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充国字翁孙,陇西上人也,后徙金城令居。始为骑士,以六郡良家子善骑射补羽林。为人沉勇有大略,少好将帅之节,而学兵法,通知四夷事。[作为中国西北边陲地区的一位华夏有才之士,他长于有关战略和蛮夷“民族学”的知识,并且有他的“战略”个性。]
武帝时,以假司马(汉制,大将军营五部,每部有军司马一人。假司马即军假司马,为军司马之副)从贰师将军(李广利)击匈奴,大为虏所围。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充国乃与壮士百余人溃围陷陈(阵),贰师引兵随之,遂得解。身被二十余创,贰师奏状,诏征充国诣行在所。武帝亲见视其创,嗟叹之,拜为中郎,迁连骑将军长史(车骑将军属下长史)。
昭帝时,武都氐人反,充国以大将军、护军都尉将兵击定之,迁中郎将,将屯上谷,还为水衡都尉。击匈奴,获西祁王,擢为后将军,兼水衡如故。
与大将军霍光定册尊立宣帝,封营平侯。[被升至如此高的地位,差不多是国家权力核心的一个成员。]本始中,为蒲类将军征匈奴,斩虏数百级,还为后将军、少府。匈奴大发十余万骑,南旁塞,至符奚庐山,欲入为寇。
亡者题除渠堂(题除渠堂:匈奴人,逃亡而投降于汉)降汉言之,遣充国将四万骑屯缘边九郡。单于闻之,引去。[成功的威慑,依靠这位名声卓著的征服者和守疆者。]
古稀之年再胜西陲之战(上)
70余岁高龄时,在汉廷就愈益带有威胁性的边疆形势敲响警钟并提出建议,然后作为部队统帅奔赴边疆,以指挥战役。
是时,光禄大夫义渠安国(姓义渠,名安国)使行诸羌,先零(lián,羌的一种)豪(首领)言愿时渡湟水北,逐民所不田处畜牧(汉朝在北地设武威郡,以隔绝羌与匈奴的联系,并保障汉与西域的交通。先零豪愿至此地,是企图与匈奴交通并控制河西走廊)。安国以闻。充国劾安国奉使不敬。是后,羌人旁缘(依据)前言,抵冒(冒犯)渡湟水,郡县不能禁。[一种威胁性的战略形势,那是他曾试图阻止但未果的。然后,它变得危险得多,因为西部诸羌已联合起来,并且很可能实现与匈奴的同盟。]元康三年,先零遂与诸羌种豪二百余人解仇交质盟诅(盟誓)。上(宣帝)闻之,以问充国,对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种自有豪,数相攻击,势不一也。往三十余岁,西羌反时,亦先解仇合约攻令居,与汉相距(拒),五六年乃定。至征和五年先零豪封煎等通使匈奴,匈奴使人至小月氏,传告诸羌曰‘:汉贰师将军众十余万人降匈奴。羌人为汉事苦(指征和三年李广利征匈奴曾命羌人服役)。张掖、酒泉本我地,地肥美,可共击居之。’以此观匈奴欲与羌合,非一世也。……疑匈奴更遣使至羌中,道从沙阴地,出盐泽,过长坑,入穷水塞,南抵属国,与先零相直。
臣恐羌变未止此,且复结联他种,宜及未然为之备。”[他在皇帝面前敲响的战略警钟,基于他关于边疆少数民族的透彻的战略知识。]后月余,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借兵,欲击鄯善、敦煌以绝汉道。[事情恰如他预言和警告的那般危险!他再度建言。]充国以为:“狼何,小月氏种,在阳关西南,势不能独造此计,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罕)、(jiān),(皆羌之别种)乃解仇作约。到秋马肥,变必起矣。宜遣使者行边兵豫(预)为备,敕视(告示)
诸羌,毋令解仇,以发觉其谋。”[汉帝国先发制人的武力镇压,以一种仓促和过度的方式发动。]于是两府(丞相、御史大夫二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分别善恶。安国至,召先零诸豪三十余人,以尤桀黠,皆斩之。纵兵击其种人,斩首千余级。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恐怒(当作“怨怒”[王念孙说]),亡所信乡(向),遂劫略小种,背畔(叛)犯塞,攻城邑,杀长吏。安国以骑都尉将骑三千屯备羌,至浩(gāomén),为虏所击,失亡车重(辎重)兵器甚众。[潜在威胁因而升级为一场对帝国来说真正的边疆危机。]安国引还,至令居,以闻。是岁,神爵元年春也。
