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凡点头表示赞同。说着他俩就往寺院走，走近寺院，山门上浮雕着五个草体大字“御山圣容寺”，两旁有一副对联，丁小凡在心中默念了一边，就随宿善果进去了。这里庙宇依山而建，层层叠叠，长廊曲折迂回，互相构连，于树林之间，或隐或显。这时，僧人们刚刚作完功课，稍作休息，见他俩来，就有一位身着淡蓝色僧衣的人走过来，他和宿善果合掌见过礼，宿善果向丁小凡介绍道：“这是慧真师傅。”又向僧人介绍道：“这是丁先生。”丁小凡就伸过手去握，那慧真就合掌低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此时，又出来一位僧人，宿善果又向丁小凡介绍道：“这是智真师傅。”丁小凡这回没有去握手，与宿善果一样，合掌见过礼，就随两位师傅进了大殿。宿善果依佛门规矩行了佛礼，丁小凡站在佛像前作了一个揖，就随两位师傅出了大殿，到旁边的寝室去了。
他们坐定后，知真一边和他们说话，一边给他俩沏了茶，他们边喝茶边聊了起来。丁小凡注意到，这慧真，高个儿，长得十分壮实，虽是佛门弟子，说话却直来直去，谈吐也有点超凡脱俗。这智真，中个儿，略显瘦点，说话不多，显得有点文静。他们聊了一会儿佛门内的事，宿善果对丁小凡说：“你还不知道吧，这慧真师傅，原是国家某部的处长，建筑学博士。”
丁小凡朝慧真点点头，嘴里说“钦佩，钦佩。”
慧真微微一笑，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宿善果又介绍智真：“智真师傅原也在行政机关，园艺学专家。”智真就和丁小凡互相点点头，算是认可。丁小凡就想，信奉某种宗教，本是一个人的自由，比如在西方国家，不论国家元首还是平民百姓，差不多都有宗教信仰，不信教反倒成了迷途的羔羊。他也时常听说，一些社会名流，不时有人或剃度为僧，或削发为尼。政府官员遁入空门的，倒不多见。即使有信的人，也是为了祈求佛保佑他升官发财，与佛旨相距十万八千里。他原想，进入佛门的大多数人，可能都有一段不平凡的人生经历，都有一个解不开的心结，都对世俗生活或绝望或厌倦了，才吃斋念佛，以求超脱。在闲聊中，他把这个意思婉转地说出来，请教两位师傅，慧真就说：
“你说的这种现象是存在的，在进入佛门前，有人可能为情所苦，有人可能为财所累，也有人可能为官所惑，比如商人，俗话说商场如战场，既然是战场，必定是刀光剑影，硝烟弥漫，杀得你死我活。”他看一眼宿善果，“宿总久在商场，想必体会更深，你说是不是这样呀！”
宿善果说：“原来正是如此，为了追名逐利，成天价绞尽脑汁，勾心斗角，甚至于亲友成仇，家人反目，争斗不休。一个人如果长期处在这种环境中，心身自然疲备不堪，心情烦躁不已，何谈人生的快乐！商场如此，情场、考场、官场莫不如此，处处战火纷飞，日日不得安定，就更谈不上享受生命内在的自在、喜悦和安祥了？入了佛门才懂得，芸芸众生，生来平等，即平等就不应该这样斗来斗去。”他问丁小凡，“你久在官场，是不是这样呀？”
丁小凡似笑非似，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这样纷争不已，”慧真说，“争得筋疲力尽，再也无法争了，就像你说的那样，遁入佛门，逃避现实。”说到这儿，慧真说，“但佛教不是教人逃避现实的，佛教是让人止恶扬善的教育，也是智觉宇宙人生的教育，它不像其他宗教那样，信奉神创造了世界，从而由神来主宰这个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讲，佛教是彻底的无神论者；就像一位大师说的，她似宗教而非宗教，类哲学而非哲学，通科学而非科学。但她为今世所必需。”
慧真说到这里，起身给他俩的水杯里添水，智真冲丁小凡笑笑，说：“就像慧真师傅讲的，佛为今世所用，用世俗的话说就是，佛教是有用的，是完全可以实践的。也只有实践才能大彻大悟。也就是说，离开修炼，像学习其他学问那样去学习佛法，是永远也领会不了佛的真谛的。”
丁小凡轻轻地点点头，说：“也许这就是佛教的独特之处吧！”
宿善果说：“实际上，佛教没有那么神秘，她从印度传入中国以后，就与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老庄哲学思想一拍即合，并与中国的传统文化互相影响、吸收，成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中国哲学思想、文学艺术和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只要触及中华文化，那就离不开谈佛。”他转身问丁小凡，“丁先生对此有何高见？”
丁小凡笑笑，说：“在两位师傅面里谈佛，无异于班门弄斧。既然师傅问了，不妨胡乱说上两句。说起佛教来，我也是在学习其他学科时接触到一点，了解一点。但像师傅们说的，非修炼不能得其佛旨，那我就谈不上了解了。不过，我认为，在一个道德失范的社会里，主流意识得不到民众的认可，宗教可能就是最好的选择。比如，最近媒体上披露，在首都的公交车上，售票员当着一车乘客的面，残忍地掐死了一位少女，而竟然没有一个人去制止。如果车上有一位宗教人士，后果又将如何？”
