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卫桥走在我旁边，带着漫不经心地语气问道：“江东阳，昨天和周舟说的怎么样了？”在卫桥眼里，她应该就是觉得周舟只是出了一些小问题，女孩的心情就和六月的天般易变，就和小孩子爱生病受风寒是一样的道理。
“卖鸡蛋了，卖鸡蛋了……”我刚要说话的时候，巷道外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那是一个弓着背的老妪。老妪穿着灰色的外套，肩上还披着一条旧蓝色的布，不像是披肩，也不是头巾。她担着小小的担子，两个小木桶里还冒着热气。老妪担着担子走的时候，步履很慢，你能听到她脚步在地上摩擦出的声音，那是和她尖锐嗓音成对比的声音，尖锐刺耳。如同是一个极富有生命力的知了在枝头上孜孜不倦地叫着“好热，好热……”
卫桥兴致勃勃地对我说：“江东阳，我们去买个茶叶鸡蛋吧。”她的请求刚好把我不知怎么回答她关于周舟的问题给挡了过去，我也点点头，说：“好，那就去买个鸡蛋吧。”卫桥跑了起来，喊着：“老婆婆，我们要买鸡蛋。”老妪听到卫桥的声音就停了下来，颤颤巍巍地把担子放下来，她那么一副姿态使你完全有理由相信，她已经被肩上的担子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我和卫桥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慢慢地从裤兜里拿出一块小方巾擦着眼里的泪水，她这个样子使我想起了外婆，她和外婆一样是迎风眼，只要迎着风一吹就容易流眼泪。卫桥说：“老婆婆，你这个鸡蛋多少钱一个？”听到卫桥的问话，老妪赶紧放下方巾，连忙指着在木桶里冒着热气的鸡蛋说：“小姑娘，我的这个是茶叶蛋，一块钱一个。”
老妪的样子没有一点想要对我和卫桥夸赞一下自己鸡蛋的意思，她说完就看着卫桥，等着卫桥说或是不买。卫桥看着在木桶里拥挤的鸡蛋，黄黑色的汁水在木桶里泛起小小的气泡。气泡刚成形，遇到外面的冷空气，“噗嗤”一下就破了，释放出一朵蘑菇状的水汽。
卫桥看好后，说：“老婆婆，那就给我们来两个吧。”说着还朝我看了一眼，样子带些俏皮。
老妪有些受宠若惊地说：“好，好。我给你们挑两个大的。”老妪的口气里充满了感激，而且，她也的确没有糊弄我们，她用她那满是沟壑皱纹的老手给我和卫桥挑了里面最大的。
卫桥给了两枚硬币她，她欢喜地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还有皱巴巴的一毛钱，五毛钱和块钱。她把钱收好后，再费力地挑起担子，身形随着担子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走了一会，那沙哑的声音又在空气中打开了话匣：“卖鸡蛋了。”仍旧是那不带一点修饰词语的叫卖声，在早上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有力。
卫桥把手里的一个鸡蛋给了我，说：“你又没吃早饭吧？”我接过鸡蛋，淡淡地说：“我没吃早饭的习惯。”卫桥指着我手里的鸡蛋说：“那你现在把它吃完，不然你今天就别和我说话了。”我笑着说：“好。”
在我和卫桥都吃完手里的鸡蛋时，她似乎又想起了之前问我的事，说：“你还没告诉我，周舟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点了？”我想起买验孕棒时，那个中年女人的眼神，还有周舟临走前不安的样子，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卫桥的问题才好。
卫桥看我为难的表情，就说：“要是不方便说的话，那就别说了。周舟要是和顾笙和好了，我也高兴，毕竟她是你以前很好的朋友。”卫桥的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清楚地知道，卫桥是真心说出这些话的，没有赌气或是不开心的意思。但也正是她这样的口气，让我心中有了不少的愧疚，让我觉得这样对卫桥不公平。
我对卫桥说：“不是不想说，在我说之前，你必须保证不要告诉别人，特别是顾笙。”卫桥答应后，我才说：“周舟可能怀了顾笙的孩子……”卫桥诧异地说：“你是说真的？”我小声地说：“我也不确定，昨天她让我帮她去买验孕棒，说是回家去验……”卫桥生气地说：“周舟她怎么这么傻啊？！”
