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浅和陆文宇是大年二十九，也就是林母去世那天回的武汉。后来李浅陪着陆文宇去医院，医生给陆文宇开了三天的吊针，第二天是大年三十，李浅担心陆文宇，又让李浚陪着出来找陆文宇。李浚这次学聪明了，带本书找了一家可以无限次续杯的茶吧，对李浅晃了晃昨天刚买的新手机：“完事了打给我。”
“真乖！”李浅捏了捏弟弟的脸颊，虽然李浚嘴里总是没大没小的，但关键时刻他还是挺帮她这个姐姐的。
“少来！”李浚红了脸，轻轻推了推李浅，“快去找姐夫吧！今天大年夜，我们还得早点回去陪妈妈去奶奶家呢！”
“知道啦！”李浅笑着对弟弟挥了挥手，一边往外走一边给陆文宇打电话，“我快到你家了，你下来？”
陆文宇因为不想让爸妈知道他生病打针的事情，所以借口要和同学见面才得以溜出来。他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李浅正安静地站在枯黄的梧桐树旁，看见他过来了，连忙迎上来，关切地问道：“今天有没有好点？”
“好多了。”陆文宇的心里一暖，李浅跟在他身后往车站走，等了一会儿，公车才来。车上的人有点多，陆文宇一手拉着车上的吊环，一手扶着李浅，公车摇摇晃晃的，李浅最后几乎是被陆文宇搂在了怀里。陆文宇的身上很暖，李浅低下头，觉得自己的两颊有些发烧，刚刚她还懊恼应该坐出租车陪陆文宇去医院的，这会儿却又有些暗暗的窃喜，希望能一直被他这么搂着。
李浅陪陆文宇输完液已经四点多了，因为各自都要赶回去陪家人，只能匆匆分别。
到了晚上，吃过团圆饭，李浅趁着妈妈和奶奶聊天的机会，偷偷发了条短信给陆文宇：“新年快乐！”
不到十秒钟，陆文宇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吃完饭了？”
“嗯。”李浅溜到阳台上去接电话，“你呢？在干吗？”
“刚才在看春晚。”陆文宇的声音还有点暗哑，语气却很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亲昵的慵懒，李浅忍不住放松心情，吐槽了一句：“春晚一年比一年难看了。”
“是啊，还不如出去放烟花。”陆文宇提议道，“明晚我们几个同学聚会，约着一起去郊外放烟花，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我方便去吗？”李浅的声音有些扭捏，陆文宇轻轻地笑起来：“你是我女朋友，怎么不方便？”
李浅一愣，他，他说什么？
在她的印象中，陆文宇对她一直都是温和有礼的，这次他不顾高烧坐火车回来，已经算是他最明显的关怀。但即使如此，李浅也不敢太过期待，毕竟陆文宇之前对她的疏离，还有那次在火锅店里隐晦的拒绝让她心有余悸，所以她再不敢去逼陆文宇，只想好好陪在他身边，等他终于有一天能从过去的回忆里走出来时，愿意接受她。
她完全没想到，这么快，陆文宇就接受她了。
“怎么？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李浅的沉默让陆文宇有些心慌，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了一句。
“没有，我愿意！”李浅急得脱口而出，刚说完就听到电话那头响起陆文宇的低笑声，顿时窘得满脸通红，正准备挂断电话，陆文宇似乎发现了她的意图，连忙开口：“别挂！”
李浅停住了动作，陆文宇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哑得几乎要听不见了：“今晚，我很开心。明天下午三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好。”李浅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在陆文宇面前完全没有办法维持任何矜持。实际上，现在她没开心地跳起来已经算是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兴奋，轻声说道：“那，明天见，晚安！”
“晚安！”
陆文宇挂断了电话，垂下头，淡淡地笑起来。他的确喜欢上了李浅，但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这么快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毕竟林悦的事情在他心底还是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他怕自己带着这样的回忆和李浅在一起会委屈了她。
可刚才听着李浅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问“我方便去吗”，他头脑一热就说出了那句话。其实“女朋友”三个字说出来之后，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李浅的短暂沉默更是让他紧张到了极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还好李浅很快就说出了“我愿意”，才让他的一颗心又落回了原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他早已对李浅打开了心门，现在也只有她能如此轻易地左右他的情绪。
久违的快乐再度溢满他的胸膛，陆文宇忍不住翘起了唇角，但愿这一次他们的爱情能开花结果，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林娜用座机打了两次李浅的电话，都提示正在通话中。她的手机年前在深圳火车站被偷了之后还没来得及买，也没办法给李浅发短信。屋子里静得让她心慌，于是她打开了电视，里面正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她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除夕。
