨水暴涨起来,什么都给冲跑了。”

但为了让郎帕尔尽可能地感到舒适,他们给他捎上了满满一车厢的火腿卷和烤豆子罐头。他的包里还装了扭伤和蚊虫叮咬过后需要涂的药膏,还有治疗胃部不适、感冒咳嗽、头痛、失眠和精神不振的药片,红的红,黄的黄,老大一堆。也少不了特地从英国酒行里买来的威士忌和朗姆酒。“全是正宗的英国烈酒,没错儿,”他们向他保证,“最好别碰它。叫人欲罢不能哪。”

带着这些装备,郎帕尔坐在车里遥望高耸的山峦,车子每在盘山公路向上绕上一圈,他感到自己的心情就越加振奋,之前的惶恐也渐渐退隐,最后像水汽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在那个犹如巨型垃圾桶的城市里,他被那群像叫驴一样聒噪的朋友们包围着,到处是人堆,到处是小汽车、公共汽车和牛车,这当然让他太不自在了。那噪声,那闷热,那味道,让人受不了。他需要一些闲适,一些安宁。他非常同意总理在最近一次电视讲话中的观点,的确,只有身处乡村才能真正认识和理解印度。他望着远山,心想,对于一双看厌了城市中黄色尘土的眼睛,那漫山遍野的绿色是多么惬意的景致啊。在乡间,他遇到的每一张脸孔都独特而又鲜明。在这里,发现、注意、了解不同的人是一种乐趣,完全不像城市中,所有人都淹没在人流中,每个人的面容都变得模糊不清,无从辨别。他们开车沿着山路蜿蜒而上,最后来到山顶政府建造的一所平房前。郎帕尔见眼前的房子完全符合一个公务员的身份,感到很满意。这所平房给刷成了粉色,有个锡质的斜面屋顶,门廊前树木环绕,俨然英国的山间小站的风情。郎帕尔坐在房外休息了一会儿,这才想起得去瞧瞧屋里的生活用具了。他蘸着奶茶吃下了最后一块玛丽牌饼干,满意地咂着嘴,悠闲地踱进屋子,探头探脑地往各处角落和开着的门里看。他发现卧室的墙已经潮得发霉了。他旋即来到储藏室,那里一排排的铜桶里装满了去了皮的豌豆、棕色的扁豆和大米。两个塑料桶和一支旧牙刷搁在一个貌似厕所间的小隔间里,他迎头撞见趴在那里墙上的一只蜘蛛,它正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走到走廊的尽头,他找到了厨房,那里给煤烟熏得漆黑,像个大山洞。厨子正坐在黑压压的屋里头切菜,切下来的萝卜片堆得越来越高。“卫生间?”“是什么间?”应郎帕尔的询问,厨子反问道。他带着郎帕尔来到卧室,见郎帕尔摇头,就手忙脚乱地打开那个小隔间的门,门哗地打开,碰到了里面两只水桶和牙刷,东西一阵乱响,蜘蛛飞快地爬走了。“是这里吧,先生?”他问道。郎帕尔边摇头边拼命解释,他模仿消防拿水管的样子,嘴巴发出喷水的声音,厨子的脸一下就亮了。“啊、啊、啊、啊、啊、啊。”他感慨道,很高兴终于明白了郎帕尔的意思。他领着郎帕尔出了小屋,穿过南瓜地,牛棚和那些酸李子树,推开灌木丛和茂密的竹林子,最后来到山崖边儿上的一个小木棚前。小木棚悬空搭在山崖外边,仅靠几根立在悬崖外的竹竿支撑着。郎帕尔战战兢兢地踏进去,木棚的地板立即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晃动得叫人惊慌。地上的木板给挖出一个大洞。“非常干净,先生。”厨子强调着,“一切都会被流下山的雨水冲洗掉。一点儿问题没有!”这个木棚比一般厕所要小,在飒飒作响的竹林的掩映下显得很昏暗。在那个大木洞上方,郎帕尔小心翼翼地蹲下来,透过木洞,下方阳光照耀的地面在眼前摇晃。他有着一个仪表堂堂的公务员该有的体重,他的衬衫里裏着一个体面的圆肚腩,我们这个大块头在头晕目眩、分不清南北的时候忽然失去平衡,一个踉跄,鼻子撞在了门板上。当然,不论什么时候,鼻子撞在门板上都让人感到不愉快,但郎帕尔可是刚刚历经了一次漫长的旅途啊,他感觉一整天的疲惫此时统统向自己袭来,内心的急躁和怨恨一下子爆发了:“政府建的平房居然没有厕所!”他在竹林里大吼大叫。“说说看,哪个国家的哪个政府会比得上我们敬爱的国会,给官员提供这样的住宿条件?”在附近看热闹的牛纷纷摇着头退开了。“难道我是一只不懂文明的鸟吗,必须高高地蹲在摇摇晃晃的树枝上大小便?”他问道。他们怎么敢如此对待他?没有水,没有电,好吧,他不抱怨,不能洗热水澡,没有电视,没有电影院,没关系,可是竟然连厕所也没有!他做梦也想不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他不小心踩到了一堆牛粪,于是更加气愤,抓起一把鹅卵石就朝眼前的牛打过去。

尽管而后他大口大口地猛灌威士忌,但仍然对此气愤不已。他极力想象夜色是多么美好,它广阔、柔软、温暖,繁星密布。他试着放松身心,靠在躺椅上,木兰花的花朵掩映在近处漆黑的树林中,显得比平时大了一些,他呼吸着芬芳,试着在花香中沉醉。他努力去想城市里糟糕的夜晚,到处是刺眼的灯光,晚班卡车轰鸣不已,人们喝酒闹事,爬屋顶,开着收音机彻夜狂欢。然而这里只有寂静,还有山下的村落里零星的数点灯光。他试图享受威士忌流过喉咙时的温暖,享受柔软的小草细细挠脚指头的感觉。但是做不到,他脑子里浮现的还是山那边的“户外厕所”,还有自己家里的卫生间,那嫩黄绿色的瓷砖,那个锃亮的抽水马桶还是婴儿般可爱的粉红色呢。睡觉前,他再一次穿过那片被露水打湿的南瓜地,在竹林里搜寻着那个小木棚,他手里的煤油灯引来了一群嗡嗡叫的会叮人的小飞虫。他下定决心第二天一定要向这一地区的特派员提出正式的投诉。

已经过了六个星期,特派员还是没给他回复。郎帕尔焦急地等在山顶上,看着邮递员像蜗牛一样缓缓地爬上山来,却没给自己带来什么消息。他看上去瘦了。大眼镜框后的一双眼睛因为焦虑而变得通红。做梦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那个户外厕所,还梦见自己从那个地板上的大洞里掉下去,掉下去……他的心居然掉到了自己的胃里,肚子咕咕地蠕动,带着消化不良的剧痛。他开始食欲不振。带来的治疗消化不良的药片吃下去也不顶事,一点都没有包装盒背面写着的药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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