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点点头:“确实不容易。你小顾哥哥也是花了好长时间准备了语言考试。他正好在上海读书,不然咱们这种二三线城市,连考点都没有。美国的学费生活费也不便宜,要不是他拿了全奖,咱们还真是读不起。”
池素暗暗记下,又问:“那顾哥哥在那边生活是不是很辛苦?”
“是啊,”张新抬起头擦擦手上的水珠,“他平时也很俭省,第一年为了省钱都没有回来看我们。这是第二年攒了点钱,导师又给放了假,这才回来的。听他说刚去的那会儿,手上没钱,宿舍里缺家具,都舍不得花钱买,跑到马路边去捡人家不要的旧家具回来擦洗了就用。”
“啊?人家的旧家具都得破成什么样儿啊,能用吗?”池素也有些惊讶,现在有钱的人少,不是破到没法用,很少有人会随便将家里的大件家具丢出去。
“听他说那家具就是样式有些旧了,东西倒还是挺结实的。看来着美国人也是生活得挺富裕,不缺钱花,”张新笑了笑,“听他说那边蔬菜倒比鸡肉还贵,一群小伙子天天吃炸鸡,吃的嘴角都冒泡了。”
天天吃炸鸡!池素心里羡慕得一颤一颤,要是能过这样的日子,叫她嘴角冒泡地疼她也乐意啊!很多年以后,当她坐在素菜馆里请朋友吃着精致的素菜,总会想起年轻的时候的自己,心里又好笑又感慨。人这一生的起起落落,又有谁一开始就能看得清呢?
等到顾教授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一桌丰盛的饭菜,笑眯眯的妻子和池素坐在桌边等他。吃过午饭,张新把书房留给池素,让她随意看书或者休息。池素也不客气,随意取了一本小说坐在桌边看起来,看着看着眼皮子打架,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朦胧中她穿过一条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走廊里挂着法式水晶吊灯,每隔十几米都摆放着一只柱形意大利式铁艺壁桌,桌上摆放着娇嫩欲滴的仿真花卉。怎么这么眼熟呢,她心中疑惑,四下打量,终于在走廊尽头的电梯口,看到“丽岛酒店欢迎您”字样的红色迎宾地毯。
“丽岛酒店”是杜彻同她举行婚礼大宴宾客的地方,她记得婚礼那天来者如云,热闹非凡,据说但凡是这座城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出席,甚至惊动了某一位省里的大佬,也低调地参加了婚宴。当时杜彻带着她敬酒,让她称呼对方为“李伯父”。这位李伯父虽然衣着简单普通,但是气势十足,周围的人都一脸恭敬地看着他,不敢离他太近,只是在他四周形成了一个圈子,显见他来头不小。
池素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听人说过,杜家做的是外贸生意,这种业务走得关卡多,没有一点依仗做起来是很难的,而几年前落户这座城市的杜家,来历众说纷纭,背景也云里雾里,居然做了几年生意就风生水起,让城里的人们也是议论纷纷,有人眼红也有人巴结。这座城市虽然是内陆城市,但是距离广州和上海都有方便的运输,再加上人工便宜,即使后来改革开放之风刮来,倒闭了一片国企,却有一片片新的加工厂林立起来,等到池素同杜彻结婚的时候,已经重新有些欣欣向荣的势头。
婚礼之前,曾经有人来找过池素。
乔一鸣穿着造型优雅的白色小连衣裙,手上拎着时新的咖啡色小牛皮手包,手里端着现磨的咖啡,直视着穿着碎花长裙打扮得像个小媳妇的池素:“池素,看在我们同学一场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杜家快要不行了,你最好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嫁给杜彻。”
乔一鸣人如其名,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学校里的天之骄女。她的父亲是市委领导,母亲也是本地望族出身,从小对她精心培养。原本这样优秀而又骄傲的女孩子,跟池素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交集,只不过机缘巧合,她也分到池素所在的班级。那个时候的乔一鸣美丽而勤奋,家庭背景出众,不论哪一门课的老师都捧着她,许多男生也或多或少地向她表露出好感。
可是她偏偏看上了杜彻。
乔家家教森严,乔一鸣一开始并不敢表现得很明显,只是眼高于顶的她在面对玩世不恭的杜彻的时候,总是喜欢同他针锋相对。每每她都被杜彻几句话气得眼眶发红要哭出来,下一次却又忍不住要来惹他激怒他。她对池素一开始并不注意,直到某一次在杜彻家小区附近“巧遇”了骑车带池素回家的杜彻,她一下子惊呆了,转身就跑。后来她就喜欢为难池素,隔三差五地找茬,不是今天弄掉了池素的作业本,就是明天不小心把池素的卷子掉到地上踩一脚。池素有苦难言,只得忍着。后来杜彻找乔一鸣出来聊过一次,池素只记得自己当时看到乔一鸣通红着双眼从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出来,狠狠瞪了她一眼就跑开了。杜彻跟着走出来,冲她耸耸肩膀:“放心吧,她以后不会再为难你了。”
那个时候池素心底涌起一股被人小心呵护的甜蜜的幸福感,她温婉地对杜彻笑了笑:“咱们快回去吧,今天的作业还没讲给你听呢。”
后来两人前往上海读大学,一起考出这座小城市的同去的人又是乔一鸣。
杜彻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读大学的暑假前就邀请了乔一鸣到家里做客。后来放假就频频邀请乔一鸣,池素好几次满怀欣喜地去见杜彻,却看到乔一鸣优雅矜持地坐在杜家客厅,同杜彻的父母含笑聊天,杜彻一脸无奈地陪在旁边。
杜彻的父母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的耐心陪她说这么久的话。
甚至杜彻的母亲宋兰曾经言语带刺地想要劝池素知难而退,却让杜彻不知用什么法子劝了下来。乔一鸣也在他俩生活中消失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杜彻在得知她怀孕的消息后失踪的那两个多月,她曾经听以前的同学提起过,有人看到杜彻跟乔一鸣在一起。杜彻回来向她求婚,她也曾经质问过,杜彻却信誓旦旦表示自己这段时间从来没有联系过乔一鸣,更谈不上见到她。
所以婚礼的前两天,听到乔一鸣还是这样趾高气昂的对她说话,沉浸在婚礼喜悦中的池素并没有生气,只是温和地说:“一鸣,你也说过咱们是同学。既然你快要出国了,为什么不能祝福我们呢?”