从冰箱里拿出饺子，这还是母亲在年前包好的，林娜烧了一锅水，数了十个饺子倒进去。把饺子盛起来之后，她加了很多的醋和辣椒，一口咬下去，又烫又辣又酸。她的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地流了出来。
合家团圆的除夕夜，电视里面是欢歌笑语，窗外是花火满天，而她一个人坐在孤寂冷清的屋里，从此六亲零落，孑然一身。
次日早上五点，潘勇敲开了林娜的家门，看着林娜惨白的脸色，潘勇关切地问道：“昨晚一宿没睡？”
“没睡好。”林娜抱着母亲的遗像走出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憔悴万分。潘勇叹了口气，从她手里接过拎着的东西。大年初一的清晨，街上没什么人，两人打了辆出租车直奔殡仪馆，潘勇帮林娜垫付了一万多元的丧葬费和墓地费用，陪着她将林母火化后入土为安，才送她回去休息，这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
“本来应该请你吃顿饭的，但今天日子特殊，我就不耽误你了。你赶紧回家吧，谢谢你今天能陪我，这次我欠你的太多了。过几天我去妈妈的单位看能不能领出丧葬费，年前你借我回来的路费，还有我妈妈这次医疗费和丧葬费，估计都要等年后我回深圳再还给你了。”
“这钱我不急，你不用总惦着。”这次林娜没有再拒绝潘勇进屋，潘勇看着她家里简单陈旧的摆设，心里实在有些不忍，便劝道，“你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那份工别做了。”
林娜却摇摇头：“我一个人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还不如出去找点事情做。”
“那也别太累了。”潘勇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我大年初八才回深圳，这几天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随时找我，别一个人撑着。”
“嗯。”林娜点了点头，眼眶有些酸涩，但没流泪，昨晚是她最后一次放纵自己的悲伤。从今往后，她都是孤身一人了，必须要更加坚强，不能纵容自己的脆弱。
当林娜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痛中时，李浅正兴致勃勃地拉着李浚帮他挑选晚上要穿的衣服。李浚很有些无语：“你不是要和陆文宇去郊外放烟花吗？这么冷的天，晚上风又大，你当然要穿羽绒服啊！别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回头冻坏了，明天再让他陪你去医院打针！”
“你咒我啊！”李浅瞪了弟弟一眼。
“我说真的。”李浚的神情正经起来，“姐，我觉得你对他也太上心了吧。他要是真喜欢你，你穿什么他都会喜欢。你别这么委屈自己讨好他，女孩子要是太主动了，男人就不会珍惜了。”
“你乱说什么呢！”李浅被弟弟说得有些窘，红着脸反驳，“你才多大点，知道什么？”
“我就比你小两岁，而且我是男人，绝对比你更加了解男人！我就觉得姐夫对你没你对他那么上心！”李浚的话让李浅停住了动作。她咬了咬嘴唇，慢慢坐下来，虽然昨天陆文宇在电话里面也算变相表白了，但她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毕竟她曾亲眼见过陆文宇对林悦的念念不忘，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晚陆文宇从车祸中醒来，说出那句“林悦死了”时刻骨的悲伤和绝望。
“姐，你没事吧？”李浚被李浅吓到了，有些懊恼刚才自己的口无遮拦，连忙补救道，“我刚才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他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他们是大学同学。”李浅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冲动，就突然有了很强的倾诉欲望，“他应该很爱那个女孩。三年前他们大学毕业，他去了深圳，那个女孩却偏要去美国留学。他们就此分手，但偶尔还有联系。去年，‘9·11’的晚上，他听说那个女孩在美国出事了，精神恍惚之下就出了车祸。我看着他在我眼前被车撞飞出去，他刚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那个女孩的名字……”
“姐，别说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李浚想去抱住姐姐，李浅却摇摇头，推开了他：“我没事。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没有忘记那个女孩，但我喜欢他，所以我就不管不顾地黏着他，陪在他的身边。其实他一度对我很冷淡，甚至还隐晦地拒绝过我。可是这次，他突然陪我坐火车回来，我又很感动……然后昨晚，他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女朋友，我真是开心极了！可我心里总有些怕，我怕是因为我太主动了，他实在受不了了才答应我的。小浚，你刚刚说女孩太主动了男人都不会珍惜，你说你很了解男人，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要我做他的女朋友，是因为他真的喜欢上我了吗？”
“当然是真的喜欢你！”李浚无比肯定地说道，“你不是说他发着高烧还退了机票陪你挤火车回来吗？这么浪漫还不是喜欢你是什么？难道是他烧白痴了？”
