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士正是苏城,她的侄女要来找他,他的哥哥却并没有告诉他——主要是联系不上他,这才闹出了一场乌龙。
苏雨落是他侄女,这他是知道的,虽然从未见过面,却从他哥哥那里听过。
叔叔侄女见面,难免家长里短一番,道士也不能免俗。苏城问起他们为何而来,苏雨落就把镜子的事儿详细说了一遍。
道士并不回答侄女的疑问,反而夸奖道:“小雨,你如今可是出落得花容月貌啊,这是你朋友吧?”边说边指了指欧阳镜。
这种奇异的说话方式让欧阳镜明白,苏城肯定是在为镜子的事儿烦心,一心二用之下说话难免心不在焉。
苏雨落也是奇怪,心想莫非道士的思维和常人不同,这是什么神级问话方式?两人一起过来,欧阳镜不是她朋友,难道是要债的?
苏城也反应过来,连忙补救道:“我是说,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这话果真让苏雨落分了心,欧阳镜却暗自冷笑,这道士表演的太过了。
所以,欧阳镜假装不经意地插嘴道:“敢问,道长是怎么知道那件镜子背后的秘密的?按理说,你见都没见过啊!”
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苏城果然中招,支吾了几声。这下,苏雨落也明白了,她叔叔肯定知道什么。
苏城心中暗恼,心想这是谁家的孩子,竟然这么狡猾?自己稍不留神,竟然被他看出了破绽。不过常言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自忖自己并没有让别人知道这个秘辛的义务,而且此事于人无害,就算不说也完全不违背天理道义。
苏城索性坦白道:“我确实知道一些关于镜子的传说,不过此事与普通人无关,只要不祸及普通人,你们无权要求我告诉你们!”
欧阳镜冷笑道:“如果,就那破镜子,已经跟百十人的死有了联系呢?或者,就是你要隐瞒的那个东西,导致了百十人的冤死呢?”
苏城一愣:“此事绝不可能。而且,刚刚小雨也只说过你们去派出所看镜子啊,她都没说死了百十人。”言下之意就是,你不要临时编些故事来骗我。
欧阳镜怪笑两声,把自己、胖子还有孙牧几年前的探险经历说了一遍,最后还总结道:“我看这事儿吧,跟那破镜子绝对有直接关系。”
苏雨落也点点头,表示欧阳镜说的是真事:“这事儿在苍南县人尽皆知,你可以打听一下。”
道士思量半晌,终于决定,如果此事属实,他会把他知道的告诉两人,并让他们明天再过来。
其实,苏城一方面是想确认苏雨落是不是他的侄女,所以晚上要向老家打个电话;另一方面,他也确实需要核对欧阳镜所说的是真是假。
第二天清晨时分,两人如约赶到了那家道观,仍然畅通无阻地进了“凌霄宫”。虽然才是清晨时分,苏城却早已在殿中等着了,邀请两人坐下后,苏城却绝口不提昨天说过的关于镜子的事儿,只捡些道教的粗浅理论来说。
两人心中都有些失望,原本看苏城等在这里,还以为他要把事实如实相告,如今看来他恐怕另有打算。
苏雨落毕竟是他的侄女,倒不好开口说什么,欧阳镜却没有什么顾忌,他趁苏城说完话停下来喝茶的功夫,旁敲侧击地问道:“道长在此修行,恐怕时日不短了吧。”
苏城点点头:“二十余年总是有的,虽然至今仍然一无所得。”
欧阳镜马上装出十分好奇的样子,目光紧紧盯着苏城:“既然一无所得,道长又何必苦苦坚持呢?怎么不就此还俗,回你们苏家花天酒地呢?”
这话说得很不尊重,但也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如果自己出身较好,又不能从宗教活动中得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或者精神上的慰藉,那么为何不还俗呢?
苏城心中恼怒不已,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子不但言辞极不尊重他,而且举止轻佻。他在青城山上修道虽然有些年头了,但毕竟还是人,也摆脱不了面子问题。其他人跟他说话,多少都不敢太过,毕竟他是此地有数的人物。
苏城决心卖弄一番,他知道今人对于古代的经史典籍之类十分生疏,于是故意提高了音量,企图震慑这无知小辈。他清了清嗓子,以一种非常奇怪的节奏和腔调唱道:“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
苏雨落见过这种腔调,她大学时所选修的“音乐美的鉴赏”课就讲过这种唱法,据说是古代文人特有的附和古琴的唱法,唱者一般都是吟诗词或者引典籍。
她甚至还记得,她的一个室友跟她说过:“这唱法听起来就像招魂术,平白拉低了古琴的可欣赏度。”这种唱法唱出来的诗词确实不好听,这点欧阳镜可以作证。
欧阳镜只见这道士突然间疯疯癫癫起来,嘴里念叨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词汇,心思莫非这道士也是颗玻璃心?这么点小小的打击都受不了?那要是胖子来了,以他那破嘴,估计这道士得去跳楼吧。
欧阳镜连忙拉起苏雨落,就想闪人,毕竟这道士疯魔跟自己两人也有点关系。还好好像没人注意到他俩来过,赶紧跑才是正道啊。
苏雨落却坐在那儿纹丝不动,欧阳镜心说,你可千万别因为他是你叔叔就不跑啊,毕竟你俩只有个亲戚关系而已,又不是能借给你钱的人。
苏雨落还保持着冷静,她坐直了点,眉毛弯起,目光中透出询问。欧阳镜顾不得那么多了,干脆实话实说:“你叔叔都疯了,我们还不快跑?”
苏雨落轻掩红唇,心想你和胖子果然是一路人,都是不着边际的家伙。
苏城脸一黑,自己这么独特的表演竟被当做失心疯,但也暗自得意,心想你这傻小子连庄子的《齐物论》都没听过。
苏雨落不忍心欧阳镜继续出糗,就向他解释道:“这是庄子的《齐物论》中的名句,意思是万物有别、千言各异只不过是假象,事物和言论的实质都会归一。换言之,你也可以把这个归一理解成上帝。”
苏城脸现不悦之色,语气也不那么好了:“小雨啊,道教圣地你说什么上帝呢?”言下之意就是,在道教圣地说其他宗教对道教多不尊重啊
欧阳镜偏要一条道走到黑,他很好奇地问道:“如果上帝是唯一神,那么道教信的肯定也是上帝啊;如果上帝不是唯一神,他还能叫上帝吗?”苏雨落不禁莞尔。
苏城也渐渐明白了,这小子看似是个明白人,实际上净干些秀智商优越的事儿。
众所周知,很多宗教问题,究其本质都是有逻辑矛盾的,所以神学家们把这些问题称为“神的秘密”,还呼吁信徒不要试图去探索“神的秘密”。历史上也有不少争辩此类问题,企图纠正权威,却最终被宗教裁判所处以火刑的神学家和哲学家。
但这还没完,欧阳镜继续道:“我听说,庄子的哲学是跟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很相似的,而马克思主义对待宗教的态度尽人皆知,为什么道教反而能从庄子和老子的理论中生根发芽呢?”
苏城的脸色越来越沉,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们问我镜子的事儿是吧?我说出来你们又当怎样?”
苏雨落连忙劝道:“叔叔你别生气,他不怎么会说话,而且镜子这事儿确实事关重大,不得不问个究竟。”
欧阳镜哪儿会承认自己不会说话?他腮帮一鼓,就要跟苏雨落辩个清楚,苏雨落立马瞪他一眼,欧阳镜只好罢休。
苏道长也不着急,直等到欧阳镜安分下来,才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坐在两人对面的竹椅上,边喝茶边问苏雨落:“小雨啊,你心中的神是什么样子的呢?”
苏雨落虽然对中国古代的文化稍有了解,却由于好莱坞大片风靡全球的原因,反而对西方的基督教了解更多一点。她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说道:“我跟他的看法相同,就算有神,也只有一个创世神,这个创世神并不管理人间,而是任人自生自灭。”边说边指着欧阳镜。
苏道长一愣,心想,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信仰?但他还是很认真地询问道:“那么,你心中的神是不是永生的呢?”
苏雨落眉头微皱,认真思考起来,欧阳镜连忙抢过话头来:“从原始的拜物教,到希腊的多神教,再到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这几个一神教,神无一例外都是永生的。”
苏雨落心说,欧阳镜你可真够二的,爱因斯坦是怎么教导我们的?时间的量度都是相对的,所以一切时间问题都不是那么容易说明的。
不过苏雨落也承认,在人们普通的思维中,人的生命确实是有限的,神的生命确实是无限的。
再说,流行于中国的佛教、道教也认为神佛是永生的。
苏道长放低声音,脑袋凑近两人,一脸神秘地说道:“那面镜子,据说关乎一个秘密,一个不老之身的秘密。”说完还盯着两人,想看看他们听后,是不是和自己以前听说这事儿时一样惊讶。
苏雨落确实有点惊讶,中国有过修成仙佛然后不死的传说,却从来没人提过这个不死传说跟一面镜子有关啊。西方世界,关于不老传说的,也就是不老泉、得救和吸血鬼,也跟镜子没什么关系啊。
欧阳镜下巴抬得老高,心想你这道士又在糊弄人,关键是,你好歹也编个正经的东西来嘛,这样才能显得专业嘛。如果能得个外号“苏专家”,那不就荣华富贵、名声地位啥都有了吗?
欧阳镜思前想后,最终心一横,心想就算你是苏雨落的叔叔,你敢说瞎话我也要纠正你,还世间一个真理。
欧阳镜这次说话难得简单明快了一次:“我不信!”
苏道长板起脸:“我没问你信不信,我只说我知道的事实,信则信,不信也随你!据说,人类最初是不死的!”
欧阳镜乐了:“请问苏道长,这是据谁说的啊?”
眼见苏城即将爆发,苏雨落连忙阻止欧阳镜继续嘲讽,她替叔叔解围道:“其实,近来我也听过一个说法,有一些科学家认为,衰老是一种病,不是自然发生的。叔叔,你是这个意思吗?”
苏城摇摇头:“具体的东西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有这么一说。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去苍南县。”
欧阳镜却不肯罢休:“依我看,镜子背后肯定有个操控者,利用镜子来为祸人间。”说话时直接望着苏城。
苏城苦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那是我等凡人能有的力量吗?”
欧阳镜细想,这苏城说的也对,神鬼之流,虽然常被人们挂在嘴边,但却并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们存在。至于道教中小小一个道士,想来也就是通晓点道教的典籍和古时的事迹罢了。
不过,这苏城提到了“凡人”二字,看来在他眼中,神鬼还真是实际存在的。
欧阳镜之前之所以对苏城百般嘲讽刁难,确实是因为欧阳镜怀疑苏城在镜子这事儿背后捣鬼。此刻疑虑一消,便不再嘲笑苏道长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