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找了一个最小的,咔嚓咬一口,得意地示范着吃给她看。叮当果甜得很奇怪,她不是很爱吃,只是喜欢在耳边摇一摇,叮当果就发出轻微的叮玲咚咙的响声。掰开一看,里面有果核,他哈哈一笑,说你看啊这果子有心的。
华侨学校里树木成荫,她们的宿舍就在高大的木棉树下。宿舍很宽敞,每两个人一间。她和她的舍友住在一楼,南方的冬天总是那样,略微有点潮湿。
不记得从哪个周末的早晨开始,她就总是被一阵急促的咚咚咚敲门声惊醒。
睡眼惺忪去开门。是他。
他也不答话,一阵风似地从她身边很快地钻进门,在她和舍友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她体温犹存的被子扛出去了。羞得她不行。
他在冬天难得的太阳天里,总是每个周末都这样,咚咚咚敲开她的门,替她扛被子去晒。由不得她做声。只要她不开门,他会一直固执地咚咚咚,咚咚咚。
由不得她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很霸道地说,你被子重,你扛不动的,我来。18岁少年的朦胧情义,就是这样,不由分说。
后来,两个少年人还是分手了,一个去读中文,一个去做生意。她不喜欢叮当果的味道,也……不喜欢他。她并不像那叮咚作响的叮当果,对他而言,她……没有心。
如今,近20年的时光无声流过,叮当果依旧香如故。
这个夏季,走过枝叶浓绿繁茂的叮当果树下,她偶尔会想起当年那个黝黑生猛的少年郎。
他来自越南。如今,不知道去向何方。
菠萝菠萝蜜
在北回归线附近的南方山坡上,满山遍野地长满了类似剑麻的植株,那就是菠萝。
菠萝也叫做凤梨,菠萝果实上长出的叶子,就像凤凰的尾巴一样美丽,也像一朵绿色的花在盛开,其果肉颜色淡黄,味道类似梨子。所以也称为凤梨。菠萝有一股浓郁特殊香味,表皮布满方格的钉眼,钉眼中还有毛刺。因此吃的时候需要削掉果皮方能食用,如果技术不好,削完菠萝皮,就不剩多少菠萝肉了。
20岁的阿松,健壮黑亮,牙齿雪白坚硬,是个越南归侨。
阿松家里是华侨农场的。他凡是回家,就老是给她带新鲜的漂亮菠萝。
她才17岁,总是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吃这么多刺的水果。
阿松削菠萝的时候简直像个武林高手,左手拿菠萝,右手持刀,边削边转菠萝,刀光闪动间,皮去如飞,不到半分钟,一只光碌碌的裸菠萝就被他得意洋洋地高高托起,衬着窗外的日光,那菠萝鲜艳嫩黄、晶莹剔透,果汁滴沥,果香浓郁,如同一只美丽的艺术品!
“看!削好了!”
他骄傲地托起那只裸菠萝给她看。
她开始非常惊叹。
女生的惊叹令阿松很满意。
但是很快,她就不惊叹了,只是默默地等他削菠萝。
他吃菠萝总是吃得甜汁滴答,他说,老家原来在越南有好几个农场,他从小就很会削菠萝、甘蔗,削得飞快。他总是有很多话跟她说。而她,总是听得心不在焉。
后来,阿松说,以后你再吃菠萝的时候,一定会想起我的。阿松的话像咒语,一点没错。
过去十多年了,看见菠萝摊上的菠萝,总不由自主地快步走开。有时候,也买。她买菠萝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跟卖菠萝的人说,我有个朋友,削菠萝可快了,可漂亮了。明知自己像在自说自话,可每次都忍不住要说。好似,专门为了说这句话才买的菠萝。
她也只能说给卖菠萝的人听,还能说给谁听呢?