乔一鸣看着她一副小女人的甜蜜模样,撇了撇嘴角:“算了,说了你也不会听,你心里只怕还记恨着我呢。从前也是我太幼稚,不论是喜欢杜彻还是为难你。自古都是忠言逆耳,你既然一条心要跟着杜彻,我就不说什么了。杜彻这个人就像个黑洞,跟在他身边的人都会被他吸收利用。你看看你自己,以前你是什么样,跟他在一起了又是什么样。”她低头刷刷写下一张纸片递给池素:“我的邮箱,以后有事儿可以联系我,以前的事儿我也算欠过你的,你还帮过我。以后过不下去了就吭一声,老同学总不会见死不救。”
池素当时只是笑笑,礼貌地接过纸条,转身就丢进垃圾桶里。
现在身处丽岛酒店,往事一幕幕清晰地翻涌在心头,池素不禁有些头痛,她晃悠悠地走了几步,身子顺势靠在走廊边的一扇门上,却听到一阵熟悉的低沉男声:“现在你该满意了吧。我周末就飞香港,该办的这两天都尽快办了,这样对大家都好。”正是杜彻。
池素心头狂跳起来,她立刻忍住心头的不安,悄然伏在门边。
一个低柔婉转略带沙哑的女声响了起来:“小杜老板这就着急着要走?也是,才新婚就死了老婆,这么不吉利的事儿,总得避避晦气不是。啧啧,心脏病,进口药效果就是不一样。以后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也没人知道你的过去了。过个几年东山再起,咱们小杜老板又是一条好汉。”
听口气竟是自己身亡之后了!池素只觉得两眼发黑,她顾不上跳动着快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的心脏,紧紧凑在门口,恨不得把身体挤进去听。
杜彻顿了顿:“少废话,以后你我互不相欠。你也别忘了,这件事情你也有份,出了事,你也脱不了身!”
那女声闻言甜媚地一阵笑,又道:“是是是,我这种没见识的小女人,当然要听小杜老板吩咐。唉,人家也是一片好意舍不得小杜老板,反倒被您这么一顿吼。人人都说小杜老板最会怜香惜玉,可惜啊,我就是没这个福分。”
杜彻哼了一声:“你这样的女人,我可不敢怜香惜玉。既然事前已经说定,文件我也准备好了。你签字吧。”
“慢着,”女人不紧不慢,“我还要加一个条件。”
杜彻皱起眉头:“我以为我们已经谈妥了,你要是得寸进尺,别怪我不客气!”
女人仍是沙哑甜媚的笑容:“我接了你的盘,周转的地方就不够了,我们老板之前提到的地方,麻烦小杜老板让给我们。”
“这个地方已经有人要了。”杜彻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她。
女人的低媚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清晰:“小杜老板怕是不晓得,原本要的人,现在他要不起了。”
杜彻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你们?”
女人抛下之前那副轻佻的语气,冷冷地说:“不是我们,是你们。既然咱们生意一场,我也好心送你个消息。待会儿就别去拜访你的那位李伯父了,如今怕是你见不到他。就是能见到也最好别见,除非你想让自己也走不了。”
杜彻的声音也冰冷起来:“是不是你们做的?”
“何必要我们动手,”女人冷笑着,“他罩着你们杜家,这些年也捞得不少了。虽说他算是个人物,可架不住手伸得太长了。人呐,还是要懂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就像小杜老板你,这么果断地就肯离开,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比你那个贪心的爹强多了。”
杜彻深深地吸了口气:“好,让给你,但是你要用海外账户转账给我。”
女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海外账户?小杜老板,你不妨到处去问问,如今除了我们,这座城里还有谁敢接手你们杜家的东西?”她拿出一只小巧的保险箱子打开,里面是码好的人民币:“就这个价。你要是乐意,就收了。不乐意,就等着这项产业烂在你手里!”
杜彻看了一眼保险箱,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算你狠!”果断收起箱子放在自己身后,又把一摞文件递给女人。
女人刷刷地签好字,抬头对他妩媚一笑:“走之前,不请我吃顿饭?明天的事情还得我陪你去张罗!”
见她签了字,杜彻的情绪也稳定下来,他整了整衬衣领带:“顶楼的旋转餐厅我已经订好包间,请吧。”
池素正在心中努力地消化着听来的消息,冷不防只听“咔”的一声,门被打开了。她来不及动弹,呆呆地站在门口,却发现杜彻当她是空气一般,自己径直走了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材高挑妖娆的年轻女子,池素模糊地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注意到她右手的手腕上佩戴着一大串夸张的银色臂镯。
这个女人不是乔一鸣,也不是任何一个池素曾经见过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