[他以70余岁高龄作为部队统帅奔赴边疆,伴有其十足的武德、战略意识和伟大君主宣帝的信任。]时,充国年七十余,上老之,使御史大夫丙吉问谁可将者,充国对曰:“亡(无)逾于老臣者矣。”上遣问焉,曰:“将军度羌虏何如,当用几人?”充国曰:“百闻不如一见。兵难逾度(遥计),臣愿驰至金城,图上方略(驰至金城观察形势,再谋献方略)。然羌戎小夷,逆天背畔(叛),灭亡不久,愿陛下以属老臣,勿以为忧。”上笑曰:“诺。”
古稀之年再胜西陲之战(下)
[70余岁高龄时,在他赢得了一场艰难的战略辩论之后,最终赢得了西陲战役的胜利。]充国至金城,须(待也)兵满万骑,欲渡河,恐为虏所遮,即夜遣三校(三支部队)衔枚(枚状如箸,横衔口中,以禁喧哗)先渡,渡辄营陈(阵),会明,毕,遂以次尽渡。[战略性进军和部署,非常战略性地、并且大有策略地操作,为求歼灭敌人做了精心的准备。]虏数十百骑来,出入军傍。充国曰:“吾士马新倦,不可驰逐。此皆骁骑难制,又恐其为诱兵也。
击虏以殄灭为期,小利不足贪。”[如此克劳塞维茨式!或曰承继卫青、霍去病传统。]令军勿击。遣骑候四望峡中,亡(无)虏。夜引兵上至落都,召诸校司马,谓曰“:吾知羌虏不能为兵矣。使虏发数千人守杜四望峡中,兵岂得入哉!”
充国常以远斥候为务,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壁,尤能持重,爱士卒,先计而后战。[承继司马穰苴和孙子传统。]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飨军士,士皆欲为用。虏数挑战,充国坚守。捕得生口,言羌豪相数责曰:“语汝亡(无)反,今天子遣赵将军来,年八九十矣,善为兵。今请欲一斗而死,可得邪!”充国子右曹中郎将,将期门飞、羽林孤儿、胡越骑(期门飞、羽林孤儿:皆皇帝的护卫。胡越骑:将胡人、越人编成的骑兵)为支兵(支队),至令居,虏并出绝(截断)转道(运粮路线),以闻。有诏将八校尉与骁骑都尉、金城太守合疏捕(搜捕)山间虏,通转道津渡。
都尉初,(罕)、豪靡当儿使弟雕库来告都尉曰先零欲反,后数日果反。雕库种人颇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库为质。充国以为亡(无)罪,乃遣归告种豪:[战略性地操作为了军事目的的政治行动。]“大兵诛有罪者,明白自别,毋取并灭。天子告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斩,除罪。斩大豪有罪者一人,赐钱四十万,中豪十五万,下豪二万,大男三千,女子及老小千钱,又以其所捕妻子财物尽与之。”充国计欲以威信招降、及劫略者,解散虏谋,[这是他的总战略的一大关键成分,得到他自始至终的坚持。]徼极(徼[jiào]:侦察;极:指倦极)乃击之。
[汉廷战略辩论,他旨在区别式歼灭的论辩输了。]时,上已发三辅、太常徒弛刑(太常徒:西汉有陵寝各县之官吏,皆由太常任免,诸陵寝中有徒及弛刑,故总称为“太常徒”。弛刑:解除刑具之徒[罪人]),三河、颍川、沛郡、淮阳、汝南材官,金城、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骑士、羌骑,与武威、张掖、酒泉太守各屯其郡者,合六万人矣。[君主对边疆和内地的军力大动员,而关于应该如何使用它展开了一场战略辩论。]酒泉太守辛武贤奏言:“郡兵皆屯备南山,北边空虚,势不可久。或曰至秋冬乃进兵,此虏在竟(境)外之册(策)。今虏朝夕为寇,土地寒苦,汉马不能冬,屯兵在武威、张掖、酒泉万骑以上,皆多羸瘦。可益马食,以七月上旬赍(jī,携带)三十日粮,分兵并出张掖、酒泉合击、在鲜水(青海)上者。虏以畜产为命,今皆离散,兵即(倘若)分出,虽不能尽诛,(但)夺其畜产,虏其妻子,复引兵还,冬复击之,大兵仍(频)出,虏必震坏。”[由一位边疆行政官提倡的保守战略:以中小规模兵力反复骚扰和破坏,不搞歼灭。]