就这个话题，他们几个见仁见智，谈论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打板的声音，寺院里要开饭了。慧真、智真就起身让道：“如不嫌弃，就在这里吃顿斋饭吧！”丁小凡就说了几句客气话，起身跟着两位师傅去吃饭了。
饭后，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僧人们要做功课，他俩也就告辞了。在回家的路上，话题依然没有离开谈经论佛，此时，丁小凡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艾梦瑶的，打开来看，屏幕显示：
如果我找不到一个阴凉的住处和一个忏悔的伴侣，
我将永远不会变成一个苦行者。
显然，这是一首诗中的两句诗句，丁小凡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哪位诗人的诗了。他正搜肠刮肚地搜索这诗的作者，宿善果回了一下头，问：“是哪位相好的想你了吧？”
丁小凡正好想起诗人来，就脱口而出：“是泰戈尔。”
宿善果就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完他说：“你不会是在做梦吧？”
丁小凡就说：“我刚想起泰戈尔，你就问我，我就随口答应了，完全是巧合。”说完，他很想给艾梦瑶打个电话，但他看一眼她的上司，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不知这丫头，如今漂泊到了何处？
回到家里，没有什么事，丁小凡打开电脑，浏览了一下自己的邮箱，里面有一份未读邮件，打开来，很长。他马上猜到，这是谁发来的了。不禁一阵窃喜。他匆匆翻到最后，看一眼署名，果然是她。他迫不急待地往下看去：
离开天龙的第二天，我踏上了一片神奇的草原。透过长途客车的车窗，我望着这茫茫草原和淡淡的远山，任凭思想的骏马插上自由的翅膀，天马行空般地驰骋在蓝天白云之间，我想，如果这时只身一人走向这草原的深处，我会碰到什么呢？也许是老虎，也许是兔子，说不上还会碰到《小凡随笔》中描述过的那些长毛的人或被称作人形动物的东西？如果它们也会说话，也能听懂我的话，我对这些仍然长毛的“人们”，会说些什么呢？
当天晚上，下榻在一个公路旁的藏民家里。同我在一起的，还有我的一位旅伴，他叫慕小乙，是位美术学院的大学生，出来写生的。他一路上叫我姐姐，我也就认下他这个弟弟了（还望你不要胡思乱想，呵呵。）
藏族同胞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们住了一夜，第二天在公路旁等车的时候，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了磕长头的人。这是一位中年男子，他身穿藏袍，脸色黝黑，胸前围着一个牛皮围裙，两手各套一个木制的护手，他高高举起双手，然后“啪”地击一下掌，然后合于额前，两脚并拢，双手向前伸展，全身匍匐于地，趴平。然后站起来，向前走上两步，再举手，合掌，伸手，匍匐于地。如此循环往复，极其艰难地向前跋涉。
宿总曾经说过，磕长头的善男信女，每磕一个头，就发一个愿，每一个愿，都是祈求众生平安、天下太平的。看着这个虔诚的朝圣者，我对他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我拉一下慕小乙的衣服，让他站好，我俩默默地向他行注目礼，直到长途汽车停在我俩面前。我俩上了车，还回望着那个朝圣者，直到他从我俩的视野中消失。
坐车走了一天的路，我看看旅游地图，得知我已经横穿祁连山脉，在一个小镇上小住一夜，第二天便沿着祁连山脉，乘车东进。我们走过一片片草原，越过一条条小河，穿过一座座山峰，一天的旅程又结束了。我俩在又一个小镇上宿了一夜，第二天掉头南下，向远离祁连山的方向继续前进。
天黑以后，我俩在一个藏族自治县城的旅馆里住了下来，我在翻看旅馆的《服务指南》时得知，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有一支长征的队伍曾在这里生活和战斗过。我打开地图，找到了我们所处的位置，仔细研究了我们周围的地理环境后决定，明天，我们将沿着当年红军走过的路继续南下，回味一下那段悲壮的历史，再好好谋划谋划自己的未来。
第二天，我们按我们选择的路线，仍然乘长途汽车出发了。我们越过红军走过的草地，翻越当年红军爬过的雪山（如今是旅游胜地，游览车可直接开上白雪皑皑的山顶），在一处驰名中外的旅游景点上逗留了一天，下榻于离景区不远的一家旅馆，匆匆吃了点东西，慕小乙收拾这些天的写生，准备明天返校。我忙着看地图，谋划明天的行程。
这样又奔波了几天，我来到一座城市，在此游玩了两天，我便买了南下的火车票，坐在候车大厅等车。大厅里人声鼎沸，南来北往、东去西来的旅客在进口和出口两头进进出出，乱哄哄的，让人心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