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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政治领导与主要幕僚(1)

一位贵族(张良)全心全意地为一个农民效劳,这在刘邦阵营的高层内实属独特。退出肮脏的政治之后,不仅因为身体不佳,或许还因为他个性中那高贵和浪漫的方面——贵族战略家绝不会轻而易举地在和平时代与农民官僚共事。

萧何:最高统帅身边的“乡下人”

萧何:行政管理和战略后勤方面的伟大天才。他对划时代的汉帝国的缔造,做出了在其最高统帅之下几乎无人可以超过的大贡献。他与最高统帅或政治领导的关系:伴有经久不消的权势猜疑的亲密同事;他的政治审慎和个人审慎。

[一位最低层官吏与其未来的农民主公,一项最经久的亲密同事关系。]

萧相国何者,沛丰人也。以文无害为沛主吏掾。高祖为布衣时,何数以吏事护高祖。高祖为亭长,常左右之。高祖以吏繇(徭)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素有秦御史监郡者与从事,常辨之。何乃给泗水卒史事,第一。秦御史欲入言征何,何固请,得毋行。[勤勉、忠诚、贤明、能干、温和、没有野心。一位臣僚可有的最好素质。]

[他在刘邦之下,对造反和战争的成功,对汉帝国的创立,做出了(或许在张良旁边)最大的贡献。]及高祖起为沛公,何常为丞督事。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为了有自觉的宏大意义,农民的造反或革命必须有这类知识分子和行政管理者处于高位,以便经管。]沛公为汉王,以何为丞相。项王与诸侯屠烧咸阳而去。

汉王所以具知天下厄(è,险要处)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图书也。何进言韩信,汉王以信为大将军。语在淮阴侯事中。[他推荐了一位伟大将领:这位文官对他的领袖的军事事业做出的、在后勤之外的第二大贡献。]

汉王引兵东定三秦,何以丞相留收巴蜀,填抚谕告,使给军食。汉二年,汉王与诸侯击楚,何守关中,侍太子,治栎阳。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辄奏上,可,许以从事;即不及奏上,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关中事计户口转漕给军,汉王数失军遁去,何常兴关中卒,辄补缺。上以此专属任何关中事。

他独自经营了至关紧要的战略根据地,以便无间断地提供刘邦大军所需的军事人力、战争物资和庇护所。君主看似完全信任他,然而真相又如何?

汉三年,汉王与项羽相距京索之间,上数使使劳苦丞相。鲍生谓丞相曰:“王暴衣露盖,数使使劳苦君者,有疑君心也。为君计,莫若遣君子孙昆弟能胜兵者悉诣军所,上必益信君。”于是何从其计,汉王大说(悦)。[如此彬彬有礼的探测,如此毫无保留的证实。他俩都是仔细的乡下人。]

汉五年,既杀项羽,定天下,论功行封。群臣争功,岁余功不决。高祖以萧何功最盛,封为侯,所食邑多。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余战,少者数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今萧何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不战,顾反居臣等上,何也?”高帝曰:“诸君知猎乎?”曰:“知之。”“知猎狗乎?”曰:“知之。”高帝曰:“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踪指示,功人也。且诸君独以身随我,多者两三人。今萧何举宗数十人皆随我,功不可忘也。”[他的统帅对他的伟大战略贡献的独特赞赏!而且,后者对忠诚有着一种很敏感很牢固的记忆。]群臣皆莫敢言。列侯毕已受封,及奏位次,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上已桡功臣,多封萧何,至位次未有以复难之,然心欲何第一。关内侯鄂君进曰:“群臣议皆误。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特一时之事。夫上与楚相距五岁,常失军亡众,逃身遁者数矣。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上之乏绝者数矣。夫汉与楚相守荥阳数年,军无见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以待陛下,此万世之功也。今虽亡曹参等百数,何缺于汉?汉得之不必待以全。奈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万世之功哉!萧何第一,曹参次之。”[他靠极好地经营战略根据地而做出的紧要贡献得到了再次强调。]高祖曰:“善。”

于是乃令萧何,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鄂君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萧何功虽高,得鄂君乃益明。”于是因鄂君故所食关内侯邑封为安平侯。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余人,皆有食邑。乃益封何二千户,以帝尝繇(徭)咸阳时何送我独赢钱二也。

