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按住了对自己行礼的林琅,道:“老夫也很想听一听,如何才能够让家里的女人乖乖听话。”
皇帝出宫,随从自然不是一个两个,或者说,大家都知道了皇帝的心思,故而或者在宫门口堵皇帝,或者在路上装偶遇,反正最后来到林家的人,包括了毕士安、寇准、王旦、王钦若四位宰相和文武两位枢密使冯拯、王继英。当然,知制诏王曾也在其中。
刚开始的时候,林如海还会为皇帝和宰相们频频出入自己家而小小的激动两下,现在,他已经心如止水了,甚至可以说,他恨不得拿着扫帚将最大的那个麻烦扫地出门。
窥觎我儿子的,都给我滚!
可惜,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在人前,只能盯着,尽量不让自己儿子吃亏。尤其是现在,林如海也只能木着脸,跟着皇帝一起在廊下坐下。
也亏得这是唐式的房舍,这走廊特别宽,就是在走廊上举行小型宴会也使得。当然,坐在廊下赏花、吟诗作赋自古以来就是一件很受士人喜欢的消遣。
小小地调整了一下位置,薛蟠很自觉地挪到了台阶下面,坐在一张胡床上,听林琅跟贵客们说话。
老实说,比起让女人听话,皇帝更想知道如何让大臣们听话,不过,他也知道这不大可能,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当然,听林琅这样的美人说话,只要对方不是被对方刺到了软肋,那自然是赏心悦目的,不是么?
皇帝又催了一次,林琅只得欠身,道:“林琅未曾成家,今日在这里纸上谈兵,若是有不到的地方,还请诸位大人付诸一笑。”
说着林琅就开始讲述自己的观点,顾虑到薛蟠,林琅尽量直白地道:“一般情况下,世情总是偏爱男子的,所以,大多数人家家里,自然不用这么麻烦。只是薛家有个问题,那就是薛郎君虽然是家主又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但是他在家中的实际影响力真的太低了。”
薛蟠点点头,道:“没错。就是我要买我现在的这个宅子,账房也要先问过我妈。我妈不肯,我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我不是甩出祭祖不能在别人家里这样的话,我根本就买不下现在的这座宅子。换了别人家里,家里唯一的男人要买地,也不过一句话就是,到了我家就不成。我只能用自己的私房钱。说起来也不怕诸位笑话,我妈每个月给我吃酒的银子不下一万,可是换了我要添置家业,却是一个铜板都没有。”
薛蟠的话音一落,在座的诸位的神色就非常精彩了。
寇准抽了抽嘴角,道:“薛家郎君,你是不是说反了?”
薛蟠道:“没有说错啊。我来京里的时候是住在姨妈家里的,哦,就是那个荣国府啦。在刚到京里的时候,我妈就让我跟贾家的人搞好关系,只要我请贾家的男人吃酒,无论多少钱,我妈都不问一句的。二月里我一个月就花了一万多两银子,我妈还怕我没有好好招待贾家的那些人。可是到了临近三月,我看我们家的老宅子还没有收拾好,结果跟我妈一开口,就被吐了一脸的口水,连我妹妹也说我不知道抬举。如果不是我先把银钱给提出来了,又打着祭祖的名头,还买不下现在住的这处宅子呢。反正现在我也学乖了,每个月先把那一万银钱提出来,如果有应酬就算了,如果没有花掉,那就是我的私房钱。对了,诸位大人,如果有闲暇的话,就找小子,小子请客。大人们也得个乐子,小子也能够沾沾大人们的书香气。”
刚开始的时候薛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够,等见对面的贵人们都那么和气,就把跟贾家人相处的那一套搬出来了。
他也就会这一套。
寇准等人都有些啼笑皆非。身为宰辅之臣,他们那里有那么多的私人时间?还占这么个混小子的便宜,让这个当家不做主的小子请客?啼笑皆非之后,他们也总算了解林琅的心思了。
这个混小子,完全是没人教养的缘故,故而什么都不懂吧?商人之家就是商人之家,空有钱财,其余的,还真是拿不出手。
虽然觉得薛蟠是个没人教养的混小子,不过上面的大人们也都觉得,薛蟠也不是无可救药。至少,他还知道祭祖不能在别人家里,最后也坚持搬了出来。
王钦若笑道:“小子,如果你不能把家业拿在手里,就是你迎娶了妻子,恐怕家里最没有话语权的,还是你哦。”
薛蟠摸摸脑袋,道:“是这样么?可是我该怎么做呢?我妈可不愿意让我碰家里的账本和库房钥匙,怕我把家当都败光了。”
几位大臣都沉默了。
王继英道:“既然你每个月都能那上万银钱,那你也不比一直盯着家里的账本啊。你是家主,只要你拿着你自己的户籍就可以买地了。你已经有字了吧?”
