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需要接受者的勇敢和不盲从。同理，表达者也要担负清晰有效的表达责任。舍此之外，任何的“装”：装学术，装深沉，装思想，都是歧路亡羊。羊每每丢失，就是因为歧路是软弱者、懒惰者和虚荣者的避难所。每当表达者害怕、懒惰或虚荣的时候，就会有现成的套话以词汇、流行语、话语风格、“专家口吻”等形式，在路旁抛媚眼，诱惑表达者与那些同样胆怯、懒惰和虚荣的读者达成妥协。在这个妥协里，无论是表述还是接受，都是发生在一群乌合之众里面的消遣和装蒜。表达者若拒绝媚眼，就可以继续前行。不管自己的意思有多复杂，最终都能找到明了、生动的表达方式。
语言的一大奥秘在于，尽管方方面面都有规范，但每一个表达都可能做到是独特的。我们的母语与世界上任何一种主要语言一样，有足够的容量来让我们表达最独特、最微妙的思维；它容纳了过去、现在、将来的表达而永不枯竭，每一个有效的表达都在丰富着它。母语是我们厚重的祖产，也是我们与日俱增的新财富，我们中文人是其守护者。我就以这些话，在孙中山先生的大学的中文系，与同学们共勉！
写给中山大学中文系09级毕业班
毕业时节文艺纷纷，行人欲断魂……
往年毕业季的时候，我都柔肠寸断，情不自禁留下文艺的篇章——“天哪，前年珠海校区牛蛙的叫声，宛然昨日，而你们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会怀念你们的美好。希望多年以后，当你在宜家选购家具，经营自己的家庭，或者在给孩子换尿布之余的时候，思维偶尔能闪回到大学时代，而且嘴角不知不觉地泛起美好的微笑。我也想厚脸皮地成为你们的美好的那部分回忆里面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一小小部分，在你们嘴角泛起的微笑里面。”——“你们是世上的盐，是探索者，将探测舱弹出，检验这个星球是否适合人类居住。你们的子孙和部众，将繁衍在这个星球，改造它，从此自由快乐地繁衍。你们是时间的种子”……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这头一日的光是闪亮的，即便世上一切的初见都变成了陈年旧事，也请勿在记忆中抹煞和篡改，今天，你闪闪发光的样子。”Sorry，跑题了——这段曾经的文艺腔，是曾经写给07级的曾经的新生的……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天写给诸君的话，虽不再是往年的重复了，但仍然要一如往常地展示美好的存在。我启用鲁迅先生的“野草体”，虽是跑题、纠结、欲言又止，却仍然是为了凸显心中那更加饱满、丰富、清新、文艺、理想的乐章！所以还烦请诸君耐心读完。
鲁迅先生说：“身外的青春倘一消灭，我身中的迟暮也即凋零了。”这话很适合现在的我。“身外的青春”，说的是诸君吧。“身中的迟暮”，说的是自己吧。彼时鲁迅的年龄，若按今天高校教职工的标准来衡量，依然是“青年”，只比今天的我大两三岁而已，算是同龄人。既然同龄的鲁迅先生“迟暮”得，我也“迟暮”得，对不对？“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塘月色”，淡定、迟暮“好了”。然而“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迟暮”的班主任本尊在给诸君讲授过一年“文学概论”和半年“文学/文化解读”的两年后，变得更加沉稳、淡定——信念未泯。这是对诸君的垂范么？“蹦跳吧，我的小马驹儿！”（这似乎也是某年我的名言。）你们的路，才刚刚开始。
然而淡定其实就是不淡定——在答辩和其他场合遇见即将毕业的诸君，每每开口想问诸君的去向（因为这是我最关切的），却很难开口，一开口便已觉莽撞。——无需讳言，今年的毕业生人数和形势，又是“历史性的高位……”有这“历史性的高位”堵在你我中间，诸君隐忍的、涵养的笑容，便愈发显得高大了。本班主任一方面觉得欣慰，觉得诸君在四年光阴里已经俨然地长大，另一方面，本班主任也实在想或能说出一些振作、励志，同时又靠谱、贴心的话来。于是才有了这一篇纠结并振奋的题辞。
好吧，前番的跑题、纠结和欲言又止，连同鲁迅先生的“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到此结束。下面是具体实用的干货。班主任本尊最后要像曹孟德的“分香卖履”一般，对09诸君絮叨几句，关于结束学生身份之后的做人口诀。
一、少提过去。在你日后的职场，身边的人，或者学历比你强，或者不如你，或者和你相当。对第一种，你说出你的中山大学老本儿，岂不显得狂妄？对第二种，岂不令人讨厌？对第三种，岂不显得孤僻？
二、少臧否人物。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在贬低别人抬高自己。义愤填膺之后，细想一下，发现原来是自己不厚道在先。