一路上，我和卫桥就没再说话了。我把周舟对我说的，她生理期延迟的事告诉了卫桥，卫桥就说，也许真的是怀孕了。也就是说，周舟真的怀了顾笙的孩子。
回到学校的时候，周舟的位置是空的，直到上课的时候她也没出现。就在我和卫桥以为她今天不会来上课的时候，周舟在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来到了教室。她来到教室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还有些肿了。她来到教室后走到了顾笙的位置，她低声下气地对顾笙说了什么话，只听到顾笙生气地一把甩开她，就连话也没说一句。周舟抹了抹眼中的泪水，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趴在桌子上，小声地呜咽着。
放学后，顾笙走了，周舟还是趴在位置上，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卫桥对我说：“你去问问周舟，结果到底怎样了。我去找顾笙，他必须要对周舟有个交代。”我说：“嗯，那你自己要小心点，顾笙实在不来就别勉强了。”卫桥点点头说：“没事的。”
卫桥背起书包就追着顾笙去了，我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完，只剩下我和周舟的时候，我来到她的面前，轻轻地说：“周舟，你没事吧？”周舟听到我的声音，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周舟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疼，双眼全都哭肿了，眼球上也都爬满了血丝。
我走过去，抱着她说：“没事了，没事了，周舟。”我抱着她的时候，完全就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甚至我觉得，我抱着周舟和抱着卫桥是两种不同的感觉。现在抱着周舟的感觉就像是抱着自己的亲人，心里满是心疼，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江东阳……”周舟一靠在我身上就大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听着是撕心裂肺的感觉。我没有说话，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任凭她靠在我身上哭着。周舟边哭着，脑子里想的都是验孕棒上那两根颜色刺眼的线条。那样的显示结果就是代表着自己怀孕了。一想起自己真的是怀孕了，周舟的哭声就再一次大了起来。
我就这样默默地陪着她，等到她哭停后，她才把头从我身上拿开。周舟红着眼睛对我说：“江东阳，我真的怀了顾笙的孩子。”周舟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是想笑又想哭的样子。我轻轻地点点头，说：“这个事，你对顾笙说了吗？”周舟心灰意冷地摇摇头说：“我今天告诉他，准备再放学的时候告诉他，但是他根本就不理我。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拍拍周舟，说：“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多想了。”
我在教室安慰周舟时，卫桥也追到了顾笙。
“顾笙，你等等。”顾笙回头，看到来的人是卫桥，就说：“怎么，你为上次的事情后悔了？”说着脸上的邪恶笑容又出来了。卫桥生气地说：“顾笙，没想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顾笙了。你说，你对周舟做了什么？”顾笙冷哼一声，说：“你现在知道我变了？我告诉你，在卫莉死的那一天我就变了。我对周舟能做什么，她就像个笨蛋一样粘着我。”
听顾笙说到自己的妹妹，卫桥指着他说：“你到现在还怪是我害死了卫莉，这件事我不想再和你说。我找你是因为周舟的事，周舟她怀了你的孩子。”顾笙听到卫桥说的话，笑着说：“她怀了我的孩子？这事你应该去问你的男朋友江东阳吧？那天我看到他们在教室里搂搂抱抱的。要怀也是怀了他的孩子。”