薛蟠点点头,道:“我的字是文龙。这是早两年加冠的时候取的。不过,买地的话,好像京畿的地价可贵了。”
男子二十加冠而字,女子十五及笄而字。有了字就表示成年,尤其像薛蟠这样,生为薛家这一房唯一的男丁,他完全可以独立自主了。知道薛蟠有字还被家人管成这个样子,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大好受。林琅感觉还轻一点,毕竟他也是一个孩子,至于其他人的感觉就难说了。
王旦道:“也不一定要在京郊买啊。就比方说林琅,年初的时候他就在清丰县买了数十万亩呢。”
薛蟠吓了一跳:“那不是边关么?还有契丹人经常过来打草谷。”
王继英哈哈大笑,道:“那都是老黄历了。你可知道,去年那场大战,契丹人直接在战场上丢了十万青壮,之后又因为各种原因,大辽王庭至少损失了三十万人口,留下的都是孩童和老弱。如今的契丹人可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南下。”
薛蟠跳了起来:“这样的机会可不能跑了。我这就去拿银子。妈的,我薛蟠也要翻身了。”
薛蟠很快就跑了没影儿。等薛蟠不见了人影,林琅这才起身拜见皇帝,免礼之后,又给诸位大人见礼。礼毕,各自落座之后,王钦若笑道:“林清丰就是心善。此子已是歪脖树,要想将之导入正途,只怕耗费心力不小呢。”
林琅道:“相公谬赞,林琅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看见林琅的笑靥不是对着自己的,赵恒这心里就酸了,他便道:“啊,忘记了,屯堡!”
没有等林琅回话,寇准就道:“官家,若是契丹人实力强大,这屯堡自然只能从澶州鹤壁往北渐渐推进。如今契丹人力有未逮,我们就是从邯郸清河开始修建也使得。”
皇帝望着林琅道:“林琅,你看如何?”
林琅道:“只要官家愿意出动殿前侍卫,主动清理邯郸、刑州等地的契丹人,减少厢军压力,这屯堡自然就容易许多。”
毕士安终于说出了见到林琅以后的第一句话:“林清丰,老夫见过你献上的帛书。老夫参详了许多天,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你能告诉老夫,为何要将屯堡修成那个样子么?”
林琅道:“这些屯堡,虽然是由军屯开始,但是,等一统中原之后,终究是要转为民屯乃至是城池和村寨。如果是军屯,军令之下,自然一切无虞。可若是民屯,或者完全转为民用,那么百姓日常就必须考虑进去了。”
“就好比那些地下设施?”
“是的。祸从口出病从口入。腌臜东西就是壮汉吃了也容易生病,更不要说是老弱。一座小型城池,如果有一二百人同时爆发一模一样的病症,足够引起恐慌。哪怕那病症实际上不过是饮食不当,也会被当成瘟疫,进而引起方圆百里内百姓逃离家园。所以,林琅在设计这些屯堡的时候,在地下花费的功夫是最大的。为的就是等日后屯堡扩大的规模之后还能够运行良好。”
毕士安道:“可是也不必一步到位,等将来朝廷有了余钱之后再慢慢来也使得啊。”
林琅道:“相公,恐怕等到那个时候,朝廷更加没有余钱对所有的屯堡进行改造。”
毕士安道:“为何?”
林琅道:“因为高门大户。”
毕士安道:“愿闻其详。”
林琅道:“相公,高门大户之所以为高门大户,那是因为人多钱多消息也灵通。如果仅仅是一座屯堡,也许还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计划之中建立在长城以南的屯堡可不是一座两座。只要其中一座转为寻常城池,剩下的就逃不过高门大户的手掌。”
毕士安想了想,道:“就是朝廷也不能阻止他们么?”
林琅道:“朝廷能够让天下人都不买地么?”
毕士安道:“不可能。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是朝廷与天下人为敌了。”
林琅道:“相公已经明白了。”
毕士安又是一叹。