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一月的末尾，大学城里渐趋冷清。
马路旁三三两两站着的新疆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和的士司机商榷去城站的价格，间或参杂几句她听不懂的地域方言。
白芍踢踏着雪地靴，好不容易瞥见报刊亭边上捂着嘴巴取暖的快递小哥，她又往前几步。
“小姑娘，拿快递吗？”风一阵阵地嘶吼，快递小哥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嗯……”她看了看孤零零地立在地上的包裹，自觉报上名字。顾逸川前天说给她寄了零食，今天居然就能到她的手中。
“来，签个名。”快递小哥抖着双腿，显然已经迫不及待。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单快递，明天他就能回家休假，喜滋滋地和老婆孩子热炕头。A城就属此片区域最为阴冷，因着靠近江边的缘故，夏天倒还凉爽，冬天劲风一吹，把冰冷的湿气全都带了上来，砸在人的脸上，不出几秒就能冻得失去知觉，他的视线停在白芍红肿的手上，手指粗的跟萝卜似的，不觉露出几分关切：“同学，都快过年了怎么还不回家？一个姑娘家家的独自在外多危险啊！”
白芍笑笑不予作答，春节对她而言着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她甚至有些嫌恶。期末考临近尾声时，学校的事务中心堆满了人，就为了抢占先机得到一张回家的车票。她一点儿都不着急，窝在寝室写起了未完的小说，母亲打电话问过回家的时间，她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以“跟着老师做课题”为借口糊弄了事。此后的一段日子，她眼睁睁看着室友搬着行李离开，整幢寝室楼空空荡荡的，仍然无动于衷，每天就剩下三件事，写作、吃和睡，只和顾逸川保持着通畅的联系，她想过，那也是由于他的电话来得勤，否则，她就得将自己全部封闭。
回身时，那几位新疆姑娘早已消失不见，连带着捎走了一辆高价载客的出租车。她捧着包裹，全副心思都在实成的零食上。有些重量，不停地在她的怀抱里颠簸。
她走到寝室楼下，摸索着校园卡，不期然撞到了一副高大的身躯，白芍连着退了几步，手上的东西直线下落。
“你怎么会来？”她问。
沈墨痕不缓不急地掐灭烟蒂子，扔到就近的垃圾桶，又帮她捡起包裹道：“我是来拿回我的东西的。”
“什么？”白芍愕然，正对上他灼灼的双眸。她翻箱倒柜地循着记忆追寻过往，想不出来他在自己这里存放了什么东西，若有，她也早就是当垃圾一样丢弃了的。
他的语气不带一丝暖意：“看来你忘了，那份教师聘用合同。”
白芍这才一点一滴地回忆起：“你等着，我去拿。”话一说完，她就抢过快递包裹，往楼上跑。记得当时是锁进柜子里的，白芍从紧密堆叠的书本中翻下去，只找到了显眼的卷宗袋，那一份页码不多的文件却凭空消失了。她不甘心，把东西都拿了出来，怀疑是夹在哪本厚重的专业书里了。
忽然手机响起了悦耳的铃音，一串未标明联系人的数字，白芍知道是沈墨痕。
她接起来刚想说“喂”，就听见他电话里带着些沙哑的声音：“你是打算躲在上面一辈子不下来了吗？”
“我……我还没找到。”白芍被吓到，沈墨痕从来没有以这样不悦的强调和她说过话，“你要不先上来。”她想起他还等在冷风中，才深刻意识到自己的不厚道。
沈墨痕遵照白芍的指导，在楼管做完会客登记进来时，白芍仍旧佝偻着身子在东寻西找，两侧的头发垂下来让人看不清脸部的神色。
她与他无关，不能再仗着他的宠爱横行霸道，这份文件势必是要找到的。
余光中闪现他修长的双腿，白芍仰头，比了比七倒八歪的其余三张凳子，示意他坐。
沈墨痕自是没有听她的话。推门进来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味道，屋子里的惨况更是让他不忍直视。桌子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零食袋，垃圾桶旁边围绕着三四个黑色垃圾袋，书本也堆的随意。白芍本性不爱收拾，他以前就曾留意到，但没想到竟到了这种程度。他叹了口气，把紧逼的门窗打开，流通空气。
“别开，冷！”白芍感受到突如其来的阴风，哆嗦着就要去关上阳台门。
沈墨痕拿了扫把在清扫地面的桂圆壳，她早上闲来无事剥的，还未来得及整理：“你这样会生病的，还是开一会儿。”这样的环境哪里适合你住，不利于你的病情，这话，他在自言自语。
白芍愣愣地，眼前的场景多么似曾相识！冬天，她总喜欢把门窗锁紧，空调温度调的很高，然后一整天都待在家里不出门，而他为了她的健康着想，自然不肯，每每下班回家，第一件事总是要关了空调，疏散她屋子里的二氧化碳。
其实，何至是这么一件事呢！沈墨痕关心着她的每一个举动，深怕她会生病，会不舒服。那时候，白芍嘲笑过他：“我觉得你像我妈，哦，不，比我妈还婆婆妈妈的！”嘴上不肯饶人，她的心里却乐于接受，在他面前，白芍乐此不疲地做着一些让他担心的事情，等着他的“责骂”。
正想着，她被风吹得一个激灵，立马就去关上门，对着沈墨痕说：“我不怕，我健康与否和你也扯不到一处。”
“那是你的想法。白芍，你不怕我怕，不要忘记你还欠我钱，你不是说会把资助金一点点还给我，你若出事我找谁去要呢！”他的眼底寒意渐深，接着问，“找到了吗，我的东西？”
白芍还在回味着他的第一句话，顺着问题答道：“我知道，我会尽快把钱还清的，凭我自己的能力。”
“我问的是那份合同找到没？”她脸上的倔强未减半分，沈墨痕的气不打一处来。
白芍被问的没有头绪，找的也是毫无章法。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沈墨痕依旧站着不动，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她败下阵来，低声说：“能不能等我下次找到，再……再拿去给你。”
“好。”沈墨痕道，“希望你不要忘记。”
白芍目送着他远去。
你还欠我钱，你若出事我找谁要？
她有一刹那竟不认始这个男人，他什么时候变得冷若冰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