[战争结束和帝国变换之后他与高祖的复杂和敏感的关系,出自后者经久不休的权势猜疑。]汉十一年,陈反,高祖自将,至邯郸。未罢,淮阴侯谋反关中,吕后用萧何计,诛淮阴侯,语在淮阴事中。[他在巩固新生的皇朝和帝国方面的决定性功绩,在一个真正关键或危急的时刻。]上已闻淮阴侯诛,使使拜丞相何为相国,益封五千户,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相国卫。诸君皆贺,召平独吊。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故世俗谓之“东陵瓜”,从召平以为名也。召平谓相国曰:“祸自此始矣。上暴露于外而君守于中,非被矢石之事而益君封置卫者,以今者淮阴侯新反于中,疑君心矣。夫置卫卫君,非以宠君也。原(愿)君让封勿受,悉以家私财佐军,则上心说(悦)。”相国从其计,高帝乃大喜。[权力令人更多猜疑。现在,彬彬有礼的探测和毫无保留的证实再度登场!他俩依然还是仔细的乡下人。]

汉十二年秋,黥布反,上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相国为上在军,乃拊循勉力百姓,悉以所有佐军,如陈时。客有说相国曰:“君灭族不久矣。夫君位为相国,功第一,可复加哉?然君初入关中,得百姓心,十余年矣,皆附君,常复孳孳得民和。上所为数问君者,畏君倾动关中。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上心乃安。”[故意使自己显得较不优秀,较不聪明,平庸甚而卑俗,毫无权势抱负,以求安全。因为,伟大者不喜欢别人伟大;为了他的安全甚至虚荣而青睐平庸。]于是相国从其计,上乃大说(悦)。

上罢布军归,民道遮行上书,言相国贱(强)买民田宅数千万。上至,相国谒。上笑曰:“夫相国乃利民!”民所上书皆以与相国,曰:“君自谢民。”相国因为民请曰:“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原(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稿(,gǎo,禾类植物的茎秆)为禽兽食。”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为请吾苑!”乃下相国廷尉,械系之。[在几十年的亲密情谊后终于翻脸!农民皇帝刘邦突然听任自己的根植于心的猜疑甚而妒忌喷薄而出,即使是对一贯审慎的萧何。]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

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与。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民请吾苑,以自媚于民,故系治之。”[他居然下意识地自比暴帝秦始皇!]王卫尉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且陛下距楚数岁,陈、黥布反,陛下自将而往,当是时,相国守关中,摇足则关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今乃利贾人之金乎?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高帝不怿(悦)。是日,使使持节赦出相国。相国年老,素恭谨,[这一贯恭敬出自他对主公的证明完全正确的怀疑。]入,徒跣谢。高帝曰:“相国休矣!相国为民请苑,吾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何素不与曹参相能,及何病,孝惠自临视相国病,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者?”对曰:“知臣莫如主。”孝惠曰:“曹参何如?”何顿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矣!”(萧何死,曹参代为相国,沿袭成规,无所变更。)何置田宅必居穷处,为家不治垣屋。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审慎是他一生最根本的品格。]

孝惠二年,相国何卒,谥为文终侯。后嗣以罪失侯者四世,绝,天子辄复求何后,封续侯,功臣莫得比焉。太史公曰:萧相国何于秦时为刀笔吏,录录(碌碌)未有奇节。及汉兴,依日月之末光,何谨守管(钥,钥匙),因民之疾法,顺流与之更始。淮阴、黥布等皆以诛灭,而何之勋烂焉。位冠群臣,声施后世,与闳夭、散宜生等争烈矣。

他可被认作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官僚,因为他是个在其整个政治生涯中保持低姿态的伟大“战略家”。

张良:全心全意为农民服务的贵族

留侯张良者,[在他的伟大主公刘邦之下的一位极优秀的“大战略”规划,刘邦评价他,“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其先韩人也。大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厘王、悼惠王。

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岁,秦灭韩。良年少,未宦事韩。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有强烈的服务于造反事业的动机。]

良尝学礼淮阳。东见仓海君。[他在流亡中游历得那么远,怀着非常强烈的复仇渴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误中副车。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也。

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良尝间从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殴之。为其老,(强)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他由于自己的性格,懂得耐心的潜在“战略”价值,以此克服(“强忍”)这性格的另一个方面。“战略的”

经常意味着耐心“等待”比眼前久远的事情。]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惊,随目之。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与我会此。”良因怪之,跪曰:“诺。”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去,曰:“后五日早会。”五日鸡鸣,良往。父又先在,复怒曰:“后,何也?”去,曰:“后五日复早来。”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顷,父亦来,喜曰:“当如是。”出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遂去,无他言,不复见。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也。

良因异之,常习诵读之。[在他的间接路线方面的最佳战略教育。]