有时候,她买了菠萝也不削,买一只完整的菠萝回来,摆在家里,又香又美丽。闻一闻味,走一走神,也很好,很小资。
有一天坐在车上,偶尔听到一只曲子,一个女孩子也在唱着咒语——
菠萝菠萝蜜 菠萝菠萝蜜
带我去 带我去
和我重复这咒语
菠萝菠萝蜜 菠萝菠萝蜜
带我去 带我去
不要悲伤的结局
菠萝菠萝蜜 时光倒流蜜
菠萝是很甜,只是再甜的菠萝吃下去,再长的咒语念百遍,时光也不会倒流蜜的。
有一个蓝颜亲戚
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里,有一个人,每年的中秋、春节都会给她送东西。
他是她的……蓝颜。
也好似她的亲戚。
这个中秋前,他照例送东西来给她,好像是在走亲戚。
车子停在她楼下,他就搬东西,车厢后面摆了一圈。他每次送的东西很奇怪,总是有七八样,零零碎碎什么都有,一袋米、一壶油、一箱水果,几包干货,几包巧克力还有月饼……就像是走亲戚。假如是春节前,肯定会有一只肥胖的芦花母鸡。
她想起她14岁的时候去外地姨妈家过暑假,妈妈要她带2只母鸡去。她死活不肯,觉得跟2只咯咯叫的母鸡一起旅行是一件扫兴的事情,可是妈妈说走亲戚就是要送母鸡的。十几年前,他第一次送鸡来的时候,她就想告诉他这个故事,一直不知道怎么说。她就是觉得有点滑稽想笑。
他看见她顶着一头卷发,说你什么时候留回你的直头发?
她笑,说我为什么要留?
他也笑,说直头发看起来令人感到安静。
他把东西搬上楼。还是很客气,连门都不进,就走了。
走了两级台阶,回头说,有一大袋是冰激凌,赶紧放冰箱,要化了。
她站在门边看他下楼,看他微胖的背影,觉得他像自己家里的亲人。
她把东西一样样,慢慢理好,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放柜子里的放柜子,该摆在餐桌的摆餐桌。
已经认识14年了。他每年都这样。他们也是这样,每年见上这么一小会。
就像是,是亲戚。
她不知道,她的亲戚会亲到什么时候。可是,不管亲到什么时候,她都知道,亲过。
她从来不说你不要再送了,她随他,想做亲戚到什么时候,就做到什么时候。因为没有吸引,就没有抗拒,感情就是这样。
她和他,就像是,真的是亲戚。
亲戚是没法选择的,生来就是亲戚,生来就应该这么亲。亲戚也是没法更进一步,或者后退一步的,是兄妹就是兄妹,是表亲就是表亲。该怎么亲,该亲到什么程度,都是天定的。
亲戚的感情就是这样, 天定的。
她知道,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的那一端,有一个蓝颜是亲戚。
荔枝命
正是荔枝季节,有人跟我说了一个荔枝爱情故事——
永梅是我们单位的年轻同事,在二楼财务上班。
永梅长得精致漂亮,小鼻子小嘴巴小脸蛋,27岁的大姑娘了看起来还是那么粉粉嫩嫩,皮肤就跟剥了壳的荔枝果肉一样,洁白晶莹。性子也温柔,说话软软地很招人喜欢。
我们部门新来的黄光锋喜欢上永梅了。
小伙子有事没事就往二楼去,后来干脆承包了我们部门跟二楼其他部门的一切业务往来,比如送个单子,传份文件什么的。她们科长说黄光锋真没出息,路过门口也不敢进。
永梅喜欢吃零食吃水果,她们科长说,那个刘永梅啊,一天到晚嘴巴都没停过,吧嗒吧嗒不停地吃,跟小猫一样馋。
永梅尤其喜欢吃荔枝,从最早上市的妃子笑、三月红到晚熟白腊、糯米糍、灵山香荔、香荔,她都爱吃,一吃就吃个没完,每个荔枝的季节都要吃到上火,甚至流鼻血或者发烧,只好请假去打针。黄光锋知道了,就不惜被她们科长取笑,硬着头皮经常送清火药片到财务去,或者打印了如何消除荔枝火的养生资料放在永梅的办公桌上。永梅看见了并不笑,只软软地叫一声:黄光锋。
永梅每次请假回来上班,科长就唠叨,说你小刘啊,不可以少吃点荔枝吗?那荔枝是水果王,好吃是好吃,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的。
永梅总是笑嘻嘻,软软地说科长科长,我就是荔枝命,不吃受不了,吃了也受不了,受不了也要吃。
科长说,你若是分配到北方工作,那怎么办呢?