天子下其书充国,令与校尉以下吏士知羌事者博议。充国及长史董通年以为:[他的反驳性论辩——一种以精细的战略估算为特征的战略:主张歼灭敌方“重力中心”,辅之以他分裂敌方的政治行动,同时考虑到防止匈奴干涉的必要。]“武贤欲轻引万骑,分为两道出张掖,回(迂回)远千里。以一马自佗(驮)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又有衣装兵器,难以追逐。勤劳而至,虏必商(计算)军进退,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随而深入,虏即据前险,守后厄,以绝粮道,必有伤危之忧,为夷狄笑,千载不可复(报复)。而武贤以为可夺其畜产,虏其妻子,此殆(近也)空言,非至计也。又武威县、张掖日勒(日勒:县名,属张掖郡,在今甘肃永昌西北)皆当北塞,有通谷水草。臣恐匈奴与羌有谋,且欲大入,幸能要(拦截)杜(堵塞)张掖、酒泉以绝西域,其郡兵尤不可发。先零首为畔(叛)逆,它种(即协从部落)劫略。故臣愚册(策),欲捐、暗昧之过,隐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诛以震动之,宜悔过反(返)善,因赦其罪,选择良吏知其俗者抚循和辑,此全师保胜安边之册(策)。”天子下其书。公卿议者咸以为先零兵盛,而负之助,不先破、,则先零未可图也。
上乃拜侍中乐成侯许延寿(宣帝许皇后的叔父)为强弩将军,即拜酒泉太守武贤为破羌将军,赐玺书嘉纳其册(策)。[他的论辩不仅未能赢得汉廷辩论,更遭到了宣帝的申斥。]以书敕让(责难)充国曰:
皇帝问后将军,甚苦暴露。将军计欲至正月乃击羌,羌人当获麦,已远其妻子,精兵万人欲为酒泉、敦煌寇。边兵少,民守保不得田作。今张掖以东粟石百余(粟一石价值百余钱),刍槁束数十(刍[干草]槁[禾秆]一束价值数十钱)。转输并起,百姓烦扰。将军将万余之众,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争其畜食(牲畜、粮食),欲至冬,虏皆当畜食,多藏匿山中依险阻,将军士寒,手足皲瘃(皲[jūn]:手足的皮肤冻裂;瘃[zhú]:冻疮),宁有利哉?将军不念中国之费,欲以岁数而胜微(言历数年而仅获小胜),将军谁不乐此者![接着就是宣帝遵循保守战略的军事敕令。]
今诏破羌将军武贤将兵六千一百人,敦煌太守快将二千人,长水校尉富昌、酒泉候奉世将、月氏兵四千人,亡(无)虑(大约)万二千人。赍三十日食,以七月二十二日击(罕)羌,入鲜水北勾廉(河岸曲折之处,即河湾)上,去酒泉八百里,去将军可千二百里。将军其引兵便道西并进,虽不相及,使虏闻东方北方兵并来,分散其心意,离其党与,虽不能殄灭,当有瓦解者。……
充国既得让,以为将任兵在外,便宜有守(意谓只要便宜就当坚持己见),以安国家。乃上书谢罪,因陈兵利害,[他不是一个轻易屈从君主命令和朝廷主流舆论的人,在遭到申斥后他再度论辩。]曰:臣……(先前)择羌人可使使,谕告以大军当至,汉不诛,以解其谋。……臣独私美陛下盛德至计亡(无)已,故遣豪雕库宣天子至德,、之属皆闻知明诏。今先零羌杨玉将骑四千及煎巩骑五千,阻石山木,候便为寇,羌未有所犯。今置先零,先击,释有罪,诛亡(无)辜,起一难(树立一敌),就两害,诚非陛下本计也。
臣闻兵法“攻不足者守有余”(对弱敌则攻,对强敌则守),又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善战者能使敌人为我所用,而我不被敌人所用)。今羌欲为敦煌、酒泉寇,宜饬兵马,练战士,以须其至,坐得致敌之术,以逸击劳,取胜之道也。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发之行攻,释致虏之术而从为虏所致之道,臣愚以为不便。先零羌虏欲为背畔(叛),故与、解仇结约,[缘于不顾他的意见而被采纳的错误战略。]然其私心不能亡(无)恐汉兵至而、背之也。臣愚以为其计常欲先赴、之急,以坚其约,先击羌,先零必助之。今虏马肥,粮食方饶,击之恐不能伤害,适使先零得施德于羌,坚其约,合其党。虏交坚党合,精兵二万余人,迫胁诸小种,附着者稍众,莫须(羌的一种)之属不轻得离也。如是,虏兵浸多,诛之用力数倍,臣恐国家忧累繇(由)十年数,不二三岁而已。[他非常有预见性地分析出,错误的战略很可能会导致进一步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