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你们两人一个就叫三郎,一个就叫芙儿吧!”无视他们的害怕,莲贵人兀自说完,也不吩咐什么,转身进了内殿。
“奴才(婢)谢娘娘赐名。”两人叩头谢恩,一双敛着的眸,看不清神色,却是犹带着不甘的屈辱。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翠叶细碎照下,一片金色光芒笼罩在安宁净土之地。
阵阵悦耳笑声至房中传出,银铃般清脆动听。院里几个丫头正闲坐着聊天,叽叽喳喳兴奋的很,这时一个穿桃红色短衣儒裙的俊俏少女从外面进来,都是认识的,正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鸳鸯。几个小丫头赶紧起身福礼,“鸳鸯姐姐怎么有空过来呀?”
鸳鸯听着屋里的笑声,对身边丫头们道:“自是有事,就不知几位姑娘什么事这么高兴啊?”说着,就往屋里去了,见着几位姑娘行了个礼,道:“给几位姑娘道喜了!”
探春捂嘴笑道:“你倒说说喜从何来?”
“前面林姑娘刚进府,这对几位姑娘难道不是喜事?”鸳鸯笑着反问。
“什么?林姐姐回来啦!”正和迎春下着棋的惜春惊讶的站起来,“林姐姐都走了大半年了,可算是舍得回来了。”她的语气里不免多了些埋怨,但总还是欣喜的。
一黑子落下,迎春眼也不抬,似是醉心棋局,不经意道:“这算什么喜事?林姑父去了,妹妹该是伤心的,你们倒是欢喜的很啊!”既然已经离去,又何必再回来呢?心底轻叹,如今姑父去了,黛玉不是更得任人宰割了?
一席话盖去众人欢欣,鸳鸯脸色更是不霁,她本无此意,可是被迎春这么一说,倒有那么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一时间害她尴尬万分。
探、惜二春惊异于迎春的尖锐,似乎她们的二姐姐有什么不一样了?
气氛静谧之时,一个娇嗔爽朗的声音响起,“快带我看看去,我还没见过那传说中的林姐姐呢!”说话的却是边上坐着的娇小女孩,十一二岁的年纪,五官精致俏丽,憨厚中透着一股子灵气,穿一身嫩黄色开襟外衫直筒滚边荷叶裙,很是喜人。
她这一开口可是解了鸳鸯的尴尬,鸳鸯感激的冲她笑笑,“云姑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带姑娘先去。”
话说,这女孩姓史,闺名湘云。是贾家老太太娘家的亲侄孙女,幼时父亲外放,日前才回京都述职,贾母甚是想念,加之近日府里清净的很,贾母便让人接了她来一同住着,也好热闹热闹。
鸳鸯与湘云离去后,姐妹三人神色各异,对视几眼各有心思。惜春最是憋不住话的,见只有姐妹几个说话也毫无顾忌了,“我真为林姐姐担忧啊!小小年纪便没了爹娘,这让她以后该怎么办啊!”惜春一想到黛玉的境遇,便忍不住难过落泪。
迎春收了棋盘,一脸木色,“别说妹妹,就连有爹娘的也当是没爹娘的,谁该担心谁呀!”
探春忧虑的看着她,想她定是又难过了,大老爷好色成性,妻妾众多,膝下却只得迎春一女,但是迎春性格使然,不受待见,邢夫人也不是她生母,她至小受尽冷落,该是怨恨的。
“谁说不是,丢我们这边就是这边的责任了,从来也不关心我们,可不是无所谓有或无。”惜春年纪虽小,但长了颗剔透玲珑心,看待一切却是更加明白。她父贾敬一味好道,也不大过问她,其兄贾珍也是分身乏术,故此除了姐妹几个,她于贾家也是没有太深感情的。
探春弱叹一声,取出手帕拭去惜春脸上尤带的泪珠,心疼道:“别气恼了,咱们谁都一样。林姐姐是个坚强的人,她一定能看开的,况且林姑父深谋远虑,定然为姐姐铺好后路的,你也别尽往坏处想,再则,府里不是还有老祖宗疼爱林姐姐,老祖宗是断然不会委屈她的。”其实连她也不能信服自己的话,在这个泥潭般脏污的贾府,又有几个人会好好对待无依无靠的黛玉呢?
“老祖宗?”闻言,迎春不啻冷笑一声,模样竟是从未有过的不屑嘲弄。“老祖宗若真是心疼妹妹,有何必句句不离是客的话?夫人针对妹妹时,她老人家又为何作壁上观?她真正关心心疼的是妹妹的郡主头衔,林家的五世清贵,心疼的是宝玉日后的依靠何在!撮合双玉不成,现在又把主意打到史家身上,她真以为别人看不穿她的把戏吗?什么骨肉情亲,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掩盖他们利益熏心的华美外衣!”迎春颇为愤怒失态,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从未见过这般义愤填膺的迎春,探惜二春都吓得呆愣了,“二姐姐……”惜春目瞪口呆,这样的二姐姐好凶哦!但是……好像很帅哦!
也许意识到自己的过激,迎春有些不自然的脸红,“我怎么了?还不去看看林妹妹。”说着,不顾大家风度逃似的夺门而出,留下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的两姐妹。
午时的阳光闷热璀璨,光线很是纯净。
迎春倚着朱漆柱子,轻轻喘息着。她面色沉静,又带着一丝看不透的忧伤,双眼灰蒙的望着天空,白云闲适,万里碧晴。那蓝天白云分明离自己很近,仿佛触手可及,可为何她总觉得它们离自己好远,如同永远到达不了的彼岸。而她就宛如水上浮萍,无根无靠,只能随波逐流,永远没有属于自己的方向,一直听天由命。
即便岸上风景再美,于她不过是刹那绚烂,永远不可能属于她,这一切她明明很清楚,但为何她还是在痴心妄想,妄想那彼岸会有一片风景为她盛开灿烂!难道,她还没学会认命?看着天空的眼角有些肿胀酸涩,她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贾迎春,你认命吧!垂下眼帘,仰视的角度,得以佳人倾城色,问何故?眼角总染伤。
青丝如絮,无力随风浮游。仲夏之际,满园香色,曾不知红颜泪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