“才不是！”李浅忍不住维护陆文宇，“他对人很好的，以前我在他们部门实习的时候，他就对我很好，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我喜欢他的，就对我很照顾。”
“哼，我看他对你蓄谋已久了吧！”李浚故意恶声恶气的。李浅有些无语，发现自己好像越描越黑了，干脆闭了嘴。
“好了！你别胡思乱想了。我觉得他前女友去世了他有那个反应挺正常的。毕竟是自己喜欢过的人，知道这种消息心里肯定不好受的。既然他现在愿意和你在一起，就说明他肯定是喜欢你的，你就别再瞎担心了！反正你现在只是当他女朋友，又没答应嫁给他，就先处着看呗，要是他对你不好，立马踹了他！弟弟我保证给你找个更好的！”
“就你认得的那些毛头小子？”李浅被弟弟逗笑了，“还是算了吧，我对姐弟恋可没有兴趣！”
“切，不知道现在姐弟恋正流行吗？看看谢霆锋和王菲，多般配！”
“算了吧，你姐我不是王菲，也没那个运气能碰到谢霆锋！”李浅敬谢不敏地摆了摆手，不过和弟弟说出了心底纠结已久的事情，感觉好了很多，恢复心情之后她听从弟弟的建议拿起了羽绒服在身上比画，问道：“真要穿这件吗？会不会显胖啊？”
“你这种90斤都不到的人敢在这里说胖？还让不让别人活了？”李浚故意夸张地大呼小叫逗李浅开心，“好啦，别纠结了！这件真挺好看的，一点儿都不显胖，颜色也好看！放心啦，你弟弟我眼光还是不错的！”
“好吧，就信你一回。”李浅嘟了嘟嘴巴，又开始配靴子和围巾，折腾了半天，一看手表都两点半了，连忙把弟弟往门外推：“你赶快出去，我要赶紧梳头换衣服了！”
“还真是用完就扔啊！”李浚不满地咕哝了一句，在李浅关上门的时候，他脸一绷，捏了捏拳头——除了爸爸去世之外，他还没见过姐姐这么难过不安的样子，有机会他一定要会一会那个该死的陆文宇，那小子要是真对姐姐不好，他绝不会轻饶他！
李浅一路小跑冲下楼时，陆文宇已经站在单元门口了。
“对不起对不起，刚出门的时候接到了一个同学的电话，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到。”陆文宇温和地笑着，看着李浅娇俏的小脸红扑扑的，皱了皱眉，“跑这么急做什么？万一摔了怎么办？”
“我怕你等烦了嘛。”李浅的声音很轻，但陆文宇还是听到了。微微一愣，他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主动牵起了李浅的手，紧紧握住。李浅垂下头轻轻咬住嘴唇，忍下眼眶里的潮热，用力反握住陆文宇的手。她想她明白陆文宇的意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会一直等她，而她，也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李浅先陪着陆文宇去医院打了针，等他们赶到近郊的那家餐厅时，陆文宇的同学都已经来了大半，在包房里热火朝天地聊开了。
李浅一进去就看到了潘勇，不禁有些惊讶地问陆文宇：“这是你大学同学的聚会吗？”
“不是啊，是高中同学的。”陆文宇边说边和同学打招呼，看到潘勇时也愣住了。潘勇也是他的高中同学，但前几次聚会他不是都借口有事没来吗，怎么这次变积极了？
潘勇看到李浅进来也很吃惊，再看到陆文宇紧紧握着李浅的手，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他以前的确不太喜欢参加这种聚会，但去年林悦出事之后，他感觉到人生无常，所以对同学间的联谊也就不再那么抗拒。这两天他陪着林娜处理林母的后事，心情本来就不好，现在再撞见陆文宇，还看见他带着新女友，心里一股无名火顿时就蹭蹭往上冒，暗想林悦走了还不到半年，他这么快就和其他女人勾搭在一起了？
林悦和陆文宇、潘勇高中时不在同一所学校，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三个人的渊源。周围的同学看见陆文宇来了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有的人还起哄让陆文宇介绍和李浅的浪漫恋爱史。就在陆文宇被大家闹得不行正准备随便说点什么岔开话题时，潘勇突然从角落里站了起来，沉着脸说道：“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
“哎，你怎么才来就要走啊？这饭都还没吃呢！”班长杜强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拉住潘勇的胳膊，“你难得参加一次聚会，怎么也得和我们好好叙叙旧啊！”
“叙旧？我看不用了。”潘勇看着陆文宇，冷笑了一声，“我看有些人心里压根儿就没有旧情，还有什么好叙的？”
杜强愕然地松开了潘勇的胳膊，这下是个瞎子也能感觉出来气氛不对了。大家顿时都安静了下来，不知所措地看向陆文宇。
陆文宇皱了皱眉头，松开了李浅的手，让她坐在沙发上，对她温柔地说道：“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和潘勇单独聊聊，马上就回来。”
李浅有些不安，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陆文宇走到潘勇身边，看了一眼包房外的走廊，偏了偏头：“出去说吧。”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潘勇穿上外套就往外走，陆文宇也跟了出去，走到餐厅门口看到潘勇还是没有停步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潘勇，林悦已经走了，你发这种邪火，有意思吗？”
潘勇霍然回头，瞪着陆文宇的双眼里面已经隐见血丝：“林悦？你现在还有脸提林悦？”
陆文宇的眼底闪过一抹痛楚，他暗自握了握拳头：“当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是她执意要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