三、少仓促承诺，但有诺必守。承诺而无兑现，则信用破产，原本的自以为是的热诚，实际证明不过是急于讨好的势利之心。若被逼，则说：让我先认真考虑考虑，然后再回复你。
四、苏东坡说，吃甘蔗要从不甜的一头吃起，渐入佳境。与人交往也一样，要让人觉得可靠，越来越甜，而不是如吕布一样反复无常。
五、人家的恩惠，人家的亮点，必须赏识，否则最后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厚道，并不可爱。
说这些的目的，意思就是打铁还需自身硬，不要不自觉地使得自己成为自己曾经讨厌的人，走向了自己理想的反面。这些，是本班主任最后的叮咛了，兴许能有些后续的治愈之效？
其实，这五点无需刻意求之，因为我们最大的法宝，是孙中山先生在1924年题写的校训：“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别说我那五点，就是五十点，也尽在其中，是我们中大人共有的精神财富。常听人说，有着广袤精神传统的大学的学生，毕业后并不一定是爬得最快的，但往往是最具备可持续发展潜力的。这么多年来，凭我的经验，我发现此言不虚。本班主任至今也尝试着用漫长的光阴，努力去做一名合格的“毕业生”。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与诸君共勉。
好，本尊的话说完了，在这文艺纷纷，行人欲断魂的毕业季。
去吧，这淡定的纠结的但又振奋的题辞，是班主任本尊对诸君的祝福！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
同学们：
是的，我要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继续去做文艺学的副教授去了。中秋之后我来办手续，愿意继续以各种形式继续“漂浮”在SYSU（中山大学）。
虽然我有满肚子的抚慰诸位的话要说，有满肚子的解释说法要说，但当务之急是关于诸位选导师的现实问题要说。目前，系里针对我们导师权限的具体政策还没有出来，但我不能等了，同学们也面临选择问题，不能等了，所以这一篇分香卖履，是被逼出来的。后续随着相关政策的出台，同学们的焦虑和失落，会不断得到缓解，我也会及时跟进抚慰并在给定的权限内提供最大的服务。
之前的口头请示，我一直是明确表达我愿意不要钱白干，本科四个年级，从新的大一13级的百篇导师，12级八篇导师，11级学年论文，10级毕业论文，都愿意指导，并且延续数年后送13级毕业为止。
硕士研究生方面，也是一样。
但现在尚无政策。我的建议是，你先选我。若政策出来后OK，则免去了你无谓的踌躇。若政策出来后不OK，则我会亲手根据你的特点，帮你物色别的导师，并亲手托付，免去了你整个的套磁过程，并在新导师手里得到认真对待。
所以我建议不要仓促之间改投，迷失于我所不知道的外太空深处而窒息。
这个，若信任我，还不如让我也来承担。
教师同事之间的了解与情面，是 really something的，这是有保障的。而我则退居幕后，随时继续与你切磋，同样地服务到底。你则如同获得了秦可卿式的“兼美”双倍服务，一点儿也不亏？
如是，则在这个政策不明的节骨眼儿，被迫仓促分香卖履，让你在明处暗处均不吃亏，我心也稍稍获得安宁。
我心中自然知道你们是谁。今后若需要推荐信服务或任何相关服务，远在人大的我，自然如同在SYSU时一样热心。
但我心仍然歉疚。这是在给你的本、硕轨迹添乱了。
举例来说，11级潜水两年，初次获得选导师的自主权，选我的同学，却遭遇我的分香卖履，仓皇辞庙，我能不歉疚吗？王小波给李银河的情书里说，如同两个小孩子看到一个蜜罐儿，日后有很多时间可以打开，一点点地分食，希望你不要过度惊诧。我前面说了，里子面子，最后我们还能做到无损的。
原谅我去人大吧。中山大学、人民大学，一样优秀，我最舍不得的，是同学们。
然而忠孝不能两全。我父亲刚刚手术，我妻儿，全家都在帝都。我从小也长在帝都，P大毕业后工作在帝都。犬子也刚刚上小学。父亲有病，拙荆需要我。
若换了你，你会怎样？
但同样的：我一人在SYSU，有幸遇到可惊可叹的同学们五年。今后我在帝都，怎忍心切断这最宝贵的连续剧？
以人为本的真谛是：对已经进入心中的人，无法做到挥之即去。我的意思是说，对于今后的，我没见过的SYSU中文系学子，因为尚未进入我的心中，所以没有 personal relationship。但因为我已经见过你了，所以我的心里会装着你，毕业也没有完，会一直地，守望。
也欢迎以后选择来人大读研！
本来，我是想在政策保障的情况下，在我所选择节奏里，更从容地对我心中的人们分香卖履的。但在此时间节点，就不去考虑从容问题了。很多很多话，日后再一一交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