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下面又议论开了。渐渐趋于一致，同意给补助工分儿，每晚两分儿。
“好了。”田大忠见意见统一了，说道，“俺再去请他！”
“哎，怎能让您老人家跑？还是俺去！”田立魁拦住田大忠，起身走了。
看见田明顺跟在田立魁后边缓缓来到了，田明魁喊应了田明顺的小名儿“圆柱儿”，讥讽道：
“圆柱儿老弟，您的派头儿可真够大哟！咱父老乡亲可在这儿等您要一个时辰了，这是在给您老人家开欢迎大会呢！”
“就是的！就差给他筑个‘拜将台’了！”田明理跑回来添了一句，扭头又跑回大场同伴中去了。
田明顺已经来到外头屋门口儿正要进屋时又站住了，转回身来，朝人群鞠躬致歉道：
“对不住爷们儿！俺头疼，真的头疼！”
“算了吧！您就甭‘拨拉开花生瓜子不抓——拿糖’喽！”这是黄五儿的声音，“爷们儿都等了恁晚了，明儿个还得下湖做活儿呢！俺这些爷们儿熬更守夜，可没有人给灯油费补贴工分儿呢！”
田明顺赤红着脸站在门外，进屋不是，回去也不是，就尴尬地戳在门口儿。还是忠老爷解了他的窘困：
“明顺儿，快进来，咱开始吧！”田明顺像获得赦令似地连忙转身进了屋，坐在灯下的桌子前，掏出了本子和钢笔。
忠老爷扭头对田立魁说道：“从哪块地的活儿开始？立魁，还是您来吧！”
田立魁转向门外，说道：“明铎叔，先说您东湖南北路和土楼子吧！”
由于各有底分儿，根据工作量和个别特殊情况，作点儿适当调整和个别加减，约莫半个时辰就完成了评工记分儿工作。
人群散去了。屋里剩下了六个人：田明理已经上床睡觉了；组长、副组长、小组长和记工员——田大忠互助组的五名“干部”分别坐在床沿儿上、板凳上，围着方桌上的煤油灯，颜面上都涂上了温柔、祥和的灯光。
“明顺儿！”见记工员已经收拾好了钢笔和记工本，坐在床沿儿上的田大忠轻唤了一声。
“大老！”田明顺马上应声站了起来，显得拘谨、局促和不安。肯定要挨老会长一顿狠尅了！——自己刚才的表现也真的太寒碜，真不够爷们儿……都怪俺娘老在耳朵边儿唠叨！
“坐下坐下！”田大忠坐在床沿儿上，左手从嘴里抽出烟袋，伸出右手按着田明顺的肩膀说。房间很小，桌子与大床间的距离大约只有二尺。田明顺跨过长板凳面朝大床坐了下来，很不自然地微微含胸颔首，等待训斥。
“明顺啊！”田大忠温和地说道，“哈，看来您好像也觉着了刚才的不妥当了。咱人呐，要生活，当然得想着自家的事儿；可是咱又是生活在一个互助组、一个庄儿、一个国、一个世上，所以就不能光想着自家。那样，一个人就不开朗，就会斤斤计较，就会老是低着头看脚尖儿，就会委委琐琐、窝窝囊囊。”
听到这里，田明顺的头低得更低了，真的显现出了“委琐”“窝囊”的状态来。田大忠继续说道：
“要是能想着全组人的事儿，想着全庄人的事儿，想着大家的事儿，这个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挺直了腰杆儿，眼睛也看得远了，走路也有劲儿了，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劲儿！
“当然不是要每个人都‘无私奉献’——田大忠也学到了一些新名词儿——个人的合理利益要求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来。您‘熬更守夜’给互助组记工，获得补贴是合理的嘛，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来。可是，可是，您却那样做，窝囊不？真不像个咱大老爷们呢！还让恁多父老爷们儿等了恁长时间！——您也看到了听到了，对您意见可大呢！这对您呢，一个年轻人，也不好吧？
“您当记工员，大小也是咱互助组的‘干部’呢！咱干部就要像个干部的样儿，要做群众的……什么子来着……噢，要做群众的表率！也就是好样子的意思。
“好了，爷们儿，往后挺起腰杆儿，昂起头来！哈，往后都要靠你们呢，特别是像您这样识文断字儿的年轻人！哈，回去睡觉吧！”说着，又往田明顺肩头上拍了一掌，把个壮小伙子拍得一个闪乎。
这年秋季迎来了少有的丰收。这是土地改革后的头一年，麦秋双收后的芦荻村到处呈现出一派喜庆欢乐的景象。芦荻村的庄稼人传承着先辈们淳朴勤俭的美德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他们身上好像有着永远使不完的力气，他们面前好像永远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永远没有吃不下的苦受不住的累。然而，他们却好像永远不懂得对大自然、对社会有什么太多的索取，但求温饱而已。今天，获得了麦秋双收成，家家户户粮食囤里都装满了粮食，家家户户都体验着“囤里有粮，心中不慌”挺直腰杆儿走路的踏实愉悦的感受。特别是那些分了田地的庄稼人。尽管他们为此付出了艰苦的劳动，更因为畜力不足，他们不得不代替牲畜拉犁子、拉耩子；尽管他们身上穿着“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补丁摞补丁的破衣烂衫；尽管他们的茅草屋也许还在漏着雨；尽管他们除了粮食囤之外，依然是“家徒四壁”……可是，他们有了粮食，他们能够有饭吃，能够吃饱饭，就知足了，也就谢天谢地了。这也使他们第一回看到了人老多少辈子“三十亩地一头牛，一年好面吃到头”的美好生活梦想真的有了实现的可能性。他们发自内心地感谢共产党给他们分了田地，使他们有了能够通过自己辛勤劳动实现丰衣足食的根本。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