居下邳,为任侠。[他的贵族浪漫情结再次显现,就像在他先前的刺杀企图和他“尝间从容”的行为风度中那样。他绝对不是一个通常的学究。]项伯常杀人,从良匿。

[他进入造反或革命的政治和战略世界,立即成了一位战略谋划者,甚而(不久后)一个萌芽政权内的国务家。]后十年,陈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余人。

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从之,道还(从)沛公。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属焉。沛公拜良为厩将。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为他人者,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之,不去见景驹。[一位贵族全心全意地为一个农民效劳,这在刘邦阵营的高层内实属独特。]……

沛公之从雒(洛)阳南出辕,良引兵从沛公,下韩十余城,击破杨熊军。沛公乃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关。沛公欲以兵二万人击秦下军,良说曰:“秦兵尚(强),未可轻。臣闻其将屠者子(屠夫之子),贾竖(市侩小人)易动以利。原(愿)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食(准备粮饷),益为张旗帜诸山上,为疑兵,令郦食其持重宝啖(劝诱)秦将。”秦将果畔(叛),欲连和俱西袭咸阳,沛公欲听之。良曰:“此独其将欲叛耳,恐士卒不从。不从必危,不如因其解击之。”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北至蓝田,再战,秦兵竟败。[在一个关键时刻的间接路线,基于仔细的分析,随灵活的形势变化而实施。]遂至咸阳,秦王子婴降沛公。沛公入秦宫,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沛公出舍,沛公不听。[刘邦是个农民,怀有当时并非很认真的政治抱负。这与他“好酒及色”的平俗性格一起,使他易于腐败。]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

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原(愿)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霸上。[政治上非常关键的劝告,由于国务家张良的一番更有说服力的论辩而被接受。可以说,刘邦的根本政治路径由此得到确定。]

项羽至鸿门下,欲击沛公,项伯乃夜驰入沛公军,私见张良,欲与俱去。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乃具以语沛公。沛公大惊,曰:“为将奈何?”良曰:“沛公诚欲倍(背)项羽邪?”沛公曰:“鲰生教我距(拒)关无内(纳)诸侯,秦地可尽王,故听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却项羽乎?”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为奈何?”良乃固要(邀)项伯。项伯见沛公。沛公与饮为寿,结宾婚。令项伯具言沛公不敢倍(背)项羽,所以距(拒)关者,备他盗也。及见项羽后解,语在项羽事中。

汉元年正月,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王赐良金百溢,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请汉中地。项王乃许之,遂得汉中地。

他的战略或策略:通过贿赂去蒙蔽潜在的、强得多的敌人。取得一个绝佳的地区作为战略根据地。

汉王之(至)国,良送至中,遣良归韩。良因说汉王曰:“王何不烧绝所过栈道,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以绝佳的欺骗进一步蒙蔽强敌。]乃使良还。行,烧绝栈道。

良至韩,韩王成以良从汉王故,项王不遣成之(至)国,从与俱东。良说项王曰:“汉王烧绝栈道,无还心矣。”乃以齐王田荣反,书告项王。项王以此无西忧汉心,而发兵北击齐。[再度欺骗。上述所有贿赂和欺骗的关键效果:调开敌人,赢得时间去建立和巩固刘邦的绝定性战略根据地。]

项王竟不肯遣韩王,乃以为侯,又杀之彭城。良亡,间行归汉王,汉王亦已还定三秦矣。复以良为成信侯,从东击楚。至彭城,汉败而还。至下邑,汉王下马踞鞍而问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我想将函谷关以东的土地捐出去给别人,以共同来对付项羽,你看可以给谁?”)[刘邦的伟大,在于为最终目标或眼前紧迫需要而决绝果断地做出巨大的政治决定方面。代价巨大,但若取得最终胜利,那就是暂时的。]良进曰:“九江王黥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郄(却);彭越与齐王田荣反(返)梁地:此两人可急使。

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汉王乃遣随何说九江王布,而使人连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韩信将兵击之,因举燕、代、齐、赵。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张良多病,未尝特将也,常为画策,时时从汉王。

[他决定性地阻止了“复立六国后世”的主张——听似合理但事实上极糟的一项提议,依凭他那清晰的政治和战略意识、极敏捷的头脑、雄辩能力和(最后但非最次要)他的主公对他的特殊信任。]三年,项羽急围汉王荥阳,汉王恐忧,与郦食其谋桡(削弱)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六国之后,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后世,毕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向)风慕义,原(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乡(向)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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