卫桥走上去，对顾笙就是一个耳光，说：“我妹妹死了，我不全怪你，只怪她爱你爱的太深。但是，顾笙，我告诉你，你今天这么说周舟，就是我妹妹在天堂知道也会打你这一耳光的。周舟那么爱你，你怎么能说她肚子里怀的孩子是江东阳的，她可是爱你的周舟啊！”顾笙把卫桥的手甩开，说：“她爱我？她爱我怎么会和江东阳那么亲密？”
卫桥说：“那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你自己对周舟是什么样的。本来现在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人是你。但是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顾笙咆哮着说：“她根本就不爱我，她要是爱我就不会和江东阳在一起了。”顾笙说完就跑了。
“顾笙，顾笙，你站住……顾笙……”卫桥追着顾笙，最后还是没有追到他。
卫桥回头朝着学校走去，顾笙从一个拐角处走出来看着卫桥离开的背影，哭着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哭着用拳头在墙上狠狠地打着。他又哪里知道，周舟今天早上说的事情就是这件事，只是自己没有给她机会。
卫桥在回学校的路上遇到了和我回来的周舟。
看到卫桥，我说：“看你那么长时间还没有回来，学校要关门了，我就和周舟提前出来了。”卫桥看到站在我身旁，失魂落魄的周舟，小声地问：“周舟怎么样了？”我摇摇头没有说话。这时周舟开口说道：“卫桥，谢谢你。谢谢你和江东阳还可以这么帮我。”卫桥先是惊讶，然后激动又难过地说：“别这么说，你是江东阳的好朋友，我是他的女朋友，应该的。”
卫桥在搀着周舟回去的时候问她：“你现在决定怎么办，要不要去亲口告诉顾笙，你怀了他的孩子？”周舟脸色苍白地说：“不必了。我想，现在是该和他结束的时候了。也许在他的眼中，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女孩子。只要她愿意，会有很多个比我好的女孩子进入他的怀抱的。”
走到路口后，周舟对我和卫桥说：“谢谢你们，我想一个人静静地回去。”卫桥说：“那怎么行呢？你现在心情这么糟糕，还是我们送你回去吧。”我在一旁说：“要是你觉得有我在，不方便说话的话，我可以一个人回去。”周舟连忙摇摇头说：“不是的，我是真的想一个人回去。放心，不会有事的。”
看争执不下，我和卫桥只好同意。分开的时候，我和卫桥对周舟说：“路上小心。”她苦笑着点点头，等到她走得看不到的时候，我和卫桥才转身离开了。
路上卫桥几次想要对我说什么，但都没有开口。我对她说：“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卫桥脸色羞窘地说：“你和周舟……你们没什么吧？”我看着卫桥说：“我和周舟？我和她能有什么，你该不会是以为，周舟的孩子是我的吧？”卫桥连忙摇摇头，说：“不是的，不是的。我就是问一下。”
我们走到巷道的入口，我在入口处，停了下来，抱着卫桥说：“桥，你要相信我。我和周舟现在除了朋友关系是不会再有什么其他关系的，我只是看她这个样子很同情她。我想到了我妈，我不知道我妈和江家胜在没有结婚的时候，她怀了我是不是也这样的辛苦。”卫桥点点头，说：“江东阳，我相信你。”
我和卫桥也分别回家后，江家胜今天已经回到了家，还正在做着饭。看着他为做饭忙碌的身影，我突然为自己死去的母亲感到开心起来。不管江家胜对我怎么样，但是他在我母亲怀孕的时候，没有丢下她不管，而是和她结了婚。
我站在江家胜身后轻轻地对着死去的母亲说：“妈，你是幸福的。”
周舟这时候也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她没上去，而是待在下面哭了起来。
“顾笙，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解释，你为什么不听我对你说的话……我可是怀了你的孩子啊……”周舟躲在自己楼下哭了起来，哭完后，周舟才擦干了眼泪，还自己给自己笑了几声。对自己的笑满意的她上了楼。
这个时候，顾笙走了出来。他看着周舟上楼去的门，眼泪也从眼里流了出来。他哭着说：“周舟，对不起。”他说完就消失在夜幕里了。
谁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同一天的不同时间有两个人站在这里，发泄过怨恨和愧疚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