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恺一惊，缓缓坐直了身体，酒醒了一大半，他有些迟疑地问道：“难道，你不是因为林娜的事情来找我的？”
李浅却垂下眼眸，沉默了半晌，才抬起头对苏恺笑了笑，说道：“苏经理，对不起，今天，是我逾越了。”
苏恺皱起了眉头，虽然他的确不想和李浅纠结林娜的事情，但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苏恺也住在公司附近，离李浅她们住的小区并不远，的士一会儿就开到了目的地。司机停下车，苏恺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正准备付车费，李浅却拦住了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抽出二十元零钱递给了司机：“让我来吧！”
司机接过了李浅手里的钱，苏恺沉着脸跟着李浅下车，一直送她到宿舍楼下，才问道：“你今晚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没什么。”
“没什么你大晚上跑去我家门口挨冻？而且深圳的治安有多差你不知道是吧？还是你觉得自己没有被劫财劫色的资本？”苏恺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火气，话说出口才觉得有些唐突，可也收不回来了。
李浅愣了一下，不会很快就回过神来，仍是一脸疏离的淡然笑容：“对不起，苏经理，我对于今晚的冲动行为非常抱歉。不过我要万一真被劫财劫色了也会和公司说明的，和您没有任何关系。谢谢您今晚送我回来，麻烦了！”
“不麻烦。”苏恺被气笑了，“只是我还以为你真是为了你的好姐妹打抱不平呢，原来是我弄错了。”
苏恺说完转身就走，默默在心底数到“三”，果然听到身后李浅有些委屈又有些生气地喊起来：“我真是为了林娜打抱不平，你能不让她离职吗？”
隐去唇边的笑意，苏恺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明明就不愿意和这丫头掰扯林娜的事情，怎么又见不得她一副委屈隐忍的样子，非要激着她把话说出来？看来今晚自己真是有些喝多了酒，昏头了啊。
转过身，苏恺看着李浅那张毫无掩饰的气呼呼的小脸，他的心里却升起了几分暖意——终于愿意对他说出真话了，这丫头，现在还是愿意把他当朋友，愿意相信他、依赖他的吧？
苏恺默默对自己说，他只是不愿意再失去一个忠心能干的下属，所以才要费尽心思哄哄她，仅此而已。
慢慢走回到李浅的身边，他扯下领带，坐在宿舍楼下的台阶上，仰起头看她：“林娜到底是怎么对你说的？”
李浅垂下头，缓缓坐到苏恺身边：“娜娜就说是她自己不想干了，所以离职了。其他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想过来问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难怪她刚才那么生气。苏恺有些明白了，苦笑着搓了搓自己的脸。他因为对林娜有愧疚，所以就巴不得林娜对他恶劣一些，这样自己心里也好过点。结果他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林娜压根儿就没往外说一个字，倒是他自己在李浅面前先露了怯。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林娜太狠了？”苏恺靠着台阶旁边的单元门墙柱，看着不远处的一个路灯，圆形的灯罩笼着一团柔和的昏黄，不像昨晚他和林娜在黄浦江边看到的那些灯柱，尖锐刺目。
“我只是想告诉你，娜娜她，她其实……”李浅盯着脚下的地面，不敢去看苏恺手上的那枚戒指，虽然她一直不赞成林娜对苏恺的这份感情，但现在……
“喜欢我？”苏恺淡淡地接下了李浅欲言又止的话，李浅惊讶地转过头：“你知道？”
苏恺有些失笑，心想连你这么个笨丫头都看出来了，我好歹是当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苏恺故意转了转无名指上的婚戒。果然，李浅有些尴尬地转过了目光：“我们，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娜娜她也并没有想去介入你的家庭，她只是，只是单纯地想帮你，想做你的好下属。”
“那你觉得，她对我有感情，我又不可能和她在一起。这种情况下，她真能做到绝对的公私分明，并且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想法吗？”
“所以你就把她赶走了？”李浅脱口而出，说完了才觉得后悔。果然，苏恺皱了皱眉头：“在你心里，我是这种跋扈无情的人？”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李浅连忙红着脸解释，“我是听你那么说，就以为，以为——”
“我从来没想赶走她。”苏恺觉得疲惫，也不想再和李浅纠结下去，径自说道，“这次，确实是她犯了错，杨总想让她离开公司。我也不是一定保不住她，只是觉得与其让她在这里受打压，还不如让她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在那里，她没有案底，也不用再对我克制压抑什么感情，这样不是很好吗？”
李浅还在思索，苏恺已经站了起来：“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以后晚上你不要再随意往外跑。林娜那边，如果她自己都接受了这样方式，我劝你也不用太操心了，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林娜离职的事情虽然没有在唯信公司里大肆张扬，但还是在销售部内部进行了公告。不久后销售部还颁布了一个新的规定——以后每季度公司的销售监管部门都会抽查“合同更改”的详细原因和具体配置信息，并对各区域制订“合同更改率”的指标，超标的一律会被处以巨额罚款。
肖亮听说了这件事情，在一次对潘勇的例行工作汇报时愤懑不平地抱怨道：“没想到这样都扳不倒唯信，他们摆明了知道真相，却拿一个新员工出来顶包，真够狠的！”
“你说什么呢？”潘勇一边看手上的资料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就是谭斌贿赂南通的那件事。我把他做的那些事详细地写了一封匿名信给冯卫华，就希望他用这件事向唯信发难，最好能闹得人尽皆知。可不知道唯信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在冯卫华那里把这件事给压下来了，还找了个新员工顶包，说什么是那个新员工报错了价格，你说他们简直是——”
“你写了什么匿名信？底稿呢？给我看看！”潘勇猛然抬头打断了肖亮的话，语气里的急迫和严厉把肖亮吓了一跳，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这里没有底稿，在家里电脑里面。我怕公司的人知道，在外面找了好几家打印店，分开打印之后粘在一起的。”
“你还真是费尽心思，但你的聪明怎么就不能用对地方？！”潘勇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回头看见肖亮还站在原地，呵斥道，“还愣在那里干吗？赶快带我去看看你写的东西！”
“哦！”肖亮如梦初醒，连忙跟着潘勇出了门，带着潘勇回到宿舍，把匿名信的底稿调出来给他看。潘勇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潘哥，我，我写的都是实情，而且，我都没通过邮局，专门在路边找了一个小孩，跑去广通扔在他们的信箱里面的。冯总，应该，猜不到是我写的吧……”肖亮已经感觉到这事儿自己办砸了，好在他当初采用的匿名方式，又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猜不到是你写的，还能猜不到是日昇写的吗？”潘勇简直要气得吐血，“我说这两天冯总怎么对我们的态度变淡了，原来是你在背后给我捅刀子！你说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蠢事！你脑子进水了吗？你是怎么想的！”
“我这不是想让冯总废了唯信的项目吗？”肖亮委屈地解释，“反正那个谭斌也不来咱们这儿了。我就想，他做的那些龌龊事正好给咱们利用一下，让冯总知道唯信那帮人是什么货色，说不定一发怒就把唯信从广通赶出去了，这不是挺好吗？”
“挺好？你想得倒是挺好，可结果呢？现在冯总不想把唯信赶出去了，他应该想着怎么把我们日昇赶出去了！”
“为什么啊？”肖亮真不明白了，“做错事的是唯信，又不是咱们，他难道不分黑白，不辨是非吗？”
“黑白？是非？你是三岁小孩，还是第一天做销售？在这里和我说什么是非黑白。”潘勇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肖亮怒骂，“你说你是想扳倒唯信，但你也不想想唯信贿赂的是谁？是冯卫华的手下。你以为他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就算他真被蒙在了鼓里，被你这么戳穿了，这件事真闹大了，他的脸往哪儿搁？我看你是想扳倒他冯卫华吧！”
肖亮听到这里才知道自己铸成大错，顿时面如土色，脊背发寒，整个人都傻了：“我，我以为他不知道……我真的没想那么多……那，那冯总也没有证据，不能确认是我们写的吧？”
“他不确认又怎么样？他只需要稍微想想就够我们喝一壶的了！”潘勇拿着信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事已至此，他得赶紧想办法把他们从这件事情里面摘出来，别真让冯卫华恨上了日昇，恨上了他们。
“你刚才说，你是找个路边的小孩把信直接投到广通的邮箱的？”
肖亮连忙点头：“我就在路边随便找的一个过路的小孩，给了他十块钱，让他趁着传达室大爷没看见的时候悄悄把信扔进去的。”
“那这封匿名信的事情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你除了对我说之外，还有没有和其他人提过？”
“没有没有！”肖亮连连摇头，“我一直在等结果，之前谁都不敢说。今天刚得到一点儿唯信那边的消息就和你说了，其他人都不知道。”
“那就再也不要和任何人说了，包括你自己，也要彻底忘了这件事。下次见到冯总，千万别露出任何心虚的神色，就当这件事真的和我们完全无关。就算冯总提起了这件事，我们也要装成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那冯总会相信吗？”肖亮有些担忧，“要不，我们引导一下冯总，让他认为是唯信的人内斗的结果？”
“怎么引导？”潘勇反问道，“而且你一引导，岂不是说明你清楚这封匿名信里写的是什么了？”
“那万一冯总就默认了是我们干的呢？”肖亮急了，广通项目的评标迫在眉睫，他这次不是真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他没有证据，最多只能是猜测，我们以后再找机会撇清自己。但是现在，你千万别再冒进了！”潘勇皱着眉头警告肖亮，“你有些小聪明，但没有大局观。下次别再自己瞎出手，有什么想法都一定要事先和我沟通，听清楚没！”
“我知道了知道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肖亮羞愧不已，潘勇看他这个样子也懒得再责怪，转了个话题问道：“你刚才说，他们这次找了一个新员工顶包？你知道这个新员工是谁吗？后来他们怎么处理这个新员工的？”
“我听说这个新员工叫林娜，据说她是自动引咎辞职的。但我估计，十有八九是被唯信逼走的。”
“林娜？”潘勇愣了一下，交代道，“你去查查这个林娜的底细，比如她是从哪儿来的，什么学校毕业的，家里有些什么人。这件事你私下进行，不要惊动其他人。”
“好的！”肖亮连忙点头，随即有些好奇地问道，“潘哥，你是不是从这丫头身上想到什么好对策了？”
潘勇不置可否地淡淡说道：“暂时还没有，你先查了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