永梅还是笑嘻嘻,软软地说,那我就吃荔枝干呗。不然真要我命了。
永梅太漂亮了,不时有男人开着凌志小车接送她去约会。有一次,被一个同事看见,回来说那男人都中年了,快秃顶了呢。
大家哗啦啦惊诧了,都说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啦,几个中年大姐就唆使黄光锋去追永梅。小伙子就壮起胆子去死追。
永梅私下跟小姐妹说,没钱受不了,有钱也受不了,就是这个命。
但不知是舍不得黄光锋的痴情呢,还是不忍心拒绝,永梅跟黄光锋是若即若离的,把个黄光锋乐得一会容光焕发地上天,一会又心思恍惚地入地,没个踏实样。
可是永梅跟那秃顶的男人也时远时近,那凌志小车也是,时来时不来。
小姐妹说,你怎么还去?
永梅的眼睛一会亮,一会暗。她说,不去受不了,去了也受不了,就是这个命。
有人看不下去了,就跟黄光锋说,你就死心吧?永梅不会跟你的,另找别的女孩子吧?
黄光锋摇摇头,慢慢地说,我就喜欢她。
那人跺脚说,你怎么受得了她?
黄光锋还是摇摇头,慢慢地说,受得了也喜欢,受不了也喜欢,就是这个命。
——有一些爱情就是这样,没头没脑,不由分说,毫无理由的。那个告诉我故事的人说,眼前这场荔枝爱情,不知道有没有结果。
美女过敏
春天的时候,有些人容易对花粉过敏。
爱过了以后,也有些人容易对旧爱过敏。
有一天,一席人吃饭聚会,杯来盏去的正热闹。一个人突然说,哎呀,谁谁谁怎么还没到呢?有人就接上话,说,那快给他电话催催吧?
这边厢正张罗着打电话催请。却没人注意到,那边厢有个美女主播已经脸色发白。
这边厢还在说,等谁谁谁到了,我们就罚他三大杯什么的。
那美女主播,白着脸,站起来要走。
一厢人赶紧拉住了,偏还有人不识相,说,那谁谁谁一会就来了,你还走?美女主播旁边的人,还把她的包一把抢在怀里,意思是,包在这,你也走不了。
美女主播涨红了脸,牙一咬,手一挣,脚一跺,还是走了。
美女主播连包都不要了。旁边的人,没想到她这么地决然,一下没反应过来。
一厢人,面面相觑,不得要领。
显然,美女主播不愿意见那谁谁谁,听到名字都难受,一说要见人,当然脸色立变了。他们之间,肯定有故事,或许是爱的故事,或许是爱过了的故事,或许也只是什么都没有的故事。
这时,身边一沉湎于美食的人方从食物里抬起头,见满桌人正愕然,这才低声惊问:出什么事啦出什么事啦?迟钝的人,总有迟钝的福气,过于敏感的人,总有过于敏感的苦闷。我一面夹水煮牛肉吃,一面安抚这个有福气的人,说,没事没事,美女过敏了。
患皮肤过敏症的人,有一些东西是需要回避的,是断断不能碰的,比如海鲜,比如花粉,还比如其他。一旦嘴馋,食指大动,疹子就会如期汹涌而来,又红又钟,长满全身,叫你痒得难受。
患爱情过敏症的人,对旧人也是需要回避的,包括跟这个人相关的名字都是断断不能提的,一提就过敏,往事即刻会像过电影一样,刷刷刷刷一幕幕回放,旧时情爱在霎时风起云涌,当事人心里痛得像有锈钝的小刀,在细细地割肉。
天下男人和女人,对旧爱的过敏程度也各有不同。
大多数男人爱过,像打了免疫针,有了抵抗力。再面对过去的爱人,已经油盐不进,刀枪不入,没事一样。见了面,也一概你好我好哈哈哈天气真好。即使稍有什么不适,也很快地释然,断不会因为不小心吃了不该吃的食物而引发荨麻疹一样的痛痒。
大多数女人爱过,就一辈子在爱,终身携带。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听到、看到跟从前的爱人有关的一切,都会泛起柔情万千,或者怨气千万。就像那位离席而起的美女主播,一听到谁谁谁,即刻敏感万千,花容失色,芳心大乱。
此痴,无可消除。
